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村里某位遛弯的老汉只见得一人影极快地从身旁擦肩而过,借着那阵微风送来一声“阿爷好啊”,一会就不见了。
套好车,抱着还不肯清醒的大儿子,江学亭正赶早要将儿子送去学堂,接着去岳家找媳妇,不,是去帮忙那边的喜事。
逆光中有一团东西从车边飞过去了,少顷,后方传来一声清脆的“伯伯早”,回得头去,那小娃娃已跑远了。
于元从村里的近路跑去哑婆婆家,是没看清车上坐的是什么人,想了会才决定说的是伯伯。
大哥让他做的都他都有做好呢,他对自己十分满意。
笑逐颜开地看着越来越近的那个院子,他的速度更快了。
到了院门口,待他扶着双膝将气喘匀,他先往那屋子的方向瞅去,门还没开,夏夏肯定还在睡觉。
得出这个认知,他反倒没那么急了,又仔细瞅了会,决定还是先在外面等一会,让夏夏再睡一下下。
“哎呦”
一抬头,发现有头发夹进门缝里了,于元小心地将它们扒拉出来,结果在奔跑中早就松散了的发绳直接就掉脱开了。
无奈地抓着那根明黄色的发绳,他坐在门槛前摸摸头发,耐心地等待着。右边的天空开始慢慢染红了,不一会,一个极亮的光点从缭绕的云雾间慢慢浮现。那光点越来越大、越来越亮,直到山下的村落都被披上一层金光。
真的好美啊~
“吱呀——”
门开了,于元反射性往后望去,见得哑婆婆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哑婆婆,我,我来接夏夏了,大哥走了的。”
孟氏刚起就听得院门外一声小儿的惊呼声,细听一会,又安静下来了,没有人敲门。穿戴完梳好头出来看,却见于家小儿捏着根头绳静坐在她家门前。
这娃子,未免也太心急了些。
领了孩子进来,却见他明明大清早过来接人,但又不上前去敲门,只说再等等。
她点点头,搬了根凳子让小孩坐,自个儿担着水桶出门了。
冯时夏被老鼠吓了一晚上,不知几点才睡去,也睡得颇不安稳,昏昏沉沉中听得外边似有熟悉的说话声。
她挣扎着醒来,找回鞋子开门一看,院子里老人正给小家伙绑着头发。
“阿越——”虽是昨天才见过,这感觉又像是过了许久。
于元听得一个沙哑的惊喜喊声,咻地转过头去,夏夏正一手扶在门框边,迎着阳光看向他。
夏夏和太阳一样好看。
他心里隐隐浮现了这句话。
“夏夏,我来带你回家的。”
虽然没能听懂这句话的意思,冯时夏却从那个大大的笑颜和小孩响亮的声音里听出了释然和放松,她瞬间就领悟了它的意思。
不到两天她就能回去了,这是小孩的家人同意了?还是又走了?不怪她如此想,只因为小家伙表现得就是早习惯了一个人生活的样子。
“嗯。”点点头,她也很想念那个篱笆小院了,想念里头的树,想念里头的菜地,想念那个有些黑暗的灶房,想念那张并不十分舒适的床和桌台那管茶花。
孟氏松开手,嗯,她也没空再在院子里一直闲呆下去了,地里还有得活要忙呢。这俩人赶紧着离开,她也省事。
冯时夏歉然地接过老人递过来的空碗,面对那双似乎什么都洞察了的眼睛,不自在地抚抚自己还散着的长发。
明明人家好心收留了自己这么久,她却还像巴不得赶紧离开的样子。
哦,还有发簪,冯时夏回去屋子,仔细将床铺整理好,找回发簪同样递还给老人。
这宛若交易般的场景,自己却没付出分毫。
冯时夏打定主意之后要再给老人送点什么,便欠身施了一礼,跟着小家伙往回去了。
孟氏看着远去的两个身影,不声不响地重新关了院门,院子里又恢复了以前的安静,就像从来没有人来过一样。
回程的路上,于元拉着夏夏的手根本不想松开。连走在窄窄的小路上也是一样,他走在前头,反折着手背到身后,紧紧抓握着身后的人。
不想放的。
冯时夏看着前头走路忒不安分的小人儿,哭笑不得。在这巴掌宽的路上还一蹦一跳的,不怕摔了不说,也不怕抻了手。
但她同样十分高兴,完全能理解小孩内心那股满涨的喜悦。
“夏夏,回家了,高兴吧?”
“嗯。”
“很高兴的对吧?”
“嗯。”
“嘿嘿嘿~”
“夏夏,家里的菜菜我每天都有浇水哦~”
“嗯。”
“家里的白花也开了哇,好好看的!”
“嗯。”
“夏夏,二毛给我抓了鱼,回去就有鱼吃啦~”
“嗯。”
“夏夏,你教的那个字我会写了哦~”
“嗯。”
“夏夏,我跳绳子可以跳这么多个了,一二……五个了哦~”
……
“嗯。”
林子里是叽叽喳喳的小儿说话声和没有变化却从不忽略的简单应答。
“呜呜呜……汪汪……呜呜”“昂昂~昂~”
忽地,有狗叫声传来,冯时夏紧张地想护住小家伙,却见那人喊着一个名字反牵着她往那声音的来处跑了过去。
“白菜?是你吗?白菜?”
于元小心地扒开草丛,果然看见了熟悉的身影,哦,旁边还有蠕动的一个小东西。只是——
“白菜,你怎么啦?被欺负了?!”
冯时夏看着小孩十分胆大地过去,她想阻止却又按捺下了,小孩似乎是认出了那声音的,他们是熟悉的。
她看到了,那是一只浑身的毛发纠结着的土狗,瘦巴巴脏兮兮的,耳、背是棕黄色的,额间、腹部和四肢能分辨出之前是雪白的,此时不仅沾满了泥浆,还有几处被染红的毛发出现在它的背部和面部,让人触目惊心。
它两只耳朵竖得高高的,一瘸一拐地在原地来回走动,带着伤的一只眼睛艰难地半睁着,似乎很不适地在眨动,深棕色的眼底湿漉漉的,眼周还粘着某些干涸的分泌物。
见得人来,它焦躁地伏下身子吠了几声,但等小家伙上前出声,它忽地安静了下来,耳朵瞬间耷拉了下来,脑袋直凑近小家伙的手掌蹭了又蹭,尾巴不停地左右摇动,眼神哀伤地望向小孩。
过得一会,它“呜呜”又叫了两声,慢慢地从身下叼出一只通体黑色的小奶狗来,放到了小家伙身前,用完好的右前肢往前推了推。
那小狗似乎才十几天大,小不丁点的身子连站都站不太稳。大狗那一推让它侧倒在地上,滚动挣扎了好几番才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鼓着两只圆滚滚黑溜溜的眼睛懵懂地看着他们,伸出粉色的舌头吐了两下,又回头看看大狗,指头粗细的黑尾巴欢快地摆动着。
大狗又用嘴将小狗急切地往前拱了拱,渴求的眼神望向小家伙。
这是要托付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