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被安排在九王最喜爱的凫阁,距离玄昌园不远的后山腰处,与整座玄昌园分离,却又经一条廊道相连后园,由范阳城南打马出城上山也可直接来至凫阁楼前。
九王设宴多在此处,凫阁前后占地近整座玄昌园的三分之一,由高高的漆红围墙将东面的茂密竹林,西面的温泉宫苑围在其中,靠着居中的凫阁前朝通向大门的灰石阶大道,后靠下人房,地仓,厨房等处,只上下两层,主体复杂的榫卯结构,阁楼整体漆以沉稳的灰调搭配檐沿的墨绿,与王府之中其他建筑的整体主题格外不同的肃穆内敛,丝毫不似一间聚乐的去处。
今日一大早,王或的马车便赶到了玄昌园外,却被出来应门的门童劝出了门。
“或大人来早了。”这个门童与王或认识多年了,如今本来三十多岁的他看上去却还是这一张好似不会老的脸。
他笑眯眯的拦在门口,阻止王或的去路“今日是王爷的好日子,王爷没有时间见您,您可等到晚上到凫阁去见王爷。”
王或的唇紧抿成线,收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攥成了拳,固执的不肯放。
站在他身后的只有霞山一人,他瞧着王或透过山门遥眺进去的目光,好似能瞧见什么人一般有些出神。
“少沛,我知道王爷之命不可违,但,好歹你帮或大人送句话给王姑娘。”霞山开口说道“我们多年情谊,你何必如此无情。”
门童秦少沛依旧笑着,口上说道“又能如何呢?或大人,要看清现实。”
霞山咬着牙,正要再说,却见王或伸手拦住了他。
“有劳你帮我禀报王爷,今夜宴前,务必见我一面。”王或覆着眼眉,掩盖住眼底翻腾的风暴。“我就在凫阁候着。”
说完,他领着霞山要走,却听到秦少沛在他背后说道“王姑娘毫发无伤,至少现在是的,但之后,就要看或大人你了。”
王或的肩膀顿了顿,没有回头,很快,便大步流星的领着霞山下了台阶。
与此同时,采办往凫阁送进了定好的鱼肉蔬菜,瓜果点心,酒商赶进了三大马车的美酒,负责布宴的下人们忙得不可开交,整理膳品,布置宴厅,入府的舞姬歌伎开始演排,人们沉浸在忙碌的喜气中,议论着今晚将要入府的侧妃该是何人。
热闹持续到午后,陆陆续续有马车离开范阳城,一致的往凫阁的方向驶去。
其中一架不起眼的马车中坐着两人,一个年纪四五十岁,身材有点肥胖,身着锦缎百宝褂衫,脑袋上戴着一顶镶玉珠瓜皮帽,黝黑的脸上是一双小眼睛,从他小心翼翼的目光来看上去是个善钻营的人,只是胆量不够大。
他坐在下首,搓着肥胖胖的小手,讨好的看着坐在上首闭目养神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的五官和肤色好似有意修饰过,与往日相貌差距很大,也黑了不少,离近看,原本刚毅的下颌角柔和了不少,浓墨重彩一般的眉眼也特意勾画的细长,眼尾点了颗痣,看上去少了几分锋利,多了一些轻佻的流里流气,头发冠着,斜覆着一侧刘海,将半只眼睛都挡了去。
他身着朱色绣罗雀袍服,腰间系着一枚暗绣鸳鸯花样的荷包,手中持着一枚湘妃竹扇,身上花哨有些俗气,他斜靠着手枕,正有一下没一下的将扇子敲在手心,活脱脱的一副风流子弟不伦不类的形象。
“那,那......那大人。”肥胖男人看了他几眼,总是没忍住心虚的笑着问道“这么多人,您怎么就偏偏找上了我啊。”
那渊睁开眼,缓缓的打量了胖男人一眼,胖男人便感觉像被毒蛇舔了一口,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因为你我是故交啊。”那渊勾唇冷笑,男人浑身颤抖,恨不得立刻跳车逃命。
此人名为陈炳文,曾是仇京旧应天大牢的狱吏,四年前应天大牢失火,他们一众狱吏统统被追责问罪,落入北禁府的手上接受调查时,就是这个犹如阎王恶鬼的那渊“招待”的他们,那时他才十五岁,却熟悉一系列酷刑,将其他人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还算轻点,着火那日正好是他的休息日,疑点不大,却也在身上留下了永久的烙痕,至今,他每每想起那渊那时残酷的冰冷目光,都觉得身子一阵阵的发寒。
而后,他因失责被贬下南方为罪卒,在军营中做打扫马棚,照料马匹的苦活,一日在军营不远的河道里洗马槽的时候,不慎失足落水,旱鸭子的他很快被呛晕了过去,被急流冲到了离军营十几里以外的土人部落中。
陈炳文被部落族长家的女儿所救,因担心背上逃兵的杀头罪名,干脆就在部落中落了脚,任由找他的人单方面的宣告了他失足落水的死讯,从此他便化名林天恩,留在了部落中
不得不说,陈炳文是个幸运儿,两年之内,他以极快的速度得到了村长女儿的芳心,与其成了婚,坐实了伪造的身份,并且在府衙与部落的交涉之中起到了重要的沟通作用,在县丞的面前露了脸,入府做了县丞的幕僚。
原本,王爷的宴席是根本不会邀请他这种小角色出现的,但今日是王爷纳侧,当下有些规模的部落都会派出代表赴宴,所以陈炳文才会出现在此,原本还想靠着这难能的机会翻身,谁知这辈子还会遇到这个阎王。
陈炳文心中叫苦,却不敢露出半点不悦,还得卑微的附和道“也是......也是。”
那渊侧过眼去,又合上了眼,只留下陈炳文不断的祈求上天,千万不要被九王发现他带着那渊假冒他夫人的儿子混进了宴会,更重要的事,这个阎王千万别在宴席上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是的,他如今的夫人是亡夫再嫁,而且有一个十七岁的儿子,名为神武。不然,也不会便宜他。
他对这个继子很好,一直以来在钱财上从不亏待,所以将其养出了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总是流连赌场花楼,在外风评极差。
他又看了看那渊,他身边有专会易容的暗人,一番修饰下的确像极了八分,连带着这幅不成器的姿态也十分雷同,只是不可近看,那渊的底子本就比自己那平庸的继子好上太多,近看之下,是人都很难忽视他眉眼间的惑人气质。
那渊的眼睛动了动,陈炳文赶紧收回目光,将精力继续放在朝上天祈祷之上。
于此同时,最后一批陈酿大老远的运进了凫阁,暂时搁置在了后厨房拐角的凉棚中,一个刚入府不久的杂役借口放茅从兵荒马乱的后厨脱了身,鬼鬼祟祟的将一樽酒坛子里泡着的人接应了出来,将一件早就准备多时的下人衣服和干燥的帕子交给了他。
“二爷,属下打听过了,晚宴之前,王姑娘是不会被送进凫阁的。您可以先换衣服,趁如今管事忙的头晕眼花,混进宴会厅里。”
浑身滴着香酿的尤二从湿漉漉的发丝之间露出一双冷冰冰的眼睛,他与那个杂役交代了几句,便拿着衣服匆匆消失在了后厨房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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