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二十四,许久不曾有人叨扰的星月殿来了不速之客。
“主子,国公爷带了周姨娘来求见。”
谢铭月站在杏花树下,伸手接着风吹落的残花,道:“不见。”
三日时间,她瘦了不少,精神头不是十分好。
小悦迟疑了一下,道:“周姨娘说,若是主子不见她,她便一直在星月殿前跪着。”
“那便让她跪着。”
周姨娘是谢扶辰的生母,此番来求见的目的显而易见,谢扶辰身子将养了几日,也该送去宗人府了,周氏舍不得女儿,而谢千军,确实舍不得这触手可及的国丈之位。
一个时辰后,馨香归来。
“主子,那夜城门,有人见过世子爷。”
静如死水一般的眸,突然便有了颜色:“带我去见那人。”
谢铭月走出星月殿时,谢千军与周氏还跪在殿前,见她出来,谢千军上前唤道:“铭月。”
她微微抬眸。
谢千军背脊一冷,立刻改口:“国、国师大人。”对这女儿,他惧怕得很,带着几分讨好的语气,“抚辰她——”
谢铭月打断:“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别白费口舌了。”
她并无耐心,转身便有走,裙摆却叫人拽住了,
周氏跪在地上,抓着谢铭月的衣服,仰起头哭红了眼:“国师大人,妾身求你,求你帮抚辰一次,不要送她去宗人府,抚辰她会预知,她可以助国师大人一臂之力。”
她俯视,眼底冰冷摄人,只道二字:“放手。”
周氏却紧紧抓着,似抓着救命稻草一般,哪里肯松手,哭着说:“国师大人,求你了,救救我女儿,救救她,她落了胎,身子不好,若送去了宗人府,她会熬不住的,妾身求你了!妾身给你磕头。”她以首叩地,重重几下便红了额头,“救救抚辰,救救她。”
谢铭月眉头越拧越厉害:“我说最后一次,放手。”
周姨娘哭着摇头:“抚辰她是你姐姐,你——”话还未说完,瞳孔里映着女子骤然俯身。
她伸手便掐住了周氏的脖子:“我现在没空与你周旋,若是你耽误了我的事,我必将你千刀万剐。”谢铭月靠近,盯着周氏惶恐紧缩的瞳孔,“你的女儿会落到今日的地步,全部都拜我所赐,这样,你还觉得我会救她吗?”
周氏神色一僵:“是你!”她募地睁大了眼,“是你害我女儿!”
谢铭月松手,将她甩在地上,拂了拂衣袖,转身便走,身后妇人大吼大叫着。
“妖女,你这个妖女!”
“你才该死!”
周氏疯了一般,突然扑上去。猝不及防间,周氏拔下了发间的金钗,狠狠刺向谢铭月的后背。
小悦大喊:“主子,小心!”
谢铭月骤然转身,拂袖,那金钗滑过手臂,刺破了一道长长的血痕,瞬间血染宫红了白色的衣袖。
“主子,你没事吧。”小悦眼都红了,大喊,“来人。”
星月殿外,顿时有禁卫军飞入,各个面色森然,单膝半跪在谢铭月面前:“国师大人。”
这些人,都是暗中藏匿宫中保护谢铭月的汪家军,各个凶神恶煞,叫那周氏吓得双腿发软,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谢铭月拢了拢披风,将迅速愈合的手臂遮住,她道:“文国公府周氏刺杀当朝一品国师,其罪当诛,收押大牢,择日处置。”
汪家军听令:“是!”
谢千军欲开口求情:“铭月——”
谢铭月微微扬起眉:“国公爷要包庇刺客吗?”
一双眼,冰冷入骨,谢千军哑口无言。
“日后,闲杂人等不得踏进我星月殿百米之内。”
留下一言,谢铭月快步离开了星月殿。
夜里,谢铭月方回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天牢的韩大人便匆匆来了星月殿,不敢让人扰了谢铭月,小悦询问一番后才去转达。
“主子,周氏死了。”
这事赶事,没一刻安生。
谢铭月揉揉眉头,眼底浓浓倦色:“是他杀?还是自杀?”
“他杀。”小悦详细道来,“除了脖子上的两个血洞,身上没有其他伤口,仵作去验过了,周氏身体里竟一滴血都没有。”
谢铭月眉头深锁,眸色渐深,所有喜怒都藏于那双幽深而宁静的眼里。
人刚关进牢中,半天就死于非命,其意图太明显,这几日,朝堂动荡,周王一派结党营私,四处拉拢朝中大臣,在坊间散播各种不利国师的言辞,凉都百姓怨声载道,各种国师祸国的传闻不胫而走。
这周氏一死,坊间怕是又要传国师大人心狠手辣,连内戚都杀。
小悦又道:“这死状甚是诡异,而且天牢里外全是我们的人,绝不可能有人能避开天牢的守卫,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行凶,属下也查过了,近来宫中有许多宫人失踪,翻遍了皇宫连尸体都找不到。”
谢铭月沉默,良久,她问:“小悦,你相信这世间有妖吗?”
小悦摇头。
谢铭月抬眼看她:“我信。”她笑得凉凉生意,自言自语般呢喃了一句,“也许,我也是其中的一只。”
小悦无言反驳,伤口不药而愈,确实令人难以置信。她不由得想起今日和主子一起去见的那日夜里目睹了实情的路人,他说他在城门前看见一个生得极好看的女子,去城门口迎一个男子,匆匆看了一眼,因那对人儿生得实在太俊俏,便记住了他们的脸,男子,是画像上的上官修昊,女子,那人指着谢铭月说:“是你。”
怎么会有两个主子!
小悦觉得,这个世道,没准真有妖。
当夜,废太子妃谢氏听闻生母死于非命,大恸而不省人事,罪女杨勇向沈太后请旨去宗人府为其诊断。
杨勇走后不久,废太子妃谢氏便下了榻,脸色依旧不好,眼神却清明了许多,不再浑浑噩噩的。
“替我更衣。”谢扶辰道,不过几日,她瘦得不成样子,脸色白得吓人。
宗人府里,与牢笼一般无二,粗茶淡饭,布帛素衣,能走动的范围,不过这一方宅院。
也没有伺候的下人,沈太后见谢氏身子尚虚弱,才允了芳齐一个丫头来伺候。
“小姐,”自从太子被废,芳齐便改口唤谢扶辰小姐,唤韩雨泽四王爷,“您身子不好,不便起身,有何事,吩咐奴婢去做。”
谢扶辰置若罔闻:“芳齐,过来替我梳妆,我要去见四王爷。”
芳齐大惊,分明先前小姐因着落胎一事,即便只隔着一堵墙,也对四王爷避而不见的,怎就突然想通了,也不敢多问,上前给谢扶辰挽发。
谢扶辰敛眸,久久失神,耳边,杨勇的话一遍一遍响起。
“知道谢铭月为何没有杀韩雨泽吗?”
谢扶辰不言,只知其一,谢铭月要他生不如死,确实,她如愿了,韩雨泽夜夜在宗人府发疯,几次恨不得自我了断。
杨勇却道:“因为他还有一张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底牌。”
她问杨勇:“是什么?”
“白木香。”
她从未听闻过什么白木香,更不知与谢铭月又有何干。
杨勇大抵不是来瞧病的,她还说:“太子被废后,谢铭月便让人抄了太子府,只是翻遍了太子府库房,也没有找到那株药材。”
“你为什么会告诉我?”
“因为你杀不了韩雨泽,我也杀不了谢铭月。”杨勇眼底的光,与她一模一样,是恨,是不甘与屈辱,“可是谢铭月可以杀了韩雨泽,那株白木香可以要了谢铭月的命。”
谢扶辰冷冷一笑,呵,谈何容易,谢铭月何曾吃过一回亏。
次日上午,凉都发生了一桩怪事,文国公谢千军在自家院子里惊了马,平白摔断了三根肋骨,快去了半条老命,太医说,恐怕要躺上个一年半载。
诶,飞来横祸啊,这刚死了老婆,又摔断了骨头,祸不单行呐。
算算日子,上官修昊已经失踪了四日五夜,一晃而过的时间,恍若隔世,凉都的天晴了又阴,捉摸不定着,星月殿的天,倒是一如既往得暗无天日。
连着几日,谢铭月不是站在杏花树下发呆,便是漫无目的地走在上官修昊消失的城门前,恍恍惚惚的,似若有所思,似魂不守舍,除了赵框谁也不见,什么也不说,不怎么吃,也不怎么睡。
小悦这才发觉,原来常山世子在自家主子心里头扎根得这样深。
大年二十六日午后,赵框来了星月殿。
“赵框,如何了?”
赵框见她瘦了不少,让小悦去端些膳食过来,道:“除了一处地方,整个大凉都掘地三尺了。”
谢铭月眸光微微明亮了几分:“钦南王府。”
赵框这才浅浅笑了:“你终于冷静下来了。”
六神无主过,也手足无措过,只是,她不能乱,也不敢慌:“钦南王爷爱子如命,可是,他却一日三餐,一次都没漏过。”
确实,若是上官修昊有个三长两短,汪时荐绝对会将大凉都翻了。
“还有谢千军,他的肋骨不是被摔断的,是被人打断的。”谢铭月敛眸,看不出喜怒,平静得过分,她说,“是上官修昊干的。”
上官修昊掀开帐子,严词以令:“他要是再敢去烦我家铭月,就直接弄死他。”
“是。”
小桃仔细瞧了瞧上官修昊,还是那日人刚寻回来时的模样,蓝眸利爪,虎尾虎耳,用世子爷自己的话说,就是不人不妖。
如此,便有些不好办了,小桃试问:“爷,您还不去见国师大人吗?”见上官修昊皱眉,小桃又说,“这几日,国师大人为了寻世子爷,可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上官修昊听了,心疼得不得了,又十分苦恼,用尖利的爪子挠着床板:“我这幅样子怎么见铭月,她会嫌弃我的。”
小桃早些年便听北赢的老妖背地里编排过世子爷,说他生来便是半妖之身,这幅模样才真真是原身。
至于这幅模样,虎耳虎尾虎爪子,那张脸和那个身体依旧该死的迷人,他当真觉得不至于会被嫌弃。
算了,不揭世子爷伤疤了,小桃问正事:“爷,您可知袭击你的是哪方妖孽?”
上官修昊眉头一皱,好生嫌弃:“一条恶心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