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帐中燃着六支火把,火蛇鲜活地跳跃着,将帐内照得一片通明。火焰在吞噬火把上的松油时,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
其他人离开之后,帐内只剩下我和马岱两个人。
我冲马岱摆摆手,随性地说道:“仲华,先坐下来吧!”
马岱坐了下来,随即略感疑惑地询问道:“将军,有什么事情吩咐么?”
“没什么事情要吩咐……”笑了笑,我将目光凝住在他身上,“只是想向你道声感激!”
“感激?”马岱更觉愕然地说道,“末将有什么值得感激?”
“今天如果不是有仲华,跟韩遂这一战大军不会这么轻易脱身……”我摇了摇头。
马岱一愣,片刻后领会了我话中的意思,但他没有流露出欣喜的表情,头颅微垂,反而显得有些黯然:“将军,其实岱今日看到韩遂时,真得很想冲过去,一枪刺死他,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再用他的头颅祭奠我马家一百三十余口的在天之灵。
当时,韩老狗不住地拿话来激我,甚至马家死去的人的都不放过,我当时真恨不得能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默默地听着马岱充满恨意的叙述,我能感受到他当时的愤怒。
人死为大!为了耍弄阴谋诡计,连死去的人都不放过。韩遂这厮的品行绝对不能仅仅用“低劣”二字来形容。换做任何一个人,面对这种情况,都不可能不愤怒。
而性格中并不缺乏冲动因子的马岱,居然能够生生地压制住怒火,没有被韩遂激惹成功,就显得更加难能可贵。
“心里满是怒火时,不知为何,反而突然冷静了下来。想通了韩遂如此这般,不过是想激怒岱,令岱在冲动之下,率军冲上去跟他硬拼!这肯定是他所希望的……”马岱垂放在大腿上的双手紧握成拳,拳头甚至还在微微颤动,显然是在克制情绪的波动,“当年大哥离世之前,曾特地吩咐过岱两件事情
无论如何一定要杀了韩遂和曹操,为我马家上上下下一血深仇。不是他们两个狗贼勾结。我马家不会遭此灭门厄运,杀了他们,是最为要紧的事情!”
顿了顿,马岱做了次深呼吸,继续道:“而大哥交代的另一件事。就是让岱和休弟、铁弟好好地活下去,不要绝了马家的香火。
今日,如果岱一时冲动,当真率军冲过去,大哥留下地最后一点铁骑,和休弟、铁弟、令明他们。全部都得葬送在韩老狗的手里。而且,岱万一鲁莽行事,也会坏了将军的迎敌大计……
这些事情,似乎是突然想起来的。连岱自己都感到奇怪,大概是大哥在提点我,防止我做下弥天大错!”
说完这些,马岱头颅仰起,两眼微闭了起来。
沉默了许久后。我缓缓起身走到马岱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地说道:“仲华,做得好。马老军主和孟起他们,也会很高兴你能如此……”
马岱确实成熟了!一直以来,他和马休、马铁他们都有着令人担忧的冲动,这种冲动很可能将他们自己带上危险之途。亏得有庞德在旁辅佐,才能每每在关键时刻劝阻住马岱兄弟的意气用事。
但现在,马岱终于脱胎换骨——去掉了虚浮,代之以沉稳。他,已经可以成为一名合格的统帅。
“将军,您有没有把握将韩遂困在中原?”马岱抬头看向我,轻声问道。
“怎么了?”看出马岱似乎还有话要说,我略感疑惑地回道。
“先前,岱特意找梁兴问了些事情……”马岱没有直接回道,“韩老狗这次南下协助曹贼抵抗我军,总共动用了三万骑军。除这三万骑之外,西凉留守的军力大概还有不到一万骑军和几万步卒。而负责镇守西凉地,就是韩遂的二儿子韩肃,他没有什么大能耐,而且贪名好利……”
听着马岱叙述着西凉的情况,我逐渐地把握到了什么,诧异地说道:“仲华,你是想回西凉?”
“是的!”马岱点点头,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但他仍怕我误会地解释道,“将军,末将并不是想脱离主公,只是看韩遂不在西凉,突然想到……”
拍拍马岱的肩,我微笑着点了点头,相当肯定地说道:“仲华,不用说了,我相信你!说说你的想法,看是否可行……”
马岱看着我的眼睛,见我没有恼怒,没有敷衍,反而似乎很重视的模样,又惊又喜地点头说道:“将军应该知道,我马家自先祖文渊公起(西汉伏波将军马援)世居西凉,蔓延数十代,算得是颇有人脉根基。此外,也是始自文渊公,我马家历代都与西羌诸族多有往来,其中更与数族关系莫逆,而伯父和家兄甚至还有羌人血脉……
韩遂虽然能灭马家一门一百三十口,但却无法扼消我马家在西凉的人脉名望。岱是想,乘着韩遂精锐大出的机会,潜回西凉,联系伯父故知和羌族各部,一举夺回西凉,釜底抽薪,彻底断了韩老狗的退路。
如此一来,一者可以减轻君侯和将军北伐的阻力,更可以从西凉直接威胁曹操的侧后翼,令其首尾难顾……”
一边思索着,我缓缓点了点头,接口问道:“如果我准许,你准备带多少人回去?”
“要回西凉,而且不能惊动韩老狗和曹贼。人肯定不能多……”马岱沉吟着说道,“末将准备就带铁弟,再加上几名亲卫。铁弟与羌族白狼部魁雷大首领的女儿有婚约,魁雷跟伯父关系一向很好。带上铁弟,说不定能起上大作用。
末将离开后,有令明和休弟,掌控铁骑应该不成问题。”
“仲华,你知不知道这条计划地风险性……”看着马岱期待的眼神。我不得不给他“泼”些冷水,“凭几个人要从汝南赶回西凉,难度本就不小,而且还不能被曹操、韩遂所察觉。该怎样走,走哪条路,想好没有?
再者,就算平安到达西凉,又能有多少人愿意协助于你。
你只带几个人,万一联络之人心生歹意。你待如何?万一联络还未成功,就被韩肃发觉,并起兵来攻,你又待如何?
此外……”
面对我抛出的一个又一个的问题,马岱起先还能回答几句。到后来则完全地沉默了,头颅慢慢垂下。
我并不是想故意为难马岱,又或是对他心存怀疑。多年相处下来,我对马岱的为人还是有较深了解地——他并不是一个两面三刀,野心勃勃的人。相反,他直率、有担当……
只是他的这个想法。的确有很大的危险系数。只要某个环节出现差错,计划就可能失败,到时能够损失的,也就只有马岱他们的性命。
“等见着士元和仲达后。再跟他们一起合计合计……”
听了这话,马岱又抬起头来,流露出丝丝希冀之色。
徐州,彭城郡泗县
大地的颤栗、呻吟中,无数曹军骑兵呼啸而来。卷起了漫天的烟尘,直冲九霄。连天空中的太阳也似乎变得模糊起来。
惊恐万方的流民哭着喊着四散奔逃,连自己的家人都顾不得,许多老人、孩子被冲挤得东倒西歪,有人甚至当场就被践踏而死。
与父母失散的孩童,楞立在人流中,如风中之叶,无助地哭泣着。
骑军瞬间而至,这些骑兵没有刻意地冲撞践踏流民,但同样也没有做意识地闪避。
一名悲戚哭喊的男童,无意识地迎到了骑兵洪流,只一霎那就被无情地吞没。待洪流过后,活生生的人已经成了一团模糊的血肉。
遭此厄运的,并不是一个两个……
就在洪流即将冲至的时候,刘军的士卒险险地关闭了城门,将曹军骑兵拒之于城外。
急切的喝令声中,城头的守卒拼命地向城下倾泻着箭矢。
见没有能够突袭得手,曹军骑兵也没有多做逗留,迅速地驰离了城下,随即又兵分两路——主力骑军继续去突袭其他城池,另有一部骑军则留下负责将四散奔逃的流民百姓驱赶向泗县城池。
彭城小沛县,大队曹军兵不血刃地夺下这座被弃守的小城。
无数曹军自青州南下,迅速进入琅琊郡,兵锋直指下邳、东海两郡。
短短地几日之内,平静的近乎反常的徐州战场,彻底地爆发了。
征东将军夏侯惇和征南将军曹仁,调集近十万大军从兖、青两州方向,对已被关羽攻占大半的徐州展开了全面反攻。
战争地阴云,一刹那就将徐州大地死死笼罩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