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得到其他的治疗见解,这句话的潜台词是,多丽丝太太的健康状况……即便不是什么疑难重病,也或为某种难以彻底医治痊愈的慢性病或老年病,再有可能就是需要花费昂贵的医药费用……
克莱恩不禁默然下来。
这个世界的保险行业虽在第四纪就有起步,经过罗塞尔大帝的推动和发展,更是已经形成了较为成熟的行业体系,但仍是以海运贸易的各种保险、火灾险、多样名义的养老险等为主体,投资者则多为富豪和中产阶级。由于缺少国家单位的财力投入,医疗保险这类社会福利性质的福祉保障一直少有建树。
即便是在王国首都贝克兰德,人们遭遇疾病困境,要么选择咬牙挨过去,要么拿出工资与积蓄去医院、去诊所看病治疗。若是不幸得了重病,而自身的经济条件承担不起相应的医疗费用,便只剩下冰冷残酷、却又不得不去面对的现实。
而对那些毫无抵御风险能力的普通百姓,乃至那些生活贫苦的穷人来说,身患重病几乎就已经是和死亡画上等号的可怕信号。
他不知不觉想了许多,也心知做着律师这样体面的工作、拿着体面薪水的于尔根一家还不至于面临他刚才想象的那些绝境,但仍感到些许难以言喻的无奈。
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于尔根律师很快便开口打破了笼罩在门厅的短暂沉默:
“先进来坐吧,早餐应该很快就好了,另外……请别和我奶奶提起刚刚那些话。”
移步客厅的二人默契地没有继续之前的话题。于尔根律师像是为今早的招待打过腹稿,板着一张和玩笑彻底绝缘的正经面孔,与克莱恩闲谈起贝克兰德的私家侦探行业,以事实和数据向他举出几乎每个月都会发生私家侦探被警察敲诈、恐吓、勒索的案例,并认真表示多数私家侦探都会选择和固定的律师进行合作,以避免某些不必要的麻烦。
“至少,万一某天你因非法持枪而被警署拘留,拥有合作律师能让你多一种选择。”于尔根一脸严肃地暗示着什么。
克莱恩对此只能报以诙谐风趣的微笑:
“于尔根律师,以犯罪假定为前提,这让我感觉你似乎是在咒我……好吧,我猜是能在警察审问我的时候,对他们说上一句‘我有保持沉默的权利,有问题的话请找我的合作律师’?”
于尔根摇头说道:
“不,我会帮忙收集证据,证明你持枪是为了在周末闲暇时间去郊外的山林里偷猎野兔,那样一来,你就会被治安法庭判处违反‘偷猎仿制法’,如果你是初犯,那么大约只需要缴交1至2镑的罚款就能摆平问题。而若你被判决认定违反的是‘武器管制令’,罚款金额可能会提高至5镑以上,并且在此之前你都不得不蹲在警察局的拘留室里,至少待上一周。要知道,这一周拘留时间可能会对侦探的工作产生巨大的负面影响,所以许多有过类似经历的私家侦探都会选择缴纳双倍、三倍的罚金,来提前换取自由。”
原,原来是这样……简单来说,就是能少付点钱。当然,我能理解金钱的重要性,毕竟我最近惹上的麻烦就是因为某件酬金5镑的委托……
克莱恩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继续微笑,转移话题道:
“事实上,我昨天就遇到过上门问访我的警察,好在没有被他恐吓、勒索。”
甚至真要说起来,我的左轮手枪都是在警察上门之后才买到手的。
“或许你的运气还不算太坏。”于尔根没有多加追问,轻轻点头说道。
克莱恩正要继续开口,却听相隔不远的餐厅里多丽丝老太太高声喊道:
“小伙子们,过来吃早餐了!”
跟在于尔根律师身后进入餐厅的他悄然打开了灵视。
看起来非常有气色的多丽丝老太太精神地举着汤勺,将黄黄绿绿的浓稠液体倒入餐桌上的碗里,一旁似乎是负责把那黑色大汤锅端来餐厅的亚瑟·华生更是得了她的特殊照顾,被盛了满满一大碗的“豆子芜菁浓汤”,手旁的盘里还摆着大大两块白面包。
但在灵的视野中,表现肉身状态的气场、环绕在多丽丝老太太周围的色彩却并不似她表面看上去的那般健康,除去因为年纪太大、整体呈现稀薄的白色活力以外,肺部区域的颜色也不那么乐观。
“来,快坐下,尝尝我的拿手浓汤。”多丽丝太太热情地招呼着自己的孙子和另一位客人入座,像是看不到那堆食物接近暗黑料理的可疑卖相,笑容满面地为他们端上面包。
注意到于尔根律师愈发严肃、一丝不苟的神情,克莱恩心里咯噔一下,边控制住脸部肌肉,边抓紧时间关闭灵视,强撑着在华生旁边的空位坐下。
先努力跨越眼前的难关,再考虑其他……
克莱恩眼见着亚瑟·华生面不改色地将沾过可疑浓稠汤水的面包放进嘴里缓慢咀嚼,便横下了心,学着这种吃法开动早餐。
“我奶奶年轻时曾是一位出色的厨师。”表情严肃、动作却舒缓了不少的于尔根律师在客人们都品尝过浓汤的味道后,随口闲聊般地说道。
的确,只是卖相看起来有些糟糕,吃起来还是挺不错的。但看这人一脸好像完全不享受美食的模样真的很让人失去食欲,要不是华生这边还说得上秀色可餐……
克莱恩没把吐槽的话说出口,安静地享受着浓汤充满层次感的淡淡咸味与面包香软的口感。
亚瑟·华生则是咽下了嘴里咀嚼的食物,微笑为一旁的老太太澄清道:
“我不否认,多丽丝女士现在也是出色的厨师。”
“噢,甜心,你的嘴巴真是像抹了蜂蜜一样甜,难怪布罗迪也被你迷倒了去!”
哪怕无需多丽丝太太这样强调,克莱恩也能从视野余光中看到一道黑色的、翘起尾巴的苗条细影绕着华生的脚边来回打转,不时还用下巴、脑袋主动蹭她的裤脚,喉咙里发出帝王引擎般的呼噜轰鸣声。
一定是那个魅惑能力在发挥功效,没错。
他深深叹气,努力让自己别去想宠物绝育相关的问题。至少吃饭期间别去想。
谷/span用完早餐后,于尔根律师以想要向亚瑟·华生请教问题为由,将人请到了一楼的书房。由于心知他们的讨论内容是什么,自觉似乎没有介入立场的克莱恩接手了逗猫玩具,陪着黑猫布罗迪在客厅里玩耍起来。
但渐渐地,他发现了一个问题。
黑猫揣着前爪稳稳坐在沙发里,一双绿眼睛追随着他手上甩动逗猫玩具的节奏左摇右晃,却怎么都不肯站起来挪动一下脚步,毫无半点配合玩闹的意向。
而每当克莱恩停下动作,黑猫就会抬头盯着这个见过两回的陌生人,眼中似乎写满鄙夷地眯眼注视着他。
过于显著的差别待遇甚至令他觉得,自己还不如发挥出大吃货国的厚脸皮客套,去厨房帮多丽丝老太太洗碗洗锅。
好在和黑猫布罗迪的尴尬对峙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因为亚瑟·华生出现在客厅门口,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提醒他该与律师一家告辞了。
向多丽丝太太辞行过后,克莱恩率先踏出58号的联排房屋,回到雾气不再那么浓厚的街道上,并忍不住转头看了看双手塞入风衣衣兜的华生:
“于尔根律师没有和你说什么吗?你怎么这么快就和他谈完出来了?”
“他想向我咨询多丽丝女士的肺部问题,但实际上我能提供的方案不多。”她没再用微笑的表情和轻松的语气口吻,只是平淡陈述道,“毕竟要生活在这样空气污染严重的城市里,马上又将迎来冬天,多丽丝女士正处在一个情况随时恶化都不会令人意外的节点,再加上她的年纪也大了,没有哪种药方可以根治她……除非他们一家搬去环境更好、一年四季也都更温暖的城市,那还有些希望。”
“用你的……那些,也不能治好她吗?”克莱恩以含糊其辞的指代词替代了那些不便在外直接提及的超凡力量。
她抽出右手,在半空中简略虚画了半个暗含玄奥的奇特符号,便又重新将手放回温暖的口袋:
“你是指这种手段?唔,从本质上来讲,我的这些计俩,虽说的确可以祛除疾病,但也并非无限制的万能之法,更何况治疗的原理……不,先不提他们是否接受得了这种发展走向,既然难从病人这一方面着手,那我自然有其他的迂回策略。
首先,他需要换掉家里所有的非无烟煤炭,保证家中的壁炉不会排出令多丽丝女士病情恶化的灰烬粉尘。接下来,我给于尔根律师提供了一些图纸和药方,让他找人做出图纸上的装置,再把购买来的草药放入装置里,最后将装置悬挂在家中的通风窗户口处……这么做的目的你应该能理解吧,我就不多解释了。”
克莱恩只一愣便反应过来:
“……用来净化空气用的?”那岂不就是空气净化器,还是蒸汽时代版的!
“当然,这样做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她眼帘微垂地叹了口气,“人和猫毕竟是两种不同的生物。有的猫咪只是想要个遮风挡雨的家,从此不必在街头流浪,可以心满意足地坐在火炉边享受温暖;但若把人关在一座房子里不让出去,只会激起人的低落情绪和反感,只会让人更渴望外界的自由……”
克莱恩听懂了她的意思,正要将想法组织成语言回应,却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街上的氛围有些异样——严格来说,是从他们走出于尔根律师的家门那一刻起,或在更早之前,那名监视他们的兹曼格党成员就已悄然退去,因而他的预感直觉才会没有继续向他发出被人跟踪的警示。
“你感觉到了吗?监视我们的人……”想到自家与街尾的距离并不算太远,克莱恩不由收紧下唇,顺手摸出口袋里的占卜硬币,娴熟地弹高又接住。
金币正面的纹样朝上,代表肯定他的猜测——负责监视明斯克街15号的黑帮打手们已经离开了这一片街区!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让我看到一种危机解除的迹象……
克莱恩本能地把视线投向身边那张反应平淡的俊美脸蛋上:
“你做了什么吗?”
她却似在偏过脑袋感应一阵后,颇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不,虽然我预想到了这种情况,但也太早了些,我都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他们就撤走了监视的人……没事,你去忙你的吧,我先回家一趟,下午开会前记得提前和我打声招呼就行。”
既然她如此表示,克莱恩终究是决定抓紧时间,以一连串的转乘换乘公共交通抵达圣乔治区,与发明家雷帕德签订正式的投资合同,而后再返回乔伍德区的公立图书馆,打算从过去一年主要登载政治事件的《塔索克报》里寻找那位因蒂斯大使相关的新闻。
虽说兹曼格党突然撤去监视人手的举动,似乎暗示着他的处境有所缓和,但事关性命,克莱恩不敢轻易放松警惕,力求尽快锁定那位大使的名字,等午后再抽空去灰雾空间占卜一下后续进展。
翻看报纸的过程极其枯燥乏味,昨晚睡眠质量不是太好的他几乎是强打着精神飞速浏览会刊登政治名人照片的那几页,没有产生灵性上的熟悉感就立刻更换到下一份报纸。
大约两三个小时后、接近中午的时分,他终于精神一振,在日期标注是5月某号的一份报纸上看到了那张在梦境占卜中见过的熟悉面孔,和一个因蒂斯式的姓名。
贝克朗·让·马丹……
反复默念了两三遍这位大使的全名,克莱恩正要合上报纸,将借阅来的这一大捆《塔索克报》还回去,无意中瞄到一眼黑白照片上方的标题,突然停下了动作。
“这是什么……迎接宗教外交,因蒂斯神职使节团到访……”
他心中微微一动,静下心来仔细阅读起这篇新闻稿件,并注意到除了贝克朗大使的单人黑白照以外,底下还有一张神职使节团入境时拍摄的集体合照。
尽管全篇新闻稿件里并未提及任何一位神职使节的姓名,但克莱恩只盯着那张合照看了不到两秒,便在靠近中央、完全称得上是C位的区域辨认出了某张熟悉而英俊的面容。
“……莱昂纳尔?”
他茫然地合上报纸,喃喃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