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曲阳抿了一口酒,顿了顿,开口说道:“你的话,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苏冉一脸严肃地说道。
“你可知道,望舒县城的那座城隍庙,存在了几百年?”曲阳问道。
“这个……”苏冉寻思了一阵,开口说道:“从前,听爹爹说起过一次,那个庙,好似初建于宋朝,大明朝初建的时候,翻新了一次,直至今日。”
“我在城隍庙坐诊的时候,听庙中的老人说起过这个庙的起源。”曲阳说道:“师姐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你说吧。”苏冉答道。
曲阳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最初的时候,城隍庙并不是城隍庙,而是一座佛堂,里面没有道士,只有和尚,北宋末年的时候,战火纷飞,佛堂被匪人付之一炬,化为乌有,寺院中的和尚各自散去,只留下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和尚,因为年代久远,那个和尚的名字没有传下来,他是个孤儿,无亲无故,寺院被毁之后,他无处可去,只好住在断壁残垣之中,每一日去附近的村镇,化缘度日。
这一日,他照例出去化缘,在一处村庄,瞧见几个泼皮在调戏一个姑娘,那个姑娘长相与穿着打扮都与汉人不同,瞧的出,那是个女真族的姑娘,那个时代,蒙古族已经崛起,大宋被打得落花流水,先前欺负宋朝的大金此时已然没落,那个女真族的姑娘不知怎的,流落到宋朝的地盘,被人欺辱,也是有情可原。
和尚见状,挺身而出,挡在姑娘的身前,想保护她。被几个泼皮一顿好打,让他走开。
和尚拼死保护,不让几个泼皮近姑娘的身,最后,几个泼皮悻悻而去。
姑娘无处可去,随和尚回到了寺院。
和尚说:我是出家人,你跟着我做什么?
姑娘说:寺院都没了,你如何修行?
和尚说:心中有佛,何处不是道场。
姑娘说:从今以后我便跟了你,你是好人。没有你的保护,我命不久矣。
和尚说:遇到你,或许是佛爷给我的一个考验。现在,战乱四起,寺庙焚毁,我便还俗护你周全,将来有一日,太平降临,我要重修庙宇,再塑金身,青灯黄卷,佛前侍奉。
你可愿意?
姑娘说:一切听你的安排。
和尚还俗,在寺院的附近,建起了三间茅草屋,与姑娘成亲,做了名义上的夫妻。附近的村民便不敢再欺负姑娘,只是总用言语调侃和尚。
三年之后,和尚捡到一个弃婴,抱回家,送给姑娘,对她说,你供养他长大成人,他供养你安享晚年。
姑娘说:不如我们做真正的夫妻,我替你生儿育女如何?
和尚摇头,说道:我在佛前立下过誓言的,不能言而无信。
姑娘不语。
又过了一些年,蒙古人灭了南宋,建立的大元朝,将人分为四等,一等,蒙古人,二等色目人,三等,汉人,四等,南人。
和尚对姑娘说:现在没人会欺负你这个女真姑娘了,自己挑一个好男人嫁了吧。我要去修我的寺院了。
姑娘只是笑着点点头,替他剃度,穿好僧袍,打点了行囊,目送和尚离开。
和尚四处化缘,吃尽了苦头,终于用了十五年的时间,重建了儿时的那座寺院。
那座寺院香火旺盛,引来了旁人的觊觎。一群有背景的和尚占据了这座寺院。
他一手建起了的寺院,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别人的。他也没说什么,泰然接受了那群和尚的安排,从方丈变成了扫地僧。这一扫,就是半生。
那个女真姑娘在他走后,余生未嫁,清清白白地来,清清白白地走。
临终前,对养子说道:我这一生,唯亏欠他。他护我一生,我却无以为报。说罢,悄然离世。
养子将姑娘的话传到和尚的耳中,和尚听罢,泪流满面。
和尚晚年,失去了劳动能力,被寺院的和尚扫地出门。养子将他接回家中。
和尚临终前,拉着养子的手,流泪说道:我这一生,不负如来,却辜负她。我死之后,将我的遗体火化,留一块骨头,陪葬在她的身边,其余的,撒入江河之中。
和尚圆寂之后,养子按照他的吩咐,焚烧他的遗体,大火之后,烧出一枚红色的舍利子。
养子将那颗舍利子埋入养母的坟中,其余的,撒入江河之中。
元末,战火再起,这座佛堂再一次被焚毁,直到大明朝建立,朝廷这才拨款重修了这座庙宇,只是从佛堂变成了城隍庙,庙中供奉的乃是大明朝开国的大将常遇春。据说常遇春在此大破元军,立下赫赫战功,于是乎,就被此地的百姓供奉为保一方平安的城隍爷。”
曲阳说到此处,顿了顿,开口说道:“师姐,不是我泼你的冷水,这座城隍庙有百年的传承,上通神明,中通百姓,下通地府,莫说一千狐兵,便是一万狐兵,也动摇不了城隍庙的根基。”
苏冉听罢,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沉吟良久,开口说道:“如你所说,师哥的仇便永远也报不了吗?”
“……”曲阳没有说话,冲师姐报一无可奈何的微笑。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苏冉仍旧不死心。
曲阳一声叹息,无奈地说道:“师姐,为了报仇,你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
“我的肉身已经不复存在了,只剩下一具魂魄。”苏冉缓缓说道:“为了报仇,即使将来有一天魂飞魄散也在所不惜。”
“好……好……好……”曲阳连说三个好字,喝了一口酒,将酒碗重重地墩在桌上,一脸决然地说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既然师姐有这份决然,那师弟便给你出一个主意。”
“你说。”苏冉的眼中放出了光芒。
曲阳说道:“元朝末年的时候,蒙古人凶残,逼得汉人无路可走。朱元璋本是一个放牛娃,后来改行做了和尚,只是抓住了天下大乱的局势,于是,和尚这么有前途的职业也放弃了,毅然决然地走上了反元的不归路。在他的手下,汇聚了三类人,一类是刘伯温这样的谋士,一类是徐达这样的帅才,一类是常遇春这样的将才。这些人群策群力,一起谋划反元大计,蒙古骑兵天下无双,纵横万里,没有敌手,可是,后来遇到大明的军队,照样被打得落花流水。你的骑兵使用弓箭,我的骑兵便使用火铳,你射不到我,我却可以射到你,这个仗,还怎么打。蒙古人在中原只统治了八十年,便乖乖地退回了草原。
你方才说,要招募一千狐兵,师弟觉得,这个事情可是暂时缓一缓,有道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等你的手下汇聚了有本事的谋士,将帅之后,招募兵士只是举手之劳。
朱元璋最早举起反元大旗的时候,手下兵士寥寥无几,可是,慢慢地周围的人,知道跟着朱元璋,第一,有饭吃,第二,总能打胜仗,第三,即使偶尔打败仗,战死的几率要比跟着别人小很多。慢慢地他手下的兵士越来越多。他从一个地方的小股势力渐渐地变成天下第一大的军阀、地主,大明朝的皇帝,也就只能由他来做了。”
苏冉寻思了一阵,开口说道:“你说得这个,好像有点道理。可是,跟我报仇,又有什么关系呢?”
“师父,我好像听懂师叔的话了。”陈景元插嘴说道:“师叔让你招募那些跟城隍庙有仇的人,咱们自己建一座庙宇,把城隍庙的香火都抢过来。饿死那帮贼道士。”
曲阳手捻着寥寥无几的几根胡子,笑眯眯地说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苏冉不理陈景元,扭头问曲阳:“你让我建一座庙宇,挤垮城隍庙?”
曲阳小心翼翼地说道:“这么多年,师姐一直对师哥的死,耿耿于怀。可是,咱们回想当初的情形,谁又是害死师哥的罪魁祸首呢?我想了这么多年,也没想明白直接凶手到底是谁。说到底,师哥跟那座城隍庙格格不入。就像我,抱着一腔热血去了那里,寻思着成就一番事业,到头来,被人家耍得团团转。我心中怨恨吗?开始时,我恨得咬牙切齿,后来,我慢慢地想开了,我也跟那座庙格格不入。我就是一个闲云野鹤般地江湖郎中,在胭脂林,我可以活得无忧无虑,可是,去了城隍庙,人家让我卖巴豆,我便要昧着良心写那本《把吃出来的病拉出去》。不写行吗?只怕不行,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我若是不写,那个杜秋泽有上百种手段整我。可是,我写了,选择了合作,结局仍然是身败名裂,进了大牢。
师姐啊,城隍庙是一座庞然大物,我们这些小人物,在它的面前,好似蝼蚁一般渺小。可是,世间的道理就是这么的奇怪。大象不惧虎狼,却对老鼠敬而远之。大有大的短处,小的小的长处。
望舒县的百姓,并不是所有人都对城隍庙有正面的看法。但是,有些事情,他们没有第二种选择。只好选择屈服。
若是,我们汇聚一批能人,建立一个新的庙宇,规模不一定多大,但是我们也能做到有求必应,解决了百姓的难题,而且,香火钱只收城隍庙的一半,而且,我们的态度很温和,不似城隍庙的那群臭道士一般高冷,久而久之,师姐,你说我们能不能搞垮这座百年老店呢?”
“我觉得,你的话很有道理。”苏冉慢吞吞地说道:“这个念头,你是什么时候想到的?”
曲阳吃了一片鹿肉,一脸沧桑地说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师姐啊,你以为师弟窝在这座小小的胭脂林,真的甘心吗?你以为,我去城隍庙之前,真的没打过退堂鼓吗?可是,那个平台,太诱人了。能够将我平生所学,学以致用。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可惜了我这一身的才华,埋没在这座小小的胭脂林之中。”
苏冉忽然间站起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之后,将酒杯往地上一丢,一脸坚毅地说道:“师弟的话,句句在理,我这就召集亲朋故旧,汇聚在一处,建立我们自己的庙宇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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