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一把甩开贵妃伸过来的手:“小事?你是不知,如今满朝文武都知道她的事情了,一路上走过去,衣裳都没有穿好,这要是传出去!皇室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魏照天跪在魏宝亭的身边冷哼道:“父皇膝下又不止她一个公主。”
皇上听闻他的话,上前重重踢了他一脚:“你与我说,你今日是不是把她的随侍给抓起来了?”
贵妃面容带着憔悴,朝着皇上行了一礼,便假模假样的要去扶魏宝亭,被皇上一声冷喝,她这才住了手。
“今日这事情怪我,是我平日里没教养好小五,朝华都与皇上说了吧?被小太监冲撞了几句,小五气不过,这才让人罚他的,都是小事,皇上莫要生气了。”
魏照天被贵妃看了一眼连忙低头道:“是,不过父皇,那人本来就是从劳役司出来的,那里面的人都是犯了大错的,儿臣看不过去不想五妹妹被欺骗了,便与她说了几句,没想到那个小太监竟然辱骂儿臣,儿臣气不过,这才让人把他抓起来的。”
贵妃上去轻拍着皇上的胸膛给他顺气:“皇上,你听听,就这么小的一件事情,的亏小五脾气好,不然皇子被下人辱骂,这可是死罪啊。”时光
“皇上,今日实在是不关公主的事情啊,公主前几日从劳役司带回来的小太监,可没想到今早上不见了,带人去找,才发现被五皇子扣压着,带回来时这人都快没气了!公主着急,这才忘了要避嫌!”
玉嬷嬷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且看她的样子就知道隐瞒了些事情。
皇上还想再问,便听见外面传来一声:“皇上,贵妃娘娘与五皇子来了。”
“你今日衣衫不整,哪还有公主的样子?全被外臣看了个便,朝华,你已经十二岁了,别总是把自己当成小孩子,朕对你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
皇上看着玉嬷嬷:“你说,她今日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要是胆敢隐瞒,朕定不轻饶!”
皇上:“朝华,你是朕的公主,朕念你生母早逝,这才对你过往种种行为概不追究。本以为这些日子你的性子真的改变了……可你怎能做出如此事情!”
他重重扣了下桌案,甩袖将案上的奏折悉数推倒在地上,砸在跪在地上的魏宝亭身上。
“皇上正在里面生气呢。”李公公提醒道,继而将内殿的门推开。
皇上穿一身明黄龙袍坐在黑檀案桌的后面,他单手撑在桌案上,捏着紧皱的眉心。听着动静后,并未抬头,只将唇紧抿,怒气泄露了出来。
魏宝亭换了身月牙白的大袖,只除了衣角领边勾勒了花纹外,再无配饰。
她一声不吭,只把头低着。承受着帝王的怒气。
魏宝亭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她的双手。
皇上冷哼了一声,玉嬷嬷立马跪在地上,将今日的事情和盘托出。
本该是炎热的天,可是此时却觉得殿里的冷风直往身子里灌,她的双唇哆嗦了下,侧眸去看玉嬷嬷。
“嬷嬷!”声音带着颤,像是要她慎言一样。
魏宝亭跪在地上:“儿臣参加父皇。”
久久没有回应,但她能感觉到来自正前方那道冷人胆颤的视线。
她又去看魏宝亭:“朝华你也是,不过为了一个小太监,你五皇兄也是为了你好,可你看看现在,咱们皇室的脸都被你丢尽了,这、这是以后说亲,怕是没人愿意娶皇室的公主了。”
皇上皱眉:“说亲?”
贵妃低下头面有愁容:“自然是这样的,长乐还有宫中的公主都是皇上的女儿,如今朝华做出这样的事情,被朝臣知晓了,定会觉得宫里的公主都是不好的。”
听到此话,魏宝亭倒是扯了扯嘴角,交叠放在地下的双手蜷缩了下。
她的面前是黑檀雕刻成的案桌,旁边雕着栩栩如生的腾龙,此时那腾龙哪有半分的贵气,周身围绕的黑云乌压压的,逼迫的人喘不动气。
她动了动唇刚要说话,却听后方传来女子的声响:“姐姐想的可真远啊,她们如今还都是些小姑娘,哪里能跟婚嫁扯上。”
皇上快步上前揽过徐妃:“你怎么来了?小心身子!”
徐妃推开他,蹲在地上去扶魏宝亭:“瞧瞧可怜的,这事情还没有弄明白就让人在这里跪在,皇上不心疼臣妾可心疼呢。”
魏宝亭抬眸就撞进徐妃那双勾人的凤眼里,愣了一瞬,竟跟着她的力道站了起来。
贵妃心生怨恨:“徐妃,事情已经弄明白了,你莫要添乱。”
搭在徐妃掌心的手被她轻轻的捏了下,魏宝亭愕然抬眸,就见徐妃似笑非笑的瞧着她,她立马低下头,将下唇咬住。
“徐妃娘娘,贵妃说的对,这件事情……是宝亭不对。”
泪珠涌了出来,这次倒不是装的,而是被后背上的伤口给疼的。从她来到屋子里以后就一直忍着,头也低着,生怕被人瞧见她通红的眼眶。
这下子倒是不用再忍了。
“殿下……”玉嬷嬷连忙上前,将她揽在怀里。
衣料被挤压继而紧贴在身上。
徐妃皱眉:“什么味道?”
魏宝亭匆忙移开双眼,推开玉嬷嬷跪在了地上。
众人将视线移到了她的身上,只见十二岁的少女,本该花一般娇嫩的容颜,此时眉眼低垂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双唇更是泛白豪无一丝血色。
再细看,瞧见一颗又一颗泪珠子滚落了下来。
徐妃离得她近,待瞧见她后背上那片血渍时,骇然道:“这身上,怎么全是血!”
其他人自然也瞧见了:“朝华,你这是怎么弄的?”
魏宝亭脑海里浮现出谢之州倒在血泊里的样子,原本清澈的眉眼竟像被那片鲜红也沾染了,双唇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她记起第一次进到谢之州的时候,当时知道他从前生活的悲惨,所以见到时除了有些心疼还带着些惧怕,因为他是书中的反派。
可后来,她与他一日日的相处,他在自己的面前再也不是书中片面的人物,而是与她朝夕相处的小谢,是她愿意捧在掌心宠着的小谢。
魏宝亭攥紧了手匆忙看了旁边的魏照天一眼:“儿臣,儿臣无事。”继而她又将头抬起来看着皇上:“父皇,儿臣不疼的,您要罚就快些罚吧。”
说完,重重的磕了下头。
咚的一声。
皇上的心里却仿佛被她重重的一敲,小姑娘脸上大颗大颗的泪珠子也落在了他的心上。
徐妃瞧了眼贵妃的面容忽的勾唇一笑:“既然朝华不肯说,玉嬷嬷说说吧,朝华身上这伤是怎么来的?”
玉嬷嬷:“回皇上,回娘娘们,这是、是被被人用铁棍打的!”
魏照天再想不明白就是傻子了:“父皇,母妃,不是我!儿臣没有让人打过她!儿臣让人打的是那个死太监!”
魏宝亭适时的将头抬起来:“五皇兄,宝亭不疼的,没事的,宝亭不怪你。”
“你、你血口喷人!”
皇上眉头皱成了川字,不耐烦的吼了一声,魏照天才安静了下来。
“来人,将今日去过涟漪宫的下人都招了来,你们都先下去。”
直到宫女太监都退下去后,皇上才走到魏宝亭的身边,低声道:“让父皇看看。”
魏宝亭啜泣了一声,慢慢的将外衣脱了下去。
直到露出血肉迷糊的后背,里面的衣裳都沾在了肌肤上,轻轻一动就撕扯这血肉,疼的厉害。
“你这,怎么不让太医瞧瞧!”徐妃也顿了下来,眼里是真切的心疼。
玉嬷嬷道:“殿下一回宫就去看了小谢,这些日子都是小谢陪在殿下的身边,如今他被打的奄奄一息躺在床上,殿下本想着看他一眼就找太医的,接着……”
她欲言又止,旁人都听明白了。然后就被皇上宣来了勤政殿。
皇上眼里满是疼惜。
魏照天还想再说话却被贵妃瞪了一眼,这才将头低了下去,只委屈的快要掉眼泪了。
贵妃:“皇上,小五是什么样的孩子你都清楚,他怎么会糊涂到打自己的妹妹呢!”
“贵妃娘娘,”魏宝亭忽然唤了一声,“你不要说我是五皇兄的妹妹,他要不开心了。”
将头低下,仿佛满腹的委屈无处发泄,她忽然伸出手轻扯了下皇上的衣角,问道:“父皇,宝亭是野孩子吗?”
“你这是何话!”
“五皇兄说……”
贵妃忽然瞪眼:“你住口!”
皇上眼底怒气横生:“小六慢慢说,有父皇在这里,父皇给你做主,你别怕。”
“五皇兄说,儿臣的母亲是贵妃娘娘身边的贱婢,说儿臣是野孩子不配当他的妹妹,小谢看不得我受委屈,这才顶撞了五皇兄几句,可第二天就被他抓了起来,现在还躺在床上呢。”
她顿了下,用小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儿臣是野孩子吗?”
“听他胡说!”怒气冲冲的语气。
待招了涟漪宫的宫女来后,更是证据确凿。
之前被魏宝亭拦住的那些宫女,因为带路早就惹怒了五皇子,此时更是不敢把魏宝亭也惹怒了,只将自己看到的都说了出来。
只是魏宝亭跟魏照天在里面发生的事情,大家的说法不一样,只不过许多人都说魏照天让人都撤了下去,再结合魏宝亭后背上的伤口,自然就明了了。
魏宝亭被留在了勤政殿的偏厅里,徐妃留下来照顾她。
她趴在床上,徐妃就坐在她的身侧,问道:“疼不疼?”
她摇了摇头,而后不解的问道:“娘娘为何……”出口才知道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
徐妃与贵妃自来就不和,今日帮她也是情理之中。
徐妃:“你要问我为何帮你?想来你是忘了,那次有人往我屋里的熏香里下毒,是你将它打翻后才知晓的,算起来你也救了我一命。”
“……”魏宝亭将头埋起来不说话了,那次也是她阴差阳错碰倒的。
本来以为今日要费些功夫才能让皇上相信自己的,可没想到徐妃竟然帮着她。
“你安心养伤,五皇子是贵妃之子,贵妃身后又有柳家一族的支持,想来这次皇上给他的惩罚不会太重,不过你也放心,经此一事,想来往后他也不敢来招惹你了。”
两人正说话间,玉嬷嬷推门进来:“殿下,小谢来了。”
勤政殿正殿内,皇上依言让周围的侍从们都退了下去,眯眼打量着跪在面前的少年。
他跪在地上,身板却不似旁的太监微弓,而是挺拔玉立,若不是身上蓝灰色的宫装,光看那身板比之殿外的侍卫都不遑多让。
谢之州垂着头,眉眼低垂,却不是乖顺的感觉,反倒因着背后窗户上投进来的光,将他整张脸都显得阴冷的很。
盯了他许久皇上才开口:“朕已经依你的话,将人都撤了下去,你有何要与朕说的?”
谢之州:“皇上今日只禁了五皇子的足,实在是不妥。”
他抬眼,漆黑的眸子直望着皇上,语气没有丝毫的起伏:“魏国刚刚建国不久,外有前朝遗民,内亦有前朝的臣子,难免会与前朝多加比较。而五皇子今日所为,想必早就传遍了大魏,若是仅仅只一个禁足,怕是会让臣民心生异样?”
“他是朕的孩子,难不成朕还要把他砍头不成?”
他不卑不亢,只平静道:“皇室是万民之表率,若是身为皇上的儿子,却不能以身作则,恐被天下人耻笑!”
他在来此时,已然听到了魏宝亭被魏照天打的消息,这才顾不得满身的伤口,匆忙来到了勤政殿。
坐在上方的皇上依然将眼睛眯成了一道小缝,放在扶手上的手慢慢的攥紧又松开。
他身为帝王,最讨厌的自然是被世人与前朝比较。
而且面前这人说的不错,魏国刚刚建国,根基不稳,若是因为此事,让天下人以为他魏国皇室是如此蛮横无礼之人,对魏国的统治不利。
“你说的自然是有些道理的,容朕再想想。”想到了什么,皇上忽然嗤笑一声:“朕听你说了这么多,一片拳拳为魏国的忠心,难道你就没有私心?”
眼前这看起来不过十六七的少年,竟给了他压迫的感觉,尤其是他用黑压压的眸子盯着自己时,他竟从脚底生出些寒意来。
他虽然也被他说服了,可是心里是认定面前这人是恨极了魏照天才这样说的。
他最厌恶的便是这等子以下犯上的奴才,就算他现在觉得这少年是不可多得之才,但是也不能容忍被挑战的皇家威严。
谢之州的眉眼忽然柔和了瞬:“是朝华公主将奴才从劳役司带了出去,奴才虽只是一小小的太监,可是公主待奴才是极好的。”
听到朝华的名号,皇上的眼前浮现出魏宝亭的面容,她穿着襦裙站在花丛间叫自己父皇,继而那花间的少女又跪在了勤政殿里,后背被鲜血染红。
他紧闭双眼,手按压着额头,唤道:“李公公,去宣旨,五皇子魏照天顽劣无度伤害皇妹,德行有亏,将其贬为庶人,暂时管押天牢。贵妃教子无度,将凤印收回,关涟漪宫紧闭一个月,不,半年吧。”
李公公领旨退了下去。
谢之州听言也退了出去。
站起来的瞬间,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眉眼间染上些许痛意,他低着头牙齿紧咬着里面的软肉这才勉强稳住了步伐。
刚出殿门,他便觉得双腿一软,往前踉跄一步,并没有意料之中的摔倒在地上,而是被一只手稳稳的扶住。
“小谢,你怎么来了,伤都没好呢!”斥责的语气,却含着关心,他自然听了出来。
魏宝亭比谢之州矮了有半截身子,但还是努力扶着他,两个人的身上都带着伤,脸色是如出一辙的惨白。
可明明同样是虚弱的两人,靠在一起时,却给人一莫名的感觉。就像两只掉落枯林的孤鸟,满身的孤寂与萧索在遇见对方时,全然化成了直冲云霄的勇气。
他们彼此依偎,又互相成长。
谢之州往后撤了撤身子,低声在她耳边道:“殿下,五皇子被贬为了庶人,此一生都与皇位无缘了,贵妃也被夺了凤印。”
无论他语气再如何平静,可眉眼间那抹浅淡的欢喜却显露的很。因着此,他本来阴冷的面容也带上了些色彩,窗外的日光切实的照在他的身上,金黄的碎光洒在他的眼角眉梢,照亮他唇角微翘的弧度。
魏宝亭:“嗯?可方才不是说……”
“已经改了,魏照天那样对您,这样的惩罚还是轻了,”他的语气焦急了些:“身上的伤怎么样了?可有太医看了?疼不疼?”
他一连串的询问,魏宝亭只是摇摇头。
“没事的,都是小伤。”
徐妃在后面观察了一瞬,掩下眼底的情绪:“怎么会是小伤,朝华的后背全是血,这往后是要留下疤了,你就是小谢?身上的伤如何了?”
徐妃身后的绿莺倒是一惊,徐妃的性子自来冷的很,就连她跟在她的身边许久也不曾得到过她半句的询问。
谢之州闻声抬眸,身子却陡然僵硬了起来。
魏宝亭:“你是身子不舒服了?太医吩咐了要卧床静养的,你偏要跑出来。”
许久没有回应,倒是徐妃轻笑了声:“正巧我今日来的时候坐的轿子,朝华就坐我的轿子回宫去吧。”
她说完只轻撇了谢之州一眼,再没有言语,转身进了勤政殿的正殿,殿门被关上。
谢之州的视线仍旧死死的盯在徐妃的身上。
双眼被血丝覆盖,就连眼尾也带上了红。
魏宝亭抬头一看,顿时被吓了一跳,虽然不知他为何紧盯着徐妃的背影,但是现下不是在听雨轩,这里人多口杂,做出这样的动作实在是不好。
“咱们回宫吧。”
她看了谢之州一眼,后者连忙将眉眼垂下,跟在她的身后出了勤政殿。
“今日多亏了徐妃娘娘,改日可要去徐妃宫里好生的谢谢她,正巧与皇妹皇弟玩一玩。”
魏宝亭斜倚在轿子的扶手上,侧头与玉嬷嬷说话,余光却看着谢之州。果然见他听到徐妃时竖直了耳朵,那脸上的血色在听闻皇弟皇妹时瞬间退了个干净。
面容好比寒冰。
她心下生疑,可也弄不明白他为何是这幅模样,只想着等回了听雨轩便暗地里询问一下。
还未到听雨轩的门口,便被魏照天带着随侍给堵住了。
他瞪着轿子上的人,眼睛一圈泛红,显然是被气哭了。
朝着魏宝亭大吼道:“魏宝亭!你竟敢诬陷我!我根本就没有打你!你现在立马去父皇面前说清楚,不然我饶不了你!”
魏宝亭皱起眉头:“难不成我身上的伤是假的?皇兄莫要说笑了。”
她面露不耐。
魏宝亭的性子从来都是极好的,也很少对旁人发过脾气,可是这魏照天确是头一次让她生了厌烦的心理,只要一看见他这张脸,就想起今早上在小黑院里看到的景象。
“如何不可能,我怎么会傻到去让人打你,在院子里发生了什么,你一清二楚,为何要这么诬陷我!”
她皱着眉头听完他的话,手指颇是烦躁的敲打着扶手,待他说完,她却是轻笑了一下。
“皇兄,难道教书的先生从来没有与你说过,做了坏事是要遭报应的。”她吸了口气,道:“你是皇子,自然可以骄傲,但这不是你可以随便欺压打骂旁人的借口。”
魏照天:“你承认了,你是为了报复我才故意污蔑我的。”
他脸上的喜悦还没有全然露出来,就听轿子上的人道:“我是女儿家,背上那样的伤是要留疤的,没有女孩子不在乎自己的容貌的。”
……可偏偏她,愿意为了让欺负小谢的人得到惩罚,不顾自己的身体。
后面传来魏照天撕心裂肺的喊骂。
正是日头高升,暖热的光打在地上。道路两旁皆是高墙,上面盖着琉璃瓦,墙外有几颗高大的树探出头来,撒下一片斑驳的树影,遮挡了些热气。
富丽堂皇的宫殿,难辨真假的人心。
从前看的古装剧在这一瞬间竟变得如此真实,她不再是一心一意只想着学习兼职的大学生,而是在深宫之中艰难求生的人。
一角帕子出现在眼前。
她低眸,就见谢之州将帕子往上递了递,她抬手一试,眼角竟然溢出了滴泪珠子。连忙拿在手里擦了擦,眼底仍带着些迷茫。
她低头,声音轻轻的:“小谢,我、我觉得我好像变坏了。”
小姑娘的眼底仍旧清澈,只是此时蒙上了层皑皑白雾,发髻间海棠花样的碧玉簪子将她整个人衬的如同悉心雕琢的瓷娃娃般。
他自然看清了她眼底的惧意,心底怜惜顿生,话语在喉间滚了又滚,却止于嘴边。
过了许久,他才对着魏宝亭道:“殿下,今早上,奴才以为自己要死了。”
“奴才骗您的,铁棍打在身上真的很疼,比在劳役司被打骂还要疼。”
少年仰着头,向来黑黝黝双眼染上了痛意,他的脸上还带着伤,一块又一块的青紫伤痕,就连嘴角也是肿的。
魏宝亭看着他,心里忽然不痛快起来,连忙道:“只是没有机会当太子了,他本来就没有这个能力,这点子惩罚也太轻了!”
她忘记了放才因为自己的欺骗而生的不痛快,现下满心只想为小谢鸣不平。
顺着她的话,谢之州点点头:“殿下说的极对,这惩罚太轻了。”
回到了殿中,魏宝亭再三确认谢之州身上的伤对性命没有大碍后,才肯回房间去休息。
她趴在床上,露出伤口狰狞的后背。
吉祥哭着鼻子道:“殿下,您您真下的去手,这么长一道伤口,疼不疼啊?”
“当然疼了。”
她双手交叠放在枕头上,脸压在上面,周围都是自己信任的人,神情也放松了些。
侧眸看着红着眼睛的吉祥笑道:“不过今日这一伤,不仅以后魏照天再也不敢欺负我了,父皇还赏赐了好些宝物,也是值了。”
吉祥:“这都要留疤了,殿下好不容易将身体养好的,也不知道这药膏好不好用,万一消不掉怎么办。”
“哎呀,没事的,消不掉就消不掉嘛,有疤又不是多么难看,多与众不同啊,别人还没有。再说了,小谢身上的伤疤比我还多呢。”
她笑了几声,本来带着郁闷情绪的吉祥跟玉嬷嬷,被她这幅笑嘻嘻的样子给带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人没事就是最好的。
“小谢这孩子也是遭罪的命,这年纪轻轻的,倒是弄了满身的伤疤。”
玉嬷嬷刚刚感叹了几句,便听见外面传来谢之州的声音。
魏宝亭将被子盖上便让谢之州进来了。见状,吉祥跟玉嬷嬷便退到了殿外。
“你身上还受着伤,这几日不用你在跟前伺候了,你在屋里养好了再出来。”
谢之州没有应声,而是走到近前,目光隐忍的落在被子上继而又将目光移开,下意识的开口:“可以瞧一瞧吗?”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肚兜,此时倒是不好答应:“我没事的。”
他蹲在地上,面容虚弱,搭在床榻边沿的指尖也透着白,抬眸小心翼翼的看着面前的人,眼底是显而易见的担忧与自责。
殿内安静了下来。
魏宝亭心内挣扎了一会儿,想着他也是在关心自己,不看一眼不放心的。况且她现在才十二岁还是个小姑娘,而谢之州更是个太监,看一眼也没什么的。
她将脸埋在了臂弯里:“行吧,你看一眼吧,其实没什么事的,方才吉祥已经将药膏都抹上了,修养几天就好了。”
他轻手将被褥掀开,看着魏宝亭后背上长长的一道狰狞的伤疤,目光陡然变红。
“是我没用,害殿下受苦了。”
他独自吞下心底翻涌的苦涩,将被褥盖回了魏宝亭的身上。眼前那道蜿蜒狰狞的伤疤却在他的眼前挥之不去,胸口被一只大手紧紧的攥住,让他的气息陡然憋闷起来。
身份卑贱带来的无力感越来越大。
垂在床榻边沿的手蜷缩了下,紧抓着一角被,又突然松开,无力的垂在身侧。想要伸手去摸摸小姑娘的脑袋,可是双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只能拼命压制着心底的渴望。
他紧抿着早已布满干皮的唇,出声嘶哑:“殿下好好睡一觉吧,折腾了一天也累了,奴才先出去了。”
他起身,刚要退出去,袖角却被魏宝亭扯住。
魏宝亭强撑了许久,精神早就不济了,若不是谢之州忽然进来,她早就沉睡了过去。
她扯出抹笑来:“你也快回房间里休息吧,刚喝了碗药,现在盹的厉害,我先睡一觉。”
谢之州盯着袖口处的小手:“好,奴才这就回房休息。”
他站在寝殿内,目光紧锁在床榻那人的身上,眼见她沉沉的睡了过去,耳边也是她均匀的呼吸声,这才紧握了下拳头,转身离开了。
“殿下睡下了?”见谢之州出来,玉嬷嬷立马上前去问。
他嗯了一声。
玉嬷嬷:“哎,你也伤的不清,快回房间休息去吧。”
一天时间过得如此快,现下日头早已西沉,只在院里洒下橙黄的余晖。
谢之州久久的站着:“嬷嬷,今日殿下被留在了涟漪宫,您就在身边,为何还让殿下受那么重的伤?”
他低着头,眼底早已猩红。
自知道了她受伤了后,心头便一直缠绕着股怒火。当时魏宝亭身边自是跟着一众人的,可他们却连主子的安全都护不住。
……留着又有何用?
玉嬷嬷叹息一声小声道:“这伤不是五皇子打的,是殿下吩咐我打的。”
“殿下说不想再让人随意欺负了,可我看着,她今日明显是被五皇子做的事情气急了,你也许不清楚,殿下现如今脾气好都没见她发过火,可今天,那怒气比从前还要盛。”
“小谢,殿下她待你极好。”
谢之州的身体忽然僵硬,陡然抬起赤红的双眸,垂在身侧的手指也因心底不可名状的情绪而战栗起来。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之前魏照天拦在轿子前面说魏宝亭诬陷她,他还以为是他张口胡说八道,难怪魏照天被压着离开后,她的表情会那么难过。也怪不得她突然说出自己变坏了的话。
原来最没用的人,是他自己,是他害的殿下受如此重的伤。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留言发六十六个红包~
【感谢妹子们的营养液!!!】
每走一步,背上的伤口就撕扯的厉害。正午的光洒在她的脸上,将额上的汗珠照的晶莹,双唇也惨白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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