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的龙鸣鼓下,有大凉亲王,有皇亲贵胄,有文武百官,却无一人置喙,是不敢,是不能,有愤然,也有钦佩。
谢铭月啊,将凤氏江山,牢牢执掌。
东宫已落,太子一败涂地,身体摇摇晃晃,手撑着龙鸣鼓,铮铮作响,仅剩的一只眼,怒火熊熊:“我的死士全部毙命,你却独独留我一条性命,费劲心机设局引我入瓮,你,何不杀了我。”
她走近,微微俯身,嗓音迷离慵懒,说:“因为要让你也尝尝苟延残喘众叛亲离的滋味。”
她看他的眼神,有恨,是蚀骨的冰冷,似满覆深仇大恨,像沉甸甸的利刃,一刀一刀剜向他。
韩雨泽身子一软,坐在了地上,癫狂大笑。
苟延残喘众叛亲离啊,当他为了这一旨诏书,连自己的女人和骨肉都抛弃了,任琉榕湖岸的潮水淹没了她们之时,便是他苟延残喘众叛亲离的伊始。
谢铭月不杀他,她要他生不如死。韩雨泽瘫坐在地上,笑得声嘶力竭。
谢铭月转身,提着铺了一地的白色裙摆,踏阶而去。
须臾,内务府史官来宣读诏令。
“传国师之令,太子烨豢养死士谋逆造反,罪行曝露,却仍不知悔改,伪造诏书以令诸侯,三罪并行,按律当诛,今念圣上仁德,为积福祉,年关将临大赦其死罪,废除太子之位,贬为庶民,太子府一族终身囚禁宗人府,钦此。”
一旨令下,东宫被废,从此,大凉再无储君,奉天殿前,惊了所有人的神。
王启同笑:“谢铭月啊谢铭月,你可真能耐呢。”转眸,瞥了一眼身侧的凤殷荀与凤知昰,“东宫没了,接下来,轮到谁呢?”
凤知昰冷眼:“五皇兄此话何意?”
王启同答非所问:“她啊,不大喜欢麻烦,若不来惹她,便也不会犯人,二皇兄与七皇弟量力而行,莫重蹈了太子皇兄的覆辙。”
凤知昰与凤殷荀皆变了脸色。
却是王启同心情不错,端着眸光打量殿前一众官员,果然,不见钦南王府的人,一个时辰前,平广王府流放的诏书送去了天牢,汪家人,许是又去为了某人东奔西跑了。
远去奉天殿百步,汤米烟追着谢铭月的脚步:“你与赵框去打猎,怎生不带我。”
谢铭月笑:“你学了三年剑,至今连卫平侯府最细的木桩都劈不断。”
汤米烟无话可说:“……”为何要揭她的短,“本相爷,可是淑女。”
淑女?
馨香说,洪左相让人折断了欲对小悦用刑的宫人一双手。
该去华阳宫接小悦了。
半刻钟后,御林军前往华阳宫,遣太子妃谢氏与废太子同去宗人府。
“太子妃,请吧。”
谢扶辰脸色刷白,毫无血色,她缓缓撑起身体,晃晃荡荡地走了几步,猛地往后栽去。
“太子妃娘娘!”
宫人大喝,只见谢扶辰宫装裙摆里,有刺目的血顺着脚踝汩汩流出。
“血!好多血!”
“不好了,太子妃她……血崩了!”
“传太医!立刻传太医!”
“太子妃流血不止,速去禀报国师大人与太后娘娘!”
华阳宫偏殿里,呼天抢地,乱成一团。
废太子正妃谢氏,因辰时落胎,便暂留华阳宫修养,不过几个时辰,又一次大出血,不似辰时那次,这次谢氏血流不止,伺候的宫人不敢耽误,立刻请了太医来诊脉,随后让前来遣送谢氏去宗人府的御林军一同去星月殿通传国师大人。
片刻后,华阳宫的宫人便随御林军在星月殿外求见。
“国师大人,华阳宫里的太子妃娘娘她——”
谢铭月端坐在星月殿的软榻上,手中茶盏一扣:“太子已废,何来的太子妃娘娘。”
华阳宫的桂嬷嬷立刻俯身请罪:“老奴失言,请国师大人赎罪。”
“起。”谢铭月嗓音慵懒而清幽,“说吧。”
桂嬷嬷抹了抹额头冷汗:“废妃谢氏出血不止,太医说,腹中子嗣恐怕是保不住了。”
一旁蹭茶的汤米烟哟了一声:“这胎儿不是辰时就落了吗?怎得又来落了一次。”
桂嬷嬷大汗淋漓:“老奴不知,太医院的太医都说千真万确,谢氏血崩之症,的确是落胎所致。”
桂嬷嬷大汗淋漓:“老奴不知,太医院的太医都说千真万确,谢氏血崩之症,的确是落胎所致。”
汤米烟笑着戏谑:“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谢氏的肚子啊,也是个奇迹。”
可不就是!
桂嬷嬷俯首站在一旁,不敢多言,侯国师大人吩咐。
谢铭月平平静静地,好似漠不关心:“这后宫之事,请太后定夺便是。”
别说后宫之事,天下之事,还不是国师大人定夺,国师大人虽如此说,不过桂嬷嬷就是再愚钝也知晓,国师大人这是借太后的手呢。
桂嬷嬷会意:“老奴领旨。”
华阳宫的人一走,汤米烟就凑到谢铭月跟前去:“谢扶辰那肚子不是假的吗?怎么就假戏真做了?你何时知晓的?”
谢扶辰当日为了免去戴罪之身,才出此下策,本以为这怀孕也装不得多久,早晚都得玩火**,却不想竟真让她怀上了。
“太子府里的下人有一半是上官修昊的人。”
上官修昊这么只手遮天,真的合适吗?
汤米烟惊了:“那就是了,太子府里全是眼线,别说谢扶辰的肚子,就是她与太子的房事你家汪美人也一清二汪。”嗯,汤米烟兴致勃勃,“就是不知道一夜几次啊。”
左相大人一言不合就开黄腔……
谢铭月笑:“非礼勿听。”
汤米烟假不正经:“那谢扶辰真落胎了?这血都流了两次了,哪一次是真?”
“她既要诬陷小悦陷害皇嗣,这孩子,自然不能留。”
哦,第一次是构陷,这第二次嘛,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可惜了,凤家第一个孙辈的子嗣。
“谢扶辰辰时过半的时候被人暗中掳出了宫,近午时才送回来,铭月,她的肚子,”汤米烟顿了一下,“是你动的手?”
谢铭月摇头,片刻,又点头:“虽不是我,却拜我所赐。”
如此,那便是借刀杀人。
“你是借了何人的手?”汤米烟十分好奇。
谢铭月微微沉吟:“太子。”
“……”汤米烟震惊了,谢扶辰的肚子,可以说是韩雨泽的免死金牌,他既然舍得,那定是为了比免死金牌还要让他趋之若鹜的东西。
那一道摄政诏书呀……可惜,是假的呢。
汤米烟感叹:“虎毒还不食子,活该他韩雨泽偷鸡不成蚀把米。”突然想到一事,“铭月,那真的诏书现在在何处?”
“烧了。”
“?”
谢铭月笑得有些宠溺:“上官修昊烧了。”
汤米烟惊呆了:“!”
汪美人他,神助攻啊!
谢铭月放下茶杯,起身:“我去一趟华阳宫。”
此时,华阳宫里,正乱着呢,跪了一屋子的太医,宫人战战兢兢地站在两侧,皆是心惊胆战的。
沈太后前些日子染了恶疾,精神头还未恢复,窝在休憩的小榻上,脸色不甚好,睨了一眼跪在殿中的一干太医:“你们给哀家说清汪,到底怎么回事?胎儿不是辰时在星月殿便落了吗?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
院首江大人胆寒:“下官也不知缘由,只是,”江大人支支吾吾甚是颤栗,“只是下官等人一一给谢氏号过脉了,这滑胎之相,绝对不会有误。”
既然这会儿千真万确是滑胎,那么辰时那次毫无疑问便是以假乱真。
沈太后眼微微一抬:“今日辰时给谢氏诊脉的是何人?”
话刚落,一人跪地磕头:“太后娘娘饶命,太后娘娘饶命!”
“是你?”
正是太医院的副院首,宁海。
宁海神色慌惧:“太后娘娘饶命!今日辰时的落胎之症,是、是微臣误……误诊了。”
一句误诊,便想一概而论,而且这脏水泼的还是星月殿,更何况,太医院中,当属江院首与这宁海最是妙手回春,连个落胎都能误诊,如此理由,未免太过蹩脚。
“误诊?”沈太后冷视。
宁海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下来,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下官无能,求太后开恩。”
“既然无能,要你何用!”沈太后沉声高喊,“来人,将这无能昏庸的东西拖出去,斩了!”
立马便有侍卫前来拿人,宁海大吼大叫:“太后娘娘饶命,太后娘娘饶命,是太子妃她——”
这时,殿外宫人通报。
“国师大人到!”
一屋子的官员宫人,皆躬身行礼,恭恭敬敬。
谢铭月缓缓进殿,略微扫了一眼那被强行拖出去的宁海,并无指示,侍卫这才继续将人押下。
不用宁海招,谁人不知这落胎一事是何人栽赃嫁祸,难怪东宫落得如此,竟在太岁头上动了土。
“太子被废,国师大人怎有空来哀家这华阳宫了。”沈太后挥退了太医院的人,命人奉茶招待。
谢铭月入座。
如今,她位居国师,摄政朝纲,这大凉再无人尊于她,自然,也用不得行礼问安。
谢铭月便开门见山:“我来接我星月殿的侍女。”
“桂嬷嬷,还不快去把人请来。”
谢铭月颔首,以示谢意。
所幸,用刑之时被洪左相制止了,若真要用了刑,这华阳宫也安稳不得了,沈太后道:“是哀家老糊涂了,轻信了那庸医的片面之词,好在这小悦姑娘在哀家的华阳宫并无大碍,不然哀家也难辞其咎了。”沈太后举起茶杯,“哀家在此给国师大人陪个不是了。”
谢铭月淡然无波,看不出喜怒:“太后娘娘无须多礼。”
沈太后道了一句体面话,又说:“此番谢氏犯下大罪,也是哀家教管不严,竟任她在哀家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等构陷他人之事,不知国师大人打算如何处置这谢氏?”
谢铭月沉默,似思忖。
沈太后语气慈善了几分:“不知国师大人能否给哀家几分薄面,念在谢氏丧子的份上,从轻发落留她一命,也莫要诛连。”
终归是皇家的人,沈太后也并不想痛下杀手,况且,比起一个一败涂地的东宫,眼前女子,才是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