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护士推开沉重的门,再一次测试陆景深今晚是否醒来。
得到令她们失望的结果之后,她们离开了他的病房。
在护士们关门的那个瞬间,陆景深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用时桑给他带来的钥匙打开了脚下的锁链,慢慢走下病床,轻轻打开门,留了一条门缝。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整个走廊空荡荡的,没有人在外边看守。他们知道,只要他们的脚下还绑着这条脚链,他们就只能回到监狱里。
走廊里,不仅没有人看守,就连值班的护士都没有。陆景深只觉得这里很安静,只听到“滴滴答答”的水滴声,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他走出房间,踏进走廊。他发现,每一间病房都被紧紧关闭,根本看不到里边有什么病人。
这间医院,处处都透着诡异。
他从游戏币里拿出一把匕首,做好了被发现的准备。没想到,他从病房走到楼梯口,都没有看到一个护士和病人,顺利得让他心惊。就好像是,有人故意引诱他上楼。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不愿再去多想,他今晚必须要去四楼最后一间病房看看。
一路上畅通无阻,他顺利走上了四楼。四楼的路灯要比一楼的路灯暗很多,每间病房里都是黑漆漆的,好像这层楼没有其他病人入住。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害怕惊扰了这里的一切。
他终于走到了最后一间病房,他平静地站在门口,停止了一切动作。
那间病房里黑漆漆的,没有开灯。他侧耳倾听,也没有听见里边传来声响。一切都很安静,他还能听到心脏在体内跳动的声音,
他把手放在门的扶手上,微微用力。他并没有感受到他想象中的阻碍,那扇门就被他这样打开了。
因为没有灯光,他只能看到病床上有黑暗的轮廓。厚厚的窗帘把月光挡在了外面。没有一丝光亮,他不能看到坐在病床的到底是什么。
只不过,他觉得在病床上的应该是一个小孩,因为轮廓实在是太小了。
一阵海风吹来,把窗帘的衣角吹动了起来。
小孩好像注意到了他,转过脸来。
陆景深听到了稚嫩的女声:“我在看梅花,你要和我一起看吗?”
陆景深看向窗帘,他十分确定,在这个病房是看不到梅花的。
他想了想,还是走到小孩的旁边。除了浓郁的消毒水味之外,他还闻到了从小孩身上散发出来的,浓厚的血腥味。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个小孩应该收了很严重的伤。
他感到十分诧异,垂下了眼睛。
小孩看向他,露出了不解的神色:“你好像很难过,你为什么会觉得难过呢?”
她好像很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会产生难过的情绪。
陆景深沉默了半晌,开口说道:“因为我把自己代入了我那个同情心有点泛滥的朋友,如果他看到你受这么重的伤,一定会很难过。”
小孩低头,看着被绷带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身体。她虚弱地笑笑:“不用为我难过,这是我应得的。”
每天早上,都会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进来,不停地对她进行【审问】。她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审问】,并不会因为身体受了严重的伤而感觉到悲伤难过。
这是她应得的。
她的身上,带着不可饶恕的罪孽。
陆景深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对小孩使用了【夕阳下的黄花】这项道具。如他所料,那件道具在触碰到她的那一瞬间就消失了,就像是试图窥视她的纸鹤一样。
他不禁有了猜测,这个女孩,应该就是他们要找的玩家。
陆景深沉默许久,开口说道:“我可以看一下你的样子吗?”
小孩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可以,但是请不要打开灯,我不喜欢灯光。”
陆景深尊重小孩的决定,从游戏币里拿出烛台,把烛芯点亮。
小孩的目光落在烛芯上,她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我很喜欢烛光,它很温暖,而且没有攻击性。”
陆景深不太明白,为什么灯光会有攻击性,但他不怎么在意这些细节,他看向小孩的身体。
小孩的脚系着长长的铁锁链,只要稍稍一动,就会发出刺耳的声响。她身上的每一个部位都缠着白色的纱布,新鲜的血液从纱布里渗了出来。
她身上挂着一件并不合身的病号服,松松垮垮的,修长漂亮的锁骨露了出来。再往上看去,小孩留着齐耳的短发,白净的一张脸,脸上看不到一丝情绪。
粗略看去,陆景深会以为她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精致的布娃娃,被主人遗弃在这里。
他记得这张脸,这张脸好像和周绪之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难道,他们误打误撞,真的找到了周绪之的妹妹?
可是,这个小女孩实在是太小了,她真的有可能因为重度抑郁自杀吗?
还是,系统改变了她的年纪,把她囚禁在这间病房中。
进入噩梦游戏的玩家,应该会先进入初级副本才对。
难道,成为副本中受尽折磨的NPC,是她自己的要求。
她实在是接受不了哥哥死亡的痛苦,所以一直在这个副本里赎罪。
透过微弱的烛光,陆景深望着小孩素净的脸:“你就没有想过要从这里出去吗?”
他没有忘记来这里的目的,他已经确定,这个小孩就是他要找的目标,他必须把她从这里带出去。
他首先要做的,就是询问他的意愿,他很想知道,小孩愿不愿意和他离开这里。
小孩轻轻摇头,她从来都没有想过从这里出去,甚至不知道,自从她有意识开始,她就被囚禁在这里,她从来就没有出过这间病房,甚至不会去想,这间病房的外边,到底会有些什么。
小孩语调平缓:“我身上有不可饶恕的罪孽,所以,不能离开这里。”
陆景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孩并没有说她不想,而是在说她不能。
她觉得她身上的罪孽实在是太过深重了,所以不能离开这里。
陆景深垂下睫毛,放弃了强制带她离开的打算。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让小孩放下她背负的罪孽,和他离开。
毕竟,周绪之的死并不是她的错,周绪之也从来没有想过责怪她。
他甚至还想着要把她带出这个游戏,把她带回现实世界里。
“我可以帮你把锁链解开,你要和我一起走吗?”陆景深虽然明知道不可能,还是开口询问。她脚下的那条锁链不只是束缚她的身体,还扣着她的灵魂,如果不把她的心结解开,她永远都没有办法出去。
可是,陆景深并不是一个擅长劝慰别人的人。他理解不了小孩的情绪,也没有办法和这个小孩产生共情。
他觉得,周晚儿的做法懦弱且愚蠢,他没有办法认同她这种做法。
小孩轻缓地说道:“你还是不明白吗?我是不会和你走的。”
陆景深已经得到了答案,但还是想问:“为什么不会?”
小孩的眸色渐渐变深:“我还没有赎清我的罪孽。”
陆景深继续逼问:“什么时候才能赎清呢?”
小孩露出了茫然的神色,她在这个病房里,所要做的就是赎清罪孽,但是什么时候才能赎清,她不知道。很有可能,她这一辈子都会被关在这不足十平方的病房里。
“既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赎清,那么赎罪还有意义吗?”陆景深直视着她的眼睛。
小孩慌乱地别过眼,有一种无所遁逃的感觉。赎罪有什么意义呢?赎罪的意义就是赎罪本身。
等了很久,陆景深都没有听到小孩的回答,他站了起来,把蜡烛吹灭。
“我要走了。”陆景深语气浅淡地说了一句。
“嗯。”小孩难掩失落,在这间病房里这么长时间,陆景深是第一个会和他说这么多话的人。
而这个人,即将要走了。
这是她第一次产生不舍的感情。
陆景深没有回头,打开了病房的门,走了出去。
在听到们关上的那个瞬间,小孩匆忙转头,看向门的方向。
小孩还想问他,以后还会不会过来,可陆景深并没有留给她这个机会。
他离开的背影,决绝而残忍。
小孩重新躺到了床上,闭上了眼睛。
这是她第一次产生希望,她希望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能看到陆景深。
【第九天】
早上,陆景深,杜秋、时桑在餐厅里吃早餐。
整个餐厅空落落的,没看到什么病人。不过,他们看到了几个和他们一样脚上戴着锁链的囚犯。
陆景深沉默地喝着碗里的稀粥,思考着怎么要让小孩解开心结,离开病房。
时桑满脸幽怨地看着陆景深,昨天晚上,她担心陆景深发生危险,一夜没睡。
她从来没有想过,四楼最后一间病房里藏着的并不是一个强大的怪物,而是一个长得很像周绪之的小女孩。
更离谱的是,陆景深和小女孩并没有发生什么矛盾冲突,而是平静的聊了一晚上的天。
不过,陆景深看上去非常的苦恼,因为小女孩不仅不愿和他离开,还自愿留在病房里,情愿受到医生的各种折磨。
小女孩使用的一个词她也不能够理解。
赎罪。
“所以,哥,你没有办法让她和你一起离开吗?”杜秋实在是不能理解,他哥这种遇鬼杀鬼,遇神杀神的凶神,竟然搞不定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
“嗯,我说我可以帮她解开脚下的锁链,但她还是不愿意离开病房。”陆景深也觉得非常挫败。
“她为什么想要赎罪啊,就算她真的是周绪之的妹妹,但周绪之的死亡也不是她的错啊。”杜秋挠了挠头,周绪之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知道从高楼的天台救一个抑郁症晚期的女生的危险性,他既然做了这件事情,就必须承担最严重的后果。
“可周晚儿绝对不会这么想。”时桑严肃地说道,一般来说,女生的心思要比男生细腻敏感很多,她看到周绪之和她一同坠下,一定会产生一种后悔的情绪,她并不希望自己的行为连累到周绪之,甚至接受不了周绪之因她而死这件事。
周晚儿想要为这件事情赎罪,她是能够理解的。他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解开她的心结。
她甚至觉得,这座岛就是为了囚禁周晚儿建造的,她为了赎罪,给自己套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枷锁。
她想了一下她的队友,一个完全没有人性的魔鬼,一个随时会变成丧尸的怪物。心理医生都做不到的事情,他们怎么可能做到。
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仅有五天的时间,他们真的有可能开解得了周晚儿吗?
“哥,你今晚还要去那间病房吗?”杜秋还是有些担心,陆景深也不像是会安慰人的样子。
“去吧,虽然希望渺茫,但我还是想要试一试。”陆景深其实也没什么信心,但不想就这么放弃。
而且,他不喜欢医院里的消毒水味,每次闻到这种味道,他总是能想起他还在医院的时候,被胃癌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样子。
实在是太痛了啊,每次病发的时候,他都想从十三楼的窗户口跳下去。
他在心里无数次的重复,只要跳下去,一切都结束了。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一直等到油尽灯枯的时候。
“我们要尽快出去,这间医院并不安全。”杜秋把声音压得很低:“我昨天晚上,听到了男孩尖锐的笑声和拍打皮球的声音。”
时桑听了这话,突然想起了昨天下午看到的老婆婆。
她隐隐有种感觉,这家医院并没有她看上去的那么简单,还有隐藏着的危险。
“杜秋,今晚你别吃那颗白色药片,和我一起去负一楼看看吧,我总觉得,负一楼应该藏着这家医院的秘密。”时桑怂恿道。
杜秋并没有好奇心,他也不想知道负一楼有什么秘密,他吞咽了一口口水,说道:“好呀,什么时候?”
时桑发出了渗人的笑声:“今晚凌晨,一楼楼梯口,我们不见不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