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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顾瑶和徐烁已经分析出了丰正辉不愿吐露的那部分隐情,可是竖在心里的那根刺却好像比之前扎的根深了。
顾瑶回到家,没喝水没吃饭没开灯,就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发呆,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但也不完全是关于丰正辉的案子。
她先想到了自己的父亲顾承文和母亲李慧茹,催眠中见到的他们和她这一年来生活里见到的他们仿佛只有皮囊一致,他们真实的模样让她感到震惊。
当然,她也终于找到了为什么这一年来总是和顾承文、李慧茹无法拉近距离的原因,每当李慧茹表现出对她的关心,她就会觉得排斥,还有一点恶心。
比如那天她被徐烁送进医院,李慧茹和顾承文来看她,李慧茹一进病房就冲过来大呼小叫,还要拉她的手。
还有顾承文,她作为女儿从来不去干涉父亲的生意,她也不是那块料,她最厌恶的就是商务上的应酬和虚与委蛇,最主要的是,她总是能一眼就看透那些弄虚作假的生意人心里的真实想法,隐藏在假面具后的真实情绪,就好像一个人对她说“顾小姐,真是久仰大名”,她听到的却是另外一种声音,“呵呵,这就是顾承文的女儿”。
再来是祝盛西。
连顾瑶自己都很惊讶她和这个男人相处了一年,竟然都没有发现他随身携带的几副面孔,要不是徐烁出现,循序渐进的向她透露一些线索,她可能到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
关于这件事,其实顾瑶也仔细想过,她之所以觉得顾承文和李慧茹有点“假”,那大概是因为在她失忆前认识的他们,并不是现在的样子,而祝盛西可能是一如既往,对她的态度从没变过,所以她的本能和潜意识并没有察觉异状。
想到这里,顾瑶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转而又想到丰正辉。
一开始,丰正辉对她抛出来的钩子就是有个人知道她的过去,后来丰正辉又告诉她,帮他找陈玉敏,就等于找寻过去的自己。
顾瑶真的不得不承认,丰正辉是一个善于左右人心的高级玩家,他很清楚什么叫攻心为上,也知道怎么切中她的脉搏,知道她对探索过去有着异于常人的执着。
可是话说回来,她又为什么对这件事如此执着呢?
还有,丰正辉的案子调查到后期,她已经变得不再在乎从这件事情里挖掘到自己的过去了,反而更在意的是这个案子的谜底是什么,丰正辉的心理禁区藏了什么,陈玉敏到底是怎么失踪的——邵晓风那五个人根本没有这样的心机和智商,可以将一具尸体藏起来这么多年。
直到今天,终于让她知道,陈玉敏根本就是自己玩失踪。
这个案子强烈的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她迫切的想知道陈玉敏是怎么办到的,就算整容可是也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把自己隐藏起来,身份证可以伪造,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啊……
最主要的是,当她试图去站在陈玉敏的立场上,去设想她的每一步行动时,她是深切的感受到她对这个案子里所有当事人的犯罪心理的探索欲,已经超越了其它。
就这样,顾瑶一直在沙发上坐到了天黑,窗外透进月色和城市的灯火,她都无动于衷,只是盯着落在地上的窗棱的影子。
她不知道自己那样呆坐了几个小时,她只觉得脑子里有些东西渐渐活了,精神也逐渐被透支了,她连回到卧室的力气都没有,困了就直接躺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沙发太软,睡得并不舒服。
这天晚上,她又做了一个梦。
……
……
四周的环境是一七一学校的操场,顾瑶就坐在阴凉地的台阶上,看着远处正在慢跑和练习跳远的同学。
她感觉肚子有点不舒服,手和脚也是冰凉的,看来她是因为大姨妈来了所以才跟体育老师请了假。
顾瑶将双肘放在膝盖上,撑着头,听着树上的蝉鸣,听着不远处同学们的嘻嘻哈哈,听着天上飞过的群鸽的鸣声。
她渐渐眯起眼,有点昏昏欲睡。
直到一个温热的饮料瓶贴到脸上,顾瑶睁开眼,下意识想旁边看,有个女生一屁股坐了下来,还将加热过的饮料塞给她。
顾瑶有些怔忪,看看手里的饮料,又看看旁边的女生。
她看不清女生的模样,很模糊,可是女生的声音很好听“你还真准时啊,咱俩又是同一天来。”
顾瑶笑了一下,打开饮料盖喝了一口,甜甜的,暖暖的。
然后,顾瑶说“虽然是同一天,但是我每次都会痛经,真羡慕你,第一天还能跑能跳的。”
女生笑了,和顾瑶一起看向操场的方向。
“咱们两个班,每次都是一起上体育课,其实从第一节课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你老是一个人,很高冷,你知不知道,年级里好多男生都在议论你,下课还故意经过你们班的门口,就因为你坐在最后一排。”
顾瑶倒是不以为意“我知道经常有串班的,不过这种行为很无聊。”
女生夸张的叹了口气“哎,咱们可是十六岁啊,青春年华,谈恋爱的年纪,你怎么这么冷漠!”
顾瑶就事论事的说“我对那些男生没兴趣,也没必要假装有兴趣,我这不是冷漠,是正常反应。”
顾瑶又喝了一口饮料,见旁边的女生一脸向往的看着操场上几个正在打球的男生,又道“我劝你别那么多幻想,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还没等你喜欢的男生表示什么,你就先被自己的幻想骗了。”
女生一愣,转头瞪了顾瑶一眼“你真煞风景。”
顾瑶笑笑“我昨天去补习班找零工的时候,刚好听到两个女生坐在楼道里聊天。她们都上大学了,也正在做家教的工作。”
女生心不在焉的应了“哦,都聊什么了?”
“聊高中,聊大学。她们说,高中的时候男生都把心思放在学习上,身心被控制住,不敢解放天性,等考上大学,一个个都成了脱缰的野马,撒开了玩。”
女生好奇地问“撒开了玩什么?”
顾瑶扫了她一眼“还能是什么。”
女生愣了愣,不敢置信地说“不会吧?”
“怎么不会,这就是天性压抑太久的后果,而且一旦开始,就收不住了,她们还说学校门口的小旅馆不到天黑就都满了,有一次赶上突击检查,一个都没跑。什么十几岁纯纯的爱,从步入成人世界的那一刻起全都幻灭了,说穿了,所谓的幻想都是女生自己给自己的。”
女生“……”
气氛一下子安静了。
过了一会儿,顾瑶感觉肚子没那么疼了,正准备站起来活动一下,谁知女生却先一步发出声音。
“我决定了!”
顾瑶被吓了一跳“你决定什么了?”
女生笑的很灿烂,指着操场的方向说“我喜欢的男生在那里,看见没?我决定了,明天春游我要跟他告白!”
顾瑶下意识翻了个白眼,合着刚才都白说了。
女生又道“你都说了嘛,上了大学就幻灭,那我就要抓紧现在啊!怎么都要给自己留点美好回忆嘛,就算是自己给的幻想,也比老了以后后悔强,你说是吧?”
顾瑶一阵无语。
这时,操场那边传来另一个女生的呼喊“喂,玉敏,要下课点到了!”
女生立刻站起身,往前跑了几步“来了!”
玉敏?
陈玉敏?!
顾瑶也下意识站起身,心里一紧。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陈玉敏!”
已经跑了一段距离的女生回过头,笑了“你们班也要点到了,快走啊!”
顾瑶追上去。
她想抓住陈玉敏,警告陈玉敏,明天千万不要去告白!
可是阳光下,陈玉敏的身影却越跑越远。
顾瑶拼命的追,使出了全身力气。
直到一阵晕眩袭来,她的身体瞬间腾空,又从高处坠落。
梦,醒了。
……
……
顾瑶从梦魇中挣脱出来,身上全是冷汗。
她瞪着双眼,盯着天花板,这才发现自己是在客厅里。
天已经亮了,她就在沙发上睡了一宿。
还梦到了陈玉敏。
顾瑶做了几次深呼吸,扶着沙发背坐起身,有些虚脱的歪了一会儿,满脑子只有一个疑问,那个梦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她臆想脑补出来的?
如果只是单纯的脑补,那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毕竟她接触陈玉敏的案子也有一段时间了。
如果是真实发生过的,那么她和陈玉敏就是认识的,而且很熟。
陈玉敏是五班的,而她不是一班就是二班。
两个班一起上体育课?
这个在之前的资料里倒是没有见到,这么细节的东西也不可能会调查到。
哎,想到这里,全是瞎猜。
顾瑶甩甩头,看了眼手机,已经是早上八点。
她很快用牛奶冲了麦片吃了顿早饭,又喝了半杯咖啡,转而进浴室洗漱。
等从浴室出来,顾瑶就接到了徐烁的电话。
打这个电话时,徐烁人已经在路上了。
“丰正辉进医院了,指名让我过去,他要立遗嘱。”
顾瑶一愣“他有病?”
“癌症末期,没两个月了,估计等到邵晓风五个人的案子宣判,他也就差不多了。”
顾瑶扶着桌子,脑子里乱哄哄的,半晌反应不过来。
倒不是这件事打击到她,而是冥冥中随着丰正辉的病情浮出水面,还有一些其它的疑点也跟着解开了。
顾瑶喃喃道“为什么之前的调查一直没有这一块?”
“六、七年前,丰正辉就做过手术和化疗,当时病情已经控制住,没有扩散,他算是重新回归健康人群,但是到了最近一年,他的癌症复发了,而且还转移到骨头,这一次情况更棘手。”
“那这一年来,丰正辉没有看医生?警方调查的资料里根本没提过这一块。”
“因为丰正辉根本没有官方医院的就诊资料。”
怎么会……
顾瑶猜测道“他看的无照医生,还是资料被人动了手脚?”
“都有可能。我现在开车过来接你。”
不管实情如何,现在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赶去医院,先给丰正辉办好遗嘱的事,听听他的“遗言”,或许这里面还能问出点什么。
可顾瑶却说“算了,你去吧,我不去了。”
徐烁有些诧异“你不是还有问题没解开么?我还以为你会想再见丰正辉一面。”
“他能回答我的,昨天都说了,不能回答的,我刨根问底也没用,再说他现在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最主要的是,丰正辉这场病来得如此突然,原因只有一个——之前他一定是通过某种方式吊着一口气没表现出来,到了昨天终于解决完人生中最重要的也是最后一件大事,他心事已了,人也松懈下来,病来如山倒。
到了这个时候,他是绝对不会再透露半句线索的。
就这样,顾瑶又和徐烁聊了聊案子,转而挂上电话,坐在屋里发呆。
但这次发呆是有指向性的,她脑子里的思路也比昨天更清晰了,思考的角度也切换了一个方向。
比如,如果她是丰正辉,现在所有事情都了结了,可以放心去死了,那么也就代表着陈玉敏的后半生也已经安排妥当了,对么?
比如,如果她是陈玉敏,她知道丰正辉有病,就一定会在丰正辉生病期间照顾他,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护工林萌。
那么,陈玉敏这一刻在做什么,在哪里?
陈玉敏绝对不会离丰正辉太远,更不可能离开江城,这里虽然有伤心事,却也是故乡,江城是她的根,她可以报仇,可以犯法,却无法斩断自己的根,否则早就一走了之了。
安静了几分钟,顾瑶突然拿起车钥匙和手机出乐门。
她走的很快,连包都忘了拿,到地下停车场取车,然后就将导航地址设置在丰正辉和陈玉敏相识相知的那个小村镇。
其实顾瑶也不肯定会在那里遇到陈玉敏,她很大可能会扑空,但心里的声音却比她的理智分析迫切得多,一直不停的告诉她,去看看吧,去看看吧,那里一定还有些东西是上次忽略的。
顾瑶这一路上心里都不得安宁,七上八下,思路矛盾,可是脚下的油门却踩了又踩,原本四十分钟的车程,不到半小时就开到了。
顾瑶将车停在村镇口,一路步行往里走。
她还记得,陈玉敏外公、外婆的宅子前些年被卖掉了,两个老人家搬到了城里,后来相继去世。
资料上显示,两位老人都是因为生病,老年病,算是善终。
那么,一定要有人给两位老人安排后事的。
毫无疑问,是陈玉敏。
还有,老宅里现在住的人是谁?
顾瑶思来想去,如果她是陈玉敏,她这半辈子最美好的回忆都是在这个村镇里,在外公、外婆身边,还有丰正辉这个竹马的陪伴。
她绝对不会怀念她的父亲、母亲住过的地方的,所以一旦她手里有了钱,第一件要做的事,应该就是把老宅拿回来。
但这样的想法也有些一厢情愿,她想买,也要人家肯卖才行啊。
……
等等,这个老宅是哪年卖掉的?
思及此,顾瑶脚下忽然一顿。
她很快就拨通了小川的电话“小川,帮我查一下陈玉敏外公、外婆的那个老宅,是哪年卖掉的。”
隔了不到半分钟,小川回道“姐,是六年前。这个位置和房价比较普通,也就几十万。”
顾瑶半晌没说话。
小川又“喂”了两声,顾瑶才醒过神“哦,没事了。”
电话挂断,顾瑶又攥着手机愣了会儿神,只觉得自背脊上蹿起一阵战栗。
陈玉敏失踪六年,老宅卖掉六年,也太巧了。
顾瑶吸了口气,半晌过去,重新迈开脚。
不到三分钟,顾瑶来到老宅门口。
她向四周环顾一圈,发现这个宅子的外观基本没什么改变,只是重新粉刷过,门修复了一下,都没有换新的。
顾瑶刚要抬手敲门。
这时,门里就率先传来一阵小孩子稚嫩的声音。
“谢谢老师!”
有个女人接话“回家要记得练习哦。”
声音越来越近,直到门前,门板从里面拉开了,门里站着一个女人和三个不过七、八岁大的小孩。
顾瑶就站在台阶下,抬起眼皮,对上门槛后笑容温和的女人。
紧接着,两人一同愣住。
几秒钟的沉默。
最初的震惊缓缓消退,顾瑶挑起眉,不动声色的笑了。
一切都明白了。
门里的女人也在这时管理好表情,挤出笑容,她不是别人,正是张锐的妻子——甄惠。
三个小朋友很快和甄惠道别,笑嘻嘻的离开了。
顾瑶默默看着这一幕,一声不吭。
直到甄惠送走了三个小朋友,转而对上她,率先开口“请问,你是不是上次在疗养院的那位……哦,顾小姐,对吧?”
顾瑶也跟着笑了“是啊,甄女士,没想到这么巧。你……住这里?”
甄惠“是啊,我在城里住不惯,就搬过来了,这里环境好,山清水秀的,离疗养院也不远,我去照顾我先生很方便,平时还能教这里的小朋友画画。”
教小朋友画画?
顾瑶应道“我以前有个朋友也在绘画方面很有天赋的,哦对了,我有个亲戚家的小孩也正在找绘画老师,不知道你方不方便,我刚好可以先请教一下你。”
甄惠的表情上有一瞬间的怔忪,眼里跟着浮现出拒绝和警惕,但很快的,这些情绪都淡化了,她很快垂下眼,也不知道想到什么,直到微微一笑,似是释然。
然后,甄惠说“好啊,我有时间,进来聊吧。”
顾瑶眯了眯眼,忽然有些读不懂她的心境变化。
拒绝和警惕是合理的,甄惠完全可以谎称没有时间,接下来很忙,可是后面又出现了释然,是为什么?
她应该有所警觉才是……
顾瑶心里落下这个疑问,跟着甄惠进了门。
院子被拾掇打理的非常雅致,有很多绿色植物,还做了葡萄架,中间摆着几个画架,还有一些静物素材,桌上和地上散落着油彩和水彩,椅子上搭着大小尺寸的围裙,围裙上都是颜料。
两人穿过院子,甄惠直接将顾瑶领到客厅里,还沏了一壶茶,给顾瑶倒上一杯。
甄惠坐下来,第一句话就是“对了,你刚才说亲戚家的小孩也想学画画,能不能先跟我说一下情况?那位小朋友住的距离这里近吗?”
“距离不算远,来这里也方便,她很有天赋,拿起笔来就能临摹的似模似样。”
顾瑶随口介绍了几句,又喝了口茶,进而语气一转,说“对了,刚才经过你的院子,我忽然就想到了我那个画画很好的朋友。”
甄惠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顾瑶却没停“她和我这个亲戚的小孩一样,在绘画上有天分,性格开朗,虽然她父母的关系不太好,但外公、外婆对她不错,让她一直在无忧无虑的环境里长大。她小时候学习成绩不是很好,但是悟性很高,又遇到了愿意帮她的朋友,所以后来还考上了重点学校,还在那里遇到了自己喜欢的男生,可惜……”
到此,话音断了。
甄惠已经垂下眼,轻声问“可惜什么?”
顾瑶一边拿起茶壶,给甄惠的杯子里蓄满茶水,一边说“可惜……她看错了人。”
她倒的很快,茶杯里的水跟着溢出来。
水流落在桌上,快速涌向桌沿。
甄惠下意识站起身。
顾瑶快速道“对不起,我太不小心了!”
甄惠摇摇头“没事,我去拿抹布……”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瞬间,顾瑶脱口叫出那个名字“陈玉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