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性别者。
百度百科上这样写道:跨性别通常是指一个人在心理上无法认同自己与生俱来的生理性别,相信自己应该属于另一种性别。这是一种精神医学上的分类定义,通常用来解释与变性或异性装扮癖相关的情况。医学界也经常使用性别焦虑、性别认同障碍或性别认知障碍来解释跨性别者。
当然,这个社会从来不乏丰富的词汇来描述一个想成为女人的男人,或是一个想成为男人的女人。
二倚子,娘娘腔,变态……
江天晓默默盯着迟洋,虽然现在的他憔悴不堪,但依然看得出,是个英俊年轻的男人。一个英俊年轻的男人,在北京的重点高中当老师,他有一个女朋友——也许说是男朋友更恰当吧。
“你为什么之前不说,”于朗语气惊讶:“跨性别?”
“她比我大两岁,28了,我们两个前年在后海的酒吧认识的,”迟洋颓然坐倒在床边:“刚开始我以为是个她是女孩儿,她也没告诉我真话,后来我问她想不想住在一起……她突然告诉我,她是男的。”
房间里鸦雀无声。
这也太过分了吧,江天晓想。
“这也太过分了吧,”迟洋惨然一笑:“但是没办法,没办法你们明白么——你爱上一个人,虽然她骗了你,但你已经爱上她了——没办法。我们有三天没见,我就忍不住了,去找她。”
“前段时间,有个男人来找她……我问她那是谁,她支支吾吾不说,后来那篇报道就出来了,我不知道那篇报道是怎么来的,单位的人都传我去找小姐,我质问她……”迟洋闭上眼,两行泪就流了下来:“她承认她卖过淫,遇见我之前……在三里屯,卖淫攒钱做手术。”
于朗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明显缓和下来:“然后呢?”
“我们吵架,还动手了,”迟洋狠狠抽了下鼻子:“最后她说,我俩还是算了吧。我当时气疯了,直接去朋友家住了,一周没有回家……”
再回家,她已经不见了。只留下那封信。
“所以你要把那篇报道的事情弄清?”于朗叹了口气:“是这样吗?”
“……对,”迟洋呜咽道:“我们过的好好的,我们本来过的好好的……”
这是相处几天来,江天晓第一次见到迟洋痛哭。
他蜷着身子缩在床上,背对着众人,整个后背剧烈地起起伏伏。他的哭声很大,有点像小孩子,不管不顾地张大了嘴号啕。江天晓脑海中突然冒出个不合时宜的念头:那个已经不在人世的周恪,如果此时在场,是不是会像一个温柔的姐姐一样,轻轻把迟洋抱在怀里?她也许会软软抚摸迟洋的头发,她有没有一双细腻的手——应该是有的,那天在迟洋家的茶几上,江天晓曾看见一支隆力奇护手霜。
她也许会用男人的声音说:“迟洋,别哭了,我在呢。”虽然声音避免不了男性的低沉,但语气却柔如薄纱和蔓草。
云想衣裳花想容。
这一刻江天晓忽然开悟,像一束光刺进他大脑的沟壑——凭什么一个男人和一个自认为女人的男人不能相爱?不过是一个灵魂爱上另一个灵魂。
迟洋兀自哭了很久,渐渐止住哭声。他哑着嗓子乞求于朗:“让那两个记者跟来,行不行?”
于朗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当天下午何盛出门去市区和附近的乡县打听是否捞上浮尸,于朗给江天晓留了三张符,也出门去四处打听了。
江天晓和迟洋一人坐在一张床上,迟洋眼神木木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下午五点多迟洋手机响了,是那两个记者,说后来又买到了今天的机票,现在已经在兰州了。
于是晚上,于朗这边三个人,迟洋,两个记者,坐在了一张饭桌上。
那两个记者一个姓杨一个姓邱,姓杨的是个中年男人,大腹便便,撑得冲锋衣都鼓起一团;姓邱的是个实习生小姑娘,杨记的助理,今年大三。
“那篇报道绝对有问题,”杨记夸张地叹了口气:“我之所以联系上你,迟先生,就是想帮你讨一个公道。”
这话说得真是无耻之极。江天晓想,讨公道,你们早他妈干什么去了?
迟洋面色阴沉,垂着眼没说话。
“我先敬你一杯,迟先生,以水代酒了,”杨记仰头,利落饮尽茶杯中的水:“这世道,有些事……我们也没办法。”
他话音刚落,迟洋霍然起立,一把拽住了他的领子!
江天晓就坐在迟洋身边,他知道自己该拦住迟洋,可他坐着没动。
迟洋狠狠勒着杨记的衣领,目眦欲裂:“你再说一遍,你们也没办法?”字从他牙缝里一个一个蹦出来,满含恨意。
小邱吓得直哆嗦,想上去拦又不敢,眼巴巴看着于朗他们。
“小迟,你别冲……动……”杨记被迟洋推到墙角,像只被丢在陆地上的胖头鱼:“我……我这次来就是帮你……主持公道……”
“公道?”迟洋竟然笑了:“人都没了,你主持什么公道?”
杨记两眼一瞪,连反抗都忘了。
迟洋死死盯着他,片刻后,松开了手。
那边,小邱已经吓得啪嗒啪嗒掉眼泪了。
何盛用胳膊肘撞了江天晓一下,凑过来轻声说:“你快去哄哄小姑娘啊,还挺漂亮的。”
江天晓却眼观鼻鼻观心,坐着不动。心想,我不喜欢小姑娘,更何况这小姑娘和那姓杨的是一伙人。
何盛叹气:“杨记者,现在的情况——这么和你说吧,我们现在在找周恪的尸体,你们来了帮不上忙的,尤其是你还带个妹子来,”何盛扫了小邱一眼:“我们可是要一个个停尸房挨个去的,妹子能受得了吗?”
“你们怎么知道周恪……周恪不在了?”杨记喘着粗气问。
“算的,”何盛倒是回答得大方:“我们是风水师。”
“风水师啊……”杨记看看迟洋,又看着何盛,说:“哥几个别怪我说话太直……您几位是风水师,能算出来人死没死,这我信,信您几位的能力……但是,口说无凭,咱是不是得有点依据啊?”
何盛像早有准备似的,耸耸肩:“你不信无所谓,迟洋信就行了。”
“这话说的,”杨记站起身:“现在就在这饭店,您几位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我报警您信不信?您这属于诈骗吧?”
“诈骗?”于朗终于开口,他冷冷看着杨记:“那你报警去吧。”
杨记跺了下脚,又坐回桌前:“我开玩笑呢兄弟,好,既然你们说周恪不在了……那我和小邱就跟着你们找,人多力量大。别看小邱是女孩儿,做事儿麻利得很——是吧小邱?”
小邱大概是被当下的情况完全弄懵了,眼里还含着点儿泪,连连点头。
四天后。
“于老师,”江天晓小声问:“看来周恪真的已经……飘下去了?”
于朗脸色有些苍白,指尖夹着烟,漫不经心地点头。
这几天兰州迎来新一轮降温,江天晓虽然是北方人,但还从没到过西北地区,这片黄河流过的黄土地,比他想象中凛冽太多。
一连四天,他们把兰州城能打听的地方都打听了,大大小小的公安局、码头……结果是近半个月压根没捞上来任何人,无论男人,女人,还是像女人的男人。
迟洋已经没什么情绪了,江天晓看着他去询问是否捞上尸体,看着他面无表情地描述尸体的特征,看着他机器似的向那些人道谢或道歉——江天晓甚至有点担心,迟洋再这么下去,能坚持多久?
他像一出木偶戏里的道具,内里的机关已经坏了,唯剩下个空壳,勉强支撑。
另一边,杨记和他的助理小邱,这两个人虽然没惹什么是非,但明显也有点坚持不下去。
尤其是小邱,昨天晚上江天晓看见她累得饭都没吃,直接回房间睡了。
何盛这个没心没肺的还当着于朗的面调侃江天晓:“你会不会献殷勤的啊?去给小姑娘买点儿吃的送过去啊!天天跟着于朗屁股后面转。”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江天晓不知道于朗有没有那个心,反正他是心虚得很。
这段时间,也许是太过劳累的缘故,于朗似乎渐渐对他放下了那种防备和疏离,也开始主动和他说话了,江天晓你早饭吃饱了吗,江天晓上次那个岩木阵你复述一遍,江天晓你跟着我。
虽然累,但江天晓心里暗搓搓地高兴。
又过一天,他们离开兰州,租了辆车顺着黄河开去。
出了城区,路边的景色越来越荒凉,寒冷彻骨的冬天并没有丝毫春节将至的热闹,只有大风扬起黄土,一个接一个,破落的村庄。
杨记于朗何盛三个人换着,开了一天半。
“到了。”
江天晓被于朗叫醒,他睁开眼,浑浊的黄河就在面前。
“行,于老师,你们说这么找能找着,我倒要看看——”几天下来杨记已经懒得虚伪和客套了:“黄河这么长,我倒要看看这么个找法,能找到什么时候!”
于朗没搭理他,微微偏头,对江天晓说:“这里有捞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