左研二十九岁那年,提前博士毕业。
找了一处不错的实习,律所专打比弗利山庄大富豪们的离婚关系。有钱人的世界就是比普通人会玩,小三情妇男宠和狗根本不算什么,雇凶仇杀争夺遗产才是日常级别,狗血得那些撕逼电视剧叹为观止。
这种案子看多了,容易不相信爱情、怀疑人生。
可左研那个时候,大致还活在相信爱情的尾巴阶段。
在国外的最后一任男朋友,是个华人abc小哥。移三代,虽然还是亚洲血统,但已经不会说中文、思想也完全西化的那种。
意外地相处无障碍,多数时候还挺甜蜜。
因为第一次相遇是在教堂里,一束圣光从天窗打下来,让左研真心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了”的错觉。交往以后很认真、也玩命地工作,力求能够在严厉的老板手上成功渡过实习期,正式入职、长久留在美国。
忙活了几个月,焦头烂额累得半死,有一天abc小哥突然拉着他:“你看你那么拼命,都瘦了!别对自己那么狠了,跟我结婚不好吗?跟我结婚直接拿居民身份,工作什么的,可以以后慢慢找。”
弄得左研真的超级感动,还以为人生终于苦尽甘来。
万万没想到,没过几天,毫无征兆地被小三找上门:“求求你放开他好吗?别让他夹在中间这么痛苦!”
所以,后来纪锴的事,他才能那么不紧不慢有经验——好男人各有各的好,但满口谎言的渣渣都是相似的,能没经验么?
对于如此理直气壮的第三者,abc小哥倒也有自己的辩解:“还不都怪你之前工作那么忙,没时间陪我!”
左研无话可说。
小三长得还行。
却是典型的家里有钱、不学无术,被送到国外野鸡大学,脑袋空空开口跪的二世祖,弄得左研很气。
当然气了。你他妈……在外头乱搞,也找个像话一点的行吗?这样的无脑傻逼货色,和人形充气娃娃有什么区别?
感觉智商受到了侮辱,回家果断打包收拾行李。
因为本来都打算结婚了,那个时候左研已经跟abc小哥同居。想想被骗感情也很气不过,本来还想把电视冰箱砸一砸、衣服鞋子剪一剪的,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面,未必要弄得那么难看。
所以,最后的报复,也不过是把人家厨房的酱油瓶里面无表情加满了大勺的芥末并搅匀,如此而已。
几年的失败经验告诉左研,经过西方资本主义腐朽思想侵蚀的男人实在太操蛋、太不靠谱了。
痛定思痛。正好大学时的学长在国内开了律所,向他橄榄枝。
果断回国。这时候的左律师忘了一件事——其实渣这件事,是不分国界的,魔都s市的男人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回国的第一个星期,命运就给他敲响了警钟。
去医院做律所的例行入职体检,迎头碰上一个人。
中心医院胸外科主刀李铭心医生。也就是当年差点玩坏他的那个初恋渣渣、俊美系大人渣白衣恶魔。
……
时间这玩意儿,果然能磨平一切。
如今面对这位在十年前让他要死要活的初恋,左研早已经云淡风轻。同一个朋友圈,偶尔还见面,互相之间既不会尴尬,也不会思念。
只是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床上,脑子里无比好奇这个世界应有的善恶有报和天道循环到底去了哪里。
当年的渣男李医生,如今已经脱胎换骨、改邪归正。
并追到了真爱,上岸乖乖过起了三从四德家庭煮夫日子。
他却还孑然一身。
明明每一次都很认真地在经营,却一路遇人渣。
这种事跟谁说理去?
没人说理,于是更加容易钻牛角尖。日常接触的离婚案件多了,也发现好像都是软弱老实的一方被欺负,渣渣却没有天收。环顾四周,更净是人渣才有出头天。
弄得左研很有点怀疑,现在世道是不是真的变了。
既然渣男们一个个风生水起,他也有点想当个渣男了。
中国有句俗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渣男从良登天难、浪子回头更是天方夜谭,反过来,让左研这种从小渴望爱、渴望家人和温暖的老实人堕落成不管不顾的渣渣,难度并也不小于逼良为娼。
于是,左律师给自己画了条线——等两年,等到三十二岁生日吧。
等到三十二岁,要是传说中的“缘分”和“命运”还是死不降临,那就是老天爷真的把他忘了。
那就彻底放弃。
趁着有钱、身体又还行,不再奢望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了。好好纵情享受魔都的灯红酒绿和那些摇曳生姿的新鲜肉体。
发下这个誓的时候,左研还是想不到,缘分这个东西到底可以多操蛋。
很久很久以后,他说起自己第一个通讯软件的头像是tom。戚扬的旧友们纷纷证明,那几年戚扬的头像是jerry。
在美国留学的那几年,左研深受超级英雄文化的影响,头像又换成了蝙蝠侠,在地球的另一端,戚扬的头像换成了大超。
三十岁,左律师换下了蝙蝠侠,换上了本尊伽刚特尔。恰逢戚扬沉迷《植物大战僵尸2》,氪了金,头像换成了寒冰射手。
然并卵,隔空情侣头像,可谁也不认识谁。
……
左研回国两年整,单身了两年整。
明明工作也不是很忙,也能遇到不少客户,也经常去参加聚会、逛健身房、听音乐会,却就是不知道中了啥邪——之前虽然遇不到好男人,好歹还能遇到渣男,现在居然连渣男这个选项都不出现在他人生里了!
很快,三十二岁的生日,安静如鸡地降临。
吹灭了蜡烛,ok,没有就没有吧。
老子也不等了。等你个肺,等你妈个鸡!出去玩去!
……
开启只走肾、不走心模式的左律师,全面洋气潇洒起来。
各种场合meet顺眼的对象,撒欢风流,各种甜言蜜语给小可爱买买买,腻了,就拉黑再也不联系。久而久之,反而形成了一股彪悍的魅力,渐渐的,还有不少人主动来贴他了。
随着开了荤,吃到了各种异国情调、开胃小菜,逐渐花名在外,左律师胆子也肥了不少,变得不管不顾、谁都敢撩。
于是遇到戚扬,集邮本上直接多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左研相当满意。
不仅仅是对戚扬的技术满意,更重要的是,他可是货真价实地睡过个了一二线的男星。简直好比镶钻镀金,以后可有的吹!
当然,也就如此而已,左研可从来没有想过能再睡戚扬第二次。
更没想过,当天晚上他就睡了戚扬第二次。
毕竟,人家是一个很帅的大明星,典型的9分男神。
而他就是个普通的勉强6分。靠着共同好友的关系近水楼台勾搭上一次,已经算是运气不凡了。
所以,当然不能留联系方式,甚至以后碰面也有必要避嫌——这是游戏规则,也是基本礼貌。
本来就是他占到了便宜,抹抹嘴就赶紧跑是约x的基本素养。就此异想天开给大众男神添麻烦,是非常不道德的!
揉着还有点酸的腰,下班出了律所。在地下停车场发动车子时,左研突然接到电话。
那是一串不认识的号码。当然,作为律师,常年面对客户、咨询、威胁、各种……不认识的电话肯定要接。接通后,对面的声音磁性得很,带着暧昧的笑,有点耳熟。
“研研,宝贝儿!想我了没?”
左研:“???”
在他认识的所有人中,只有纪锴一个会叫他研研。
左研并不知道这个“研研”是怎么演变出来的,反正纪锴就这么叫了。但那声音并不像是纪锴,何况纪锴也不会脑抽喊他“宝贝儿”。
“谁?”
对面停了一秒,马上上演委屈不满自来熟:“换了个号而已,老公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啦?明明昨晚还那么缠绵的,你下班了?有空吗?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非吵着要见你一面。我们现在在xx大厦一楼,你顺路来接我下班好不好?”
左研没那么健忘,昨晚跟他缠绵的人他当然记得。
问题是——其余的内容就比较扯淡了,谁是谁的宝贝儿,谁跟谁“谈恋爱”了?
……
xx大厦地下车库。
左研的车开进去时,一名水蛇腰小美人正在跟戚扬拉拉扯扯。
空荡荡的四壁,回响着带着哭腔的声音:“我不傻,你别再找那些乱七八糟的一夜情糊弄我了好不好!”
“没有……不是糊弄,这次是真的、真的遇到了很喜欢人!”
戚扬那边表情很为难,声音柔和、但是无奈,小心翼翼把小美人像揭狗皮膏药一样往下扯。
“你到底不喜欢我什么?我不好吗,难道你觉得我不好看?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去整、整成你喜欢的样子这样可以吗?你还不喜欢我别的什么,我都会改!”
“不是,哪有这种事,”戚扬说这话时模样还挺情圣,“你挺好的,真的挺好的。你看看你,长得好看、家世又好,那么多人喜欢你。但我真的已经有心上人了,你就忘了我。去找寻真正的幸福不好吗?”
什么鬼哟。
左研在车里一脸嫌弃——你那是在拒绝人吗?遇到纠缠不清的对象,礼貌冷淡一步说死就好了吧!有必要bb那么多好听话,态度那么暧昧你这样甩得掉谁?
其实从刚才挂了那莫名其妙的电话,左研已经差不多清楚了自己的使命了。
眼前的一幕,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测,果不其然,戚扬这货sos他过来,是自己搞不定,拿他来当拒绝别人的挡箭牌的!
虽然左研不想掺和这些破事儿。
但来都来了,下车办事吧。
……
左研毕竟初来乍到,也不知道前因后果。
只能观察——就看到小美人在看清了他的整个人后,就像是见了鬼一样,抱着戚扬的手都缓缓松开了。
“是他吗?他、他就是你说的你喜欢上的律师?”
连着声音都有点飘。弄得左研迷惑不解,皱眉看向戚扬,戚扬则对他拼命使眼色。
收到讯号,左律师果断继续演,微笑着伸出手职业笑:“你好啊,羊羊的朋友是吧。”
小美人没理他,整个脸上一片簌簌空白,仿佛世界观正在经历粉碎并重塑。左研缓缓想起,纪锴好像说过,某小妖精第一次见他时也差不多是这幅德行。
不是,你们这些小美人也太不经吓了吧?不就是人高了点、块头大了点!君不见游戏里伽刚特尔还背着小僵尸呢,说明必不是单身狗显然有人要啊。
“还以为……会是什么绝色美人,没想到你居然喜欢这种类型。”半晌,小美人终于找回了声音,“算了,既然是这样,祝你们幸福吧。我走了。”
说罢,还真的转身就走了,毫不拖泥带水,留下戚扬原地发愣。
“怎么,后悔了?”
“不是,”等人走远了,戚扬突然转过身来,闪着星星眼一把握住左研的双手,“研研,你太厉害了,出马才几秒,就让他这么果断放弃了!”
左研忍不住,脑门爆出了一根嫌弃的青筋。
“不是!你都不知道,我前前后后找了多少绝色美人,就连未都和轩儿他们给我站过桩可都不行!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左研觉得,那应该不是他的错觉。
戚扬此刻笑得很健康、很帅,甚至可以说阳光灿烂。小兔牙露出来,还有点人畜无害的可爱。
然而,就是……莫名一股子熟悉的渣男清新气息,扑面而来。
……
……
左研三十几年的人生经验里,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渣,但不自知。
学名“天然渣”,渣中极品。
“我真的没有‘玩弄’别人的感情,我就是……就只是单纯不擅长拒绝人而已!”
“他是我们老板家的亲戚,从第一次见我就缠着我,我又不好得罪他。没办法,最后就只好答应跟他约了。”
“当时说过了的,就约一次,他明明也答应得好好的。结果,约完就不认账,整天缠着我不放,唉……”
车子缓缓开出车库,天开始下雨,一下子世界暗了下来。
在朦胧的霓虹道路上,左研小心开着车,余光里戚扬撑着腮,说这话时的表情竟是一派特别认真的无辜加抱怨,仿佛整件事情里他坦坦荡荡、一点错都没有。
“……以前就有传闻,说你来者不拒。”
“嗯?”戚扬想了想,“说起来,第一次的话,一般确实是不拒的。我这个人吧,不太拉得下脸来伤人心。”
“所以,喜欢我、想跟我约一次两次的人,我反正也单身,就约一下就当是在做公益了。但长期关系就真的不行了,虽然他说了好几次,就算只当炮友也可以——可我又不喜欢他,这样感觉压力会很大。”
把自己说成是“公益”……这诡异的思维方式。
左研之前听人说过,繁荣科技的老总黎未都有点脑子不好,神经病的朋友果然也病的不清,只能沉默。
再一想,自己多半也是他“公益计划”的一部分?艹。
只想快点送这傻逼回家,从此眼不见为净。谁知雨越来越大,雨刷全力工作也不足以留出足够清晰的视野,安全起见,只能把车子靠路边停了。
“研研,今天欠了你一个大人情,改天请你吃饭吧。”
左研不缺那一顿饭,也没兴趣吃他的饭,敷衍地“嗯”着,低头刷手机小游戏。视线中出现了古铜色的修长手指,手机屏幕被遮住了。
“我又没带手机,你别一个人玩不理我啊,陪我聊会天吧,不然我一个人怪无聊的。”
聊天……不,我拒绝!左研作为一个从小到大的高材生,难免有点阶级歧视的,他跟和一个自我感觉爆棚、都把自己当公益了的二货青年能聊什么?
正想着,视线落在戚扬另一只手上:“你手里不是有本书?无聊看书呗。”
戚扬:“哦,这是剧本。”
左研:“那正好,你背台词。”
戚扬不开心:“早背得滚瓜烂熟了。”
“那这样,你玩我手机,”左研把手机丢给他,“我看会儿你们剧本,看看你们这些偶像明星天天到底在演些什么。”
一目十行扫过剧情,左研本来是为了躲避聊天义务,并没打算认真看。然而,那本剧本却并不是他预想中特别烂的都市套路言情剧。
而是许多日常的小细节,他会做饭,她却连切菜也切不好。于是每次他做她爱吃的红烧肉,她就搬个小马扎,坐在旁边捧着脸盯着看。
一起努力工作,为彼此的一点点小晋升、小成就欢呼雀跃,拿着白纸贴冰箱上,一起用蜡笔勾画无限未来的可能性。
当然偶尔也有艰难的时候。骨头里打了钉子还要像没事人一样,挺直腰杆去上班赚钱,为了房子、车子,为了猫咪,为了爱人,和将来可能引起共同拥有的一切。
平凡,温馨,看似平常,却让人向往。
要是……人生真的有这样的感情就好了。左研这些年甚至有些怀疑,真正的人生中,真的有这样的感情么?如果这是对很多人来说这都“寻常的幸福”,他到底哪儿做错了,为什么无论如何都抓不到?
再翻了几页,呵,居然还有好几个场景的暖色调简笔画!那画风笔触有点眼熟,仔细一看签名——bymiss小南。
人在车里坐,暴击天上来。
真正的小南并不是个miss而是个汉子。小南叫雷南雨,左研也很熟的雷南雨。
李医生家的雷南雨。
李铭心现在应该在家吧。那人跟雷南雨在一起的时候,总有一种由内而外掩饰不住的踏实幸福。
不像他,虽然,他此刻也不是身边没人、
正确来说,他正和一个帅哥大明星一起坐在车里,要是戚扬的粉丝,早该激动得发抖了。
可这一刻,却只感觉到铺天盖地、无法宽慰的寂寞。
比起没人在身边的时候,更加蚀透骨髓的那种空虚和寂寞。
“研研,你是不是遇着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抬起眼来,昏暗的车前灯下,戚扬充满关切的脸突然贴得好近,近到左研看他的脸都有重影,仿佛长了四只眼睛。
“不,我没事。”
戚扬摇头:“你不像没事。”
“嗯,可能是今天工作上遇到的点烦心的案子,有点……”
突然,整个人被往前一捞,背后被顺毛、顺毛。
“我的粉丝说,这叫‘骑羊羊爱的抱抱’——效果是精神力恢复max。”
“还有,这个叫‘骑羊羊摸头杀’。”
“效果是运气值恢复max。”
“……”
“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真的……当一个人傻逼兮兮的时候,就连笑容都是傻逼兮兮的。
可是架不住他好看啊!阳光普照自带治愈效果,一下子闪得人心都快化了。
……不太妙。
也许是内心枯竭久了,被碰触的地方,果断被那小小的温情点燃了一丝星星之火。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于是那火苗蹭一下子就失控了,连带着整个身体都不由自主地想要渴求拥抱、安慰乃至更多更多。
左研暗暗咬着嘴唇,额角掉下一两颗冷汗,这是十几个小时前、两人肢体交缠激情如火的那一夜,完全没有感受到的一种糟糕的悸动。
真的是,非常糟糕了……
难道就要因为贪图一个笑容,纵容自己去饮天然渣止渴?
等等。
怕什么?!他毒我也毒啊,大家都毒正好以毒攻毒,独渣渣不如众渣渣!
这么一想,左研直接扬起无良司机笑:“雨那么大,你家远,送你回去不现实,干脆今晚也去我那过夜算了。你也不用请我吃饭了,刚才我帮你救场,直接人情债肉偿吧。正好,我买了条特别骚的丁字内裤。”
不同意,就把你在这扔下去。反正也打不到车,让你在瓢泼大雨里走二十公里回家。
戚扬闻言,吞了口口水,脸上仿佛染了一抹绯红。但灯光毕竟太暗了,也不是非常真切。
轻咳了一声,好像有点不是很情愿:“刚出虎穴又入了狼窝。你看你们这些人吧,都说了只睡一次的,怎么左律师你学法律的都说话不算话了?还拿内裤勾引我。”
左研微微一笑,镜片后面闪过一丝险恶。
“勾引?人情债肉偿,现在是你欠我人情,所以内裤当然是要你穿给我看,不是我穿给你看。”
这次他看得真切。
戚扬确实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