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氏入齐,宗族四代皆任司空,掌百工。复国一直是田氏之人的夙愿,到得田乞这第三代便不安分了,为扩大家族势力,为其子田恒安排了一场政治联姻。对象则是出自于豪门管氏的千金,乃是管仲的后人。
管氏一族经营公室女闾并掌管司士府已有数百年的历史。
在管氏大小姐嫁入田氏后,便将家族的秘密全部告知了田恒,为了支持丈夫的大业,她在稷下开设女闾为田家培养间人,长期操持外务,以致子嗣传承不尽人意。
田氏宗族一脉人丁单薄,这也让身为大妇,仅诞下一双儿女的管家小姐顶着莫大的压力。
管氏一族无论是家族底蕴还是地方势力都比田氏强大。田恒自然不敢无故娶妻纳妾,打豪门管氏的脸,可他的妻子又架不住族内长辈的压力,于是便自编自导了一出借孕生子的戏码。
没想到含辛茹苦的养大了田让,却是爆出了当年的丑闻。亲妈变后妈,嫡子变庶子,田让无法接受,便离家出走了。
回忆起这段不堪的往事,无论是田恒与管氏,还是田让与其母亲,四人皆是受害者,田恒只能唏嘘,造化弄人,还好有个体贴的儿子,明白事理。
“听说让弟在宋国深受百姓爱戴,宋侯还封他做了大夫。父亲是相国不便出面,孩儿已命人送了些钱粮过去,想来终有一日,让弟会解开心结,回来的。”
听到儿子的话,田恒老泪纵横,正准备好好夸夸孩子,却见对方心急火燎的跑下了楼,回头冲自己喊道:“父相!孩儿有些急事要办,先行一步。”
露出无邪的笑容,随后来到舞台下方。
那里围了许多同行而来的田氏家将与一众幕僚,此刻正欣赏着舞蹈。
“腹心马车借我一用。您与父相同乘一车。谢了。”
田逆还在轻摇羽扇,欣赏美女跳舞,不想自己的车架便被少主征用。他急忙点了六名家将跟了上去,而后就见宗主下来,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腹心觉得盘儿日后可堪大用?”
田逆看了门口一眼,公子正蹦蹦跳跳的向外跑去。作为谋士之首,田逆直言不讳:“少主仁义,于乱世之中难成大器。”
对于这位本家的直臣,田恒颇为倚重,没有因为这句直言,而生出责备之意。他望着儿子无比开心的身影,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
“那本相便给他一个治世。”
听到如此郑重与霸气的回应。田逆知道自己的主公已然下定了决心,再进一步。田氏取代姜氏,复兴陈国必将不远,此刻他激动地下拜:“宗主英明!我田氏必将万代永存。”
随后就听到了一句让他几欲吐血的话。
“本相命你搜罗齐地之女,但凡身长七尺,样貌姣好者皆纳入府中。”
之前英明神武的宗主怎么就转瞬间变成了荒淫无道的昏君?
此时正快马加鞭,迫不及待与施悝平相见的田盘,却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他的老爹一喜,便给他娶了七十个老婆。
什么叫父爱如山?田恒做到了极致,并且是足以压死儿子的伟大父爱。
他想既然儿子不喜欢,早晚宰了国君,娶什么公主做儿媳?那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闲来无事,田恒也没急着回去。虽说他是有些怕自己老婆,但是男人嘛,看看美女又不犯法,歌舞表演总归是赏心悦目,于是就与一帮谋士、家将在女闾中随意的坐下欣赏起歌舞来。
对于自家宗主搜罗美女的事情,田逆也没多问。子嗣传承关乎着宗族未来的兴衰。他一介谋士确实没理由插嘴,说多了便有僭越之嫌。
他恭敬无比的坐在田恒身后。看了一会儿,田恒回过身来,向他打听儿子近来的动向。
“盘儿相中的女子,腹心可有探清其底细?”
“目前所知甚少。卑下只知那女子名叫悝平出自子姓施氏,与其母夷光,祖父玄微皆为越人。而今居于外城闾里。有趣的是那女子与其祖父乃是陈田百工盟的青侠。其祖父玄微武艺十分了得,听闻此次诛杀阚止便有参与其中。”
关于儿子的事情,田恒早已从妻子那里听到些只言片语。总归是有点嫌弃女子的出身。
当听到女子的祖父竟参与了刺杀阚止的事情,田恒颇为诧异,但这诧异并非惊叹于老人的武艺,而是觉得这事实在是荒唐可笑。
“一个老丈做了本家的青侠?这事倒是稀奇。”
随后便也笑了出来。田逆亦是摇着羽扇,抚须陪笑。
“可不是嘛。听闻就连宗主的岳父司士大人亦是对那人赞许有加。时常绕过陈田百工盟雇其做些事情。”
田恒再次诧异。
堂堂管氏的宗主竟然来挖自己的墙角?还是自己的老泰山?如果让外人知晓,怕是非笑掉大牙。
随后眯起眼笑道:“竟有此事?岳父能看中的人,想必也是个人物。”又谈起了王诩广接私活的事情,二人笑得合不拢嘴。之后话题又重归到那名叫悝平的姑娘身上。
难得见宗主心情愉悦,田逆免不了多说了些关于女子的趣事。
“...而今少主的寝殿中堆满了那女子相赠的礼物。卑下听闻便连府中的仆婢亦是不敢入内整理。昨日夫人命人将东西搬去府库。少主归家后,又将东西搬了回来。夫人得知便数落了少主,称其在司空府管理金器若也这般爱惜,怕是田家早已攒下了一座金山。”
此刻田恒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我倒要看看此女到底有何本事?竟把我儿迷成这样?不过倒也挺好的。”
一阵荒唐的大笑。田恒突发奇想,决定趁这几日的空闲,接触一下施家之人,给儿子把把关,所以暗中先观察一下未来的儿媳便成了首要的事情。
于是次日正午,便装简行的田恒与田逆伪装成了普通百姓的样子,驾着一辆简陋的牛车,装了半车西瓜,与十数名暗中保护他们的家将尾随田盘,干起了偷窥儿子约会的事情。
由于施悝平早上要跟着师傅学艺,所以只有在正午王诩离家,去图书馆看书的时候,才有空闲与田盘私会。
或许是天气炎热,这天两个年轻人没有像往常般徒步逛街,而是选择了驾车出行。田盘把孙侄抓来做了司机,而两名护卫则跟在马车后顶着烈日,蔫不拉几的慢行。
被抓来做电灯泡的田思齐一脸的不情愿,此时驾着车刚出施家的巷子,开始抱怨起来:“大热天的,舅公与舅母就不能找个阴凉点的地方去幽会嘛?孙侄何时遭过如此大罪?热死个人。”
只听他“哎呦”一声,背上便已挨了一脚。
“谁是你舅母,再胡说八道,本姑娘一脚把你踢下车去。”
田思齐扭了扭后背,想起这女子的爷爷更是霸道无比,若舅公真与这女子成婚,他今后准没好日子过,于是嘟囔道:“舅公!他们施家全是莽人。孙侄回头给舅公找个温柔贤惠的舅母,省得以后舅公遭人欺负。”
田盘坐在车上,老实巴交的不敢应声。此刻尴尬而腼腆的瞄了身旁的施悝平一眼。不想女子也在看他,突然伸出手捏起他的下巴,眼神中透着说不出的妩媚。不过就是这姿势有点霸气过头了。
“放心!我是不会欺负你的。”
如此放荡不羁的性格,直叫尾随其后的田恒气得是火冒三丈。“岂有此理!大庭广众之下竟敢如此对待我儿。简直就是个泼妇。”
同样看到这一幕的田逆倒是没有什么反应,而是疑惑的看着那辆马车。
齐国素有元士多如狗,临淄大夫满街跑的奇景。
原本一辆三马的夏日乘车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可作为一名青侠能有大夫爵位就十分奇怪了。田逆细看之下,那车舆上的青铜纹饰有些眼熟,甚至可以说与田氏的图腾如出一辙,只是做了些微妙的修改。
“宗主!那女子驾乘的马车乃是孙氏葵丘司马显的车驾。”
只顾着看女子欺负儿子了,却未注意到那马车的不同。一听是旁氏孙家的马车田恒愣了愣。
突然就觉得那女子该不会是旁氏家族的血脉吧?这也太狗血了。
“速命人去查一查。”
转念一想,不论事情发展如何,自己肯定是要拜访一下那女子的祖父。
“算了,还是我亲自上门去问问。”
随后心情复杂的继续跟踪前面的马车。
这时只见马车突然在路边停下,车上的女子冲身后田盘的护卫大声说道:“你们两个把本姑娘的箱子可要看好了。我与你家公子进去瞧瞧。”
而后那女子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抱着田盘的胳膊下了马车,随后进入到一家出售布匹的店铺。
“小盘爹娘都喜欢什么?今日我要送他们些礼物。”
田盘挠了挠头。感觉自己爹娘除了醉心权力,往家里捞钱以外,似乎就没什么兴趣爱好,总不能告诉女朋友,他们喜欢钱吧?于是尴尬的回应。
“只要是悝平送的,我爹娘肯定喜欢。”
施悝平听了十分欢喜,放开田盘的胳膊,朝那满脸堆笑过来给田盘见礼的店铺掌柜说道:“掌柜!给我十匹锦帛,挑那种便于书写作画的,料子要密实一些,最好是宽幅的,其中五匹选牙白色,其余五匹就要琥珀色吧。挑好了,让我瞧瞧。”
一听是桩大买卖,掌柜赶忙夸道:“哎呦!姑娘真识货。您稍等,小人这就去亲自挑选,管保让您满意。”
见女友挑选布帛格外讲究,田盘有些好奇的看了过去。
“你懂的还蛮多的嘛。”
“那当然了,我...阿翁平日作画便喜欢用牙白色的锦帛。精白呢会显突兀,铅白则稍显冷意,而牙白则刚刚好。这样画出的山水与人物既显清明又带着一丝暖意。书写大都是与人看的,所以要郑重一些,像鹅黄、鸭黄、杏黄之类的颜色便不如琥珀色。琥珀贵重却是浑然天成,得来不易。用琥珀色的锦帛来书写,对人与物既显尊重又无世俗之感。”
女子娓娓道来,亲爹范蠡的话便被假外公王诩给取代了。
二人相处的这段时日,田盘只见过女子豪迈的一面,却是没有察觉到对方还有如此细心的一面。
当下田大少怎么看,都觉得面前的女子美得不可方物。
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何况还是西施的女儿。
“你娘平日衣着都喜欢什么颜色?是淡雅呢?还是明艳?亦或是威严一些?”
想象着相国的妻子,未来的婆婆或许是位霸气而严肃的妇人,施悝平不由得紧张起来。
田盘见女友居然也会怕人,不禁心中暗笑,脸上则是一副温和的表情:“我娘很随和的,平日衣着喜好玄色与黛蓝。”
施悝平一听,更为紧张,显然未来的婆婆是个严肃的人,于是在掌柜拿来挑好的锦帛时,她再次下了笔更大的订单。
“掌柜!再帮我挑选二十匹上等的丝绸。紫檀,绛紫,玄青,缁色各要五匹。对了,可以刺绣吗?”
掌柜随口应道:“当然可以。”
只见女子摊开双手,在田盘的胸腹间来回比划。
想来女子选的颜色这么深沉,必然是喜欢将男友打扮的成熟一点。
掌柜连忙送上一记马屁:“姑娘好眼力,选得颜色既贵气又威严。若是成衣后,公子穿在身上,那绝对不逊于官袍。”
不想马屁拍歪了。歪的不是一星半点。
“这是送给她娘亲的礼物。”
女子指了指田盘,掌柜木然的点了点头。
真是个好儿媳,花人家的钱,给人家母亲送礼。
内心正唏嘘之时,却听女子说道:“一匹是四丈,那便每隔四尺,绣上蟠龙凤纹的图样,这样裁剪起来也方便。”
掌柜直接听傻了。见过败家娘们,就没见过这么败家的。
之前他还以为女子是打算做好了衣服拿来店里刺绣。没想到竟是在整匹丝绸上刺绣。暴殄天物到这般境界,掌柜怀疑自己的耳朵一定是听错了。
“姑娘!您不是在跟小人开完笑吧?这可是二十匹丝绸啊。”
女子恍然的“噢”了一声,掌柜这才收回惊愕的目光。
“差点忘了,今日是要送礼的,要不先送二十匹,之后等绣好了再送二十匹。”
可当听到这样的话后,他再度石化。贫穷限制了想象,是他低估了女子的败家实力。
“你愣着干嘛?还不快去将东西送到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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