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开始龙潜就正式进入了帮会骨干们的视线里,唐云天照唐啸的吩咐把他带进了他们的世界里。
唐啸身处洛杉矶的这段时间里,和唐云天有过几次联系,第一次唐啸打电话回家的时候他正巧和唐云天在吃晚饭,唐云天接了电话说了几句便让他接,他盯着话筒看了好一会儿才生硬地说“没有什么要紧事和爸爸说”拒绝了接唐啸的电话,唐云天看着他,小心翼翼地照实回复过去,挂完电话又对着弟弟说,“爸没怪你。”
说完,他自己先愣了一下。潜意识里,他心目中的父亲一直是强大威严的,说话做事都要小心不能做错,不然就会遭来不留情的呵斥,但他差点忘了,这些小心翼翼都和最小的弟弟无关。
父亲向来是宠着他,宠到毫无底线的地步,只不过不想接他的电话而已,父亲怎么可能怪罪。
他完全不必多此一举为小弟操这份心。
龙潜坦然地接受着这份特殊,但也下意识地避开和唐啸的接触,无论是见面或者仅仅是声音。他不可能这么快就忘了那天晚上唐啸对他做的事,那让他感到非常羞耻,同时也明白地意识到唐啸是个太过强大的男人。
有时候人们遇到强者会被挑拨起与之决斗的无上野心,但正如唐啸所说,龙潜也知道自己一直从心底畏惧他,他那种于温和中展露出来的残忍简直凶悍得要人命。
傻子才会飞蛾扑火,龙潜向来很惜命。
龙潜要进入唐家的权力中心并不是逢场作戏,谁都知道唐啸说得话都不可能是戏言,当初强行把他带回来已经让内部骨干猜测纷纷,但随后那场宴会上,唐啸又把后续所有事交给了唐云天,自己则带着小儿子回家了,似乎又更看重大儿子的意思,他不明确的态度让猜测的结果是对半开,也就是唐家当家在两个儿子里选哪一个都有可能。
但这次他们会聚在一起是因为帮会里有情况发生,暂时也没人再把这种困惑放在脸上,反倒是个个面容严肃的样子。
那天龙潜被叫到书房里去,刚踏进房门就看见那一众人物一致的表情,唐云天站在窗边,转头严肃地看着他。
他一看这种莫名紧张的气氛,就不由地顿了顿脚步,问:“发生什么事了?”
唐云天的脸部肌肉松动了一下,但英俊的脸上布满了后悔和内疚,半响他才道:“爸爸在洛杉矶遇袭了。”
龙潜蓦地愣在原地。
“……严重吗?”他问。那一瞬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但一定非常难看,难看到吓人,因为唐云天三步两步就走到自己面前,抱着他拍了拍他的背,又说,“你别担心,别担心,爸爸没事,没受伤……”
龙潜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瞪着眼睛一动不动看着他,“那是怎么回事?”
唐云天懊恼地皱起眉头。
事情其实是这样的:有一个道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想和唐家联手作一笔大生意,那人叫杰克・李,是个中泰美三国混血,他的名字甚至连龙潜也听到过,据说他是个魁梧得像泰山一样的中年男人,性情极其暴躁,最重要的是,他在缅甸有大批种植园,在巴西有数个毒品生产和加工基地,是众所周知的首屈一指的毒品贩子。
杰克・李先和唐啸面谈过,牵涉毒品唐啸自然地拒绝,没料到那人又辗转找到了唐云天,唐云天秉承家教,深知毒品走私是帮派里的大忌,也是一口咬死不会与他合作,不料在最后,他不知道是鬼迷了心窍还是怎么的问了杰克・李一句,假如真的合作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说,得到丰厚利益的同时也不用承担太大的风险。
就这一句话险些要了唐啸的命。唐啸信奉的那句话:不要让别人知道你在想什么。在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杰克・李不蠢,如果唐啸拒绝但他的儿子有这个意向,他完全可以除掉唐啸然后扶持他的儿子上位,那以后唐家就是他最佳的合作伙伴,从此中国境内的巨大市场就是他的。
唐云天悔恨得几乎快饮弹自尽,他多嘴的一句话差点害父亲在异国送命,但即便如此,电话里,唐啸也只是平淡地对他说,这件事的善后交给他去处理,却连一句责问的话都没有。
龙潜凝神看着唐云天,眉峰微微蹙起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笑了起来,说,“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啊。”
唐云天一愣,随即想起,曾经确实有发生过这么一件事,也是与毒品有关,那是第一次――他的小弟展露锋芒。
他轻轻地吸了口气,调整了一下快被懊悔折磨得失控的情绪,回到桌子旁,扫视了一回书房里的人,问:“我们唐家是绝对不会牵扯进毒品走私的,但杰克・李也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打发掉的人物,你们说说该怎么办?”
龙潜并没有仔细听那些骨干们都提了一些什么意见,他只是走到窗户边双臂环胸地靠在窗台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外面。
不论是唐云天还是帮会里的骨干,他们所表现出来的已经和数年前所不同,数年前唐啸因为同样一件事遇袭的时候,他们纷纷嚷着要去杀了那混蛋,而现在已经不仅仅是个拼暴力的年代,更需要动得,是脑子。
大家思考的同时,书房里的气氛显得格外凝重而安静。
每个人都在预想着万一这件事处置不当将会引来什么后果。
不管是什么后果,只要不是完美地解决的,唐家将要承担的后果都分外严重。
唐云天突然注意到兀自靠在窗台上的三弟,他的样子显得非常懒散,甚至还带了点儿漫不经心,仿佛根本不在思考这件事,而是在悠闲自在地欣赏着外面的风景。
唐云天原本应该感到愤怒的――照理说。刚才听到父亲遇袭的时候他分明也表现得非常恐慌和无措,此刻他如果表现得更积极一点似乎才对得起父亲对他的特别宠爱,但不知道怎么的,唐云天只觉得自己心里涌起了一种莫名的安心感,他不停地想,这样就好了,阿潜只要这样骄傲任性地做他的小少爷就好了,他这样被父亲捧在手心里养着护着长大的宝贝,如果一辈子都不需要牵扯进这种黑暗的世界里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很久,唐云天盯着他看了很久,久到龙潜似乎终于察觉到了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转过头回望过来,甚至还朝他大哥扬起嘴角笑了起来。
“你们讨论出结果了吗?”他轻松地问书房里的所有人。
“……”每个人都愁眉苦脸状,有人开口,“这件事还是需要从长计议,一时半会儿想出来的方法恐怕也会有疏漏的地方。”
“这样啊。”龙潜摸着下巴想了想,每个人的视线都投向他,虽然情势紧迫,但他们看着沐浴在淡金色的阳光下,佯装皱眉思索的小少爷时却不约而同地想:他真的长得太好了,似乎每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像在诱惑别人,而他自己浑然不觉,简直在叫人快去犯罪。
“大哥,你还记得那一年爸爸被周元偷袭我说得那个主意吗?”龙潜倏地抬头看着唐云天。
唐云天顿了下,想起来,“难道你想让我约他见面,派人突袭他?”
龙潜点点头,又轻笑了声:“而且那个突袭他的人……是我。”
唐云天猛地一怔,上前两步怒斥:“别开玩笑了,就算真的要这么做,我也不会让你去做!”害怕几乎是立刻清侵袭而来,导致他的语气迅速激动起来,连嘴唇都在发抖,“要是你出了点闪失,要是爸爸知道了,他不会饶了我,也不会饶了你!”
“是啊,小少爷,这件事绝对不能那么莽撞,我们还是从长计议吧。”其他骨干们纷纷附和唐云天,到不是他们要讨好唐云天,实在是……每个人都知道唐啸有多重视小少爷,简直把他当成心肝在疼着,谁敢眼睁睁地看着他去做这种危险的事?
“大哥,你别这样说,是爸爸要我来帮你做事的。”龙潜慢条斯理地说,“难道大哥你也是从一开始就成了干部吗?你不也是从最粗的活开始干起才一直到今天么?还是说,大哥你不把我当一家人,不想我真的帮家里做点事,只给我一个挂名闲职任由我去玩?”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不敢出声了,连唐云天也一时呆了呆,嘴巴张合了几下,不知道该怎么借口。龙潜一句话堵了他的嘴,他如果肯定,那就意味他摆明了不想弟弟跑来干涉帮会里的事,不想他跑来和自己争位置,就算他真的这么想的,他也万万不能说出口。
而他如果否定,就得依弟弟所说让他干点实事,偏偏这个弟弟精明得很,他如果说这方法可行,一定会用十足的理由去解释,直到让人接受为止。
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让我想想,阿潜,你得让我想想。”唐云天叹了口气说,“但你到时候必须给我足够的理由相信你可以万无一失。”
龙潜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点头说:“我知道了,我先走了,一会儿我会给爸爸打个电话。”
说完,他微笑着朝书房里的所有人摆摆手,淡定地离开了书房。
书房里的干部们走了一些,留了一些平时和唐云天走得近的,有一位四十出头的男人小声地问他,“大少爷,你真要这么做?”
唐云天转身握起拳头砸了下桌子,那天生暴躁的脾气让他控制不住地发火:“我的好弟弟话都说到那种份上了,你们到是给我找个理由说不行啊!要我承认我不愿意他来我和争位置?你信不信爸爸他会拿枪打烂我的头?!”
他的弟弟甚至断了他打电话过去询问父亲意见的机会,因为他不会知道他的弟弟先打电话给父亲会说些什么。
其实龙潜没打算和唐啸说什么,他只是顺手拨了唐啸的号码,拨通了想想似乎又无话可说,刚要挂断,那边已经传来了唐啸的声音,洛杉矶那边正是深夜,很显然,唐啸是被他的电话吵醒的。
“阿潜?”唐啸的直觉比野兽还要灵敏,明明用得是家里的电话,平时和他通话的只有大哥,但偏偏唐啸一瞬间就叫了他的名字。
“……听说你在那里遇袭了。”龙潜沉默着,许久才憋出一句生硬的关心,如果那可以算关心的话。
“没事,我没事。”唐啸的声音带了些沉哑,从话筒里夹杂着兹兹的电流声简直性感得要命,让龙潜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晚上一遍尽情地玩弄着他一边咬着他耳朵低语的撒酒疯的男人。
那一刹那,他说不清自己突然产生的情绪是什么,只是差点扔了手里的话筒,每次在唐啸面前他都佯装勇敢,其实软弱得不堪一提,没想到现在只是声音都能让他为之变色。
他努力不让自己屈服于这一点点惧意,声音却不免带了些颤音:“我知道你没事,不用你再多说一遍。”
对于他倔强的无礼,那边传来非常明显的轻笑,但又非常纵容地连语气都放柔了下来:“阿潜,我很快就会回家。”
龙潜头皮发麻地撇了撇嘴,故作淡定哼了声,“是吗?知道了。”接着他又说,“爸爸,我已经决定帮着大哥做事了,你不会阻止我对不对?”
“不会。”唐啸应道,随即沉默了会儿,说,“你终于舍得叫我爸爸了?”
“是,我本来就是你儿子,你是我父亲。”龙潜挑了挑眉,非常自然地回答。
这回,那边安静的时间久了一点儿,以致于龙潜以为信号不好通话已经被中断时,那边的男人又低沉地说:“是,我记得你是我儿子。”
那语气非常认真,这本来就是关乎血统的值得认真的事,但那一瞬间,龙潜莫名地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猛地蹿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