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秋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眉头却是不自觉地越皱越紧。
眼前的事情看着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那位元万安似乎早有所备,李子秋话刚出口,他便自欣然起身,举步走向那书桌之前,也不坐下,径自提起了笔来,站在那里微微沉吟,似乎却是对于这样的机会极为重视,竟要慎重地思考究竟落笔写下什么字一般。
元万安对他若是真能生出如许信重,在当下的情势面前,应该说可以算得上是一件好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李子秋的心头总是有一种不太对劲的感觉,总是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东西一般。只是现下却怎么也不是他细想的时候,也就是一转眼的功夫,那个元万安已然转过了身来,却是微笑着将手上的纸张送了他的面前。
“原来是个‘人’字”,李子秋定眼望去,心中转过千百万端思绪,脸上却只能神色不动,抬头望向那位中年文士说道:“不知先生想要某家从何说起?!”
虽然刚刚这元万安对于想问的事情已有提及,但在还没有把握的前提之下,这却也是一个探问口风的大好机会,李子秋自然不会错过,这却也是江湖术之中的惯用技俩。
“功名利禄,富贵前程!”那元万.安却是毫不犹豫,立时笑道:“某家是个俗人,在意的便只是这些,还望神师直言相告,替某家开示一番过去未来!”
“若问去路,当知来时”,李子秋并没.有从这句话里头得到太多的消息,只能低头看着手中的那个“人”字,心中思忖,口中却是缓缓地说着:“这‘人’字虽简,却是象征万物之灵长,一撇一捺,本是一阴一阳之兆,先生这个‘人’字写得左右支撑,神完气足,若只从这字义看来,先生应当是一个手握乾坤,协理阴阳的大人物。”
李子秋这些话本来不过信口.说来,只要他知晓了元万安的身份,借字喻象,本来就不过是寻常事情,李子秋说得谨慎,只是心底里头那份不安未曾消失之前,还在斟酌着接下来应该怎么说罢了。但也就在这句话出口的那一刹那,李子秋却是心底猛然一惊,若不是定力过人,险些整个人跳了起来。
现下他的《易筋经》修为已有所成,六识敏锐远超常.人,虽然看上去他一直在埋头看着手中的那张字条,实则却早就已然将注意力提升到了最高的程度,将房间内外诸人的一举一动尽数纳入知觉之中。也正因此,他几乎第一时间就已经察觉到了情况的不对。
就在他刚才说出了那几句话的那个瞬间,房间里.那三个人的反应居然如出一辙,无论是那突然紧崩的身体,还是那几乎可以清晰地感觉得到的徒然加快的心跳声,都让李子秋不用抬起头来,都简直可以恍若亲见地把握得到他们三人那紧张到无以复加的心情。
只是刚刚李子秋所说的话只不过是老生常谈,.所叙说的只不过是些过去的事情,眼前这位元万安有着这样的反应原本就是根本不合情理的事情,更何况居然会连他那两个仆人,都会骤然之间有着同样的反应,这已经足以让李子秋明白了许多事情。
这是一个局!
一个从一开始就针对着自己布下来的局!
种种前因后果,.在李子秋的心底里头就这么连接了起来,在这刹那之间,李子秋已经找到了心底里头一直以来那份不安的答案。
元万安这么急急赶来,或许还有道理可说,毕竟当下凉州虽说形势复杂,但真论及能够左右凉州局面的势力,也无非是王仁恭、元万安与凉州当地门阀三者,而凉州门阀之中,又与安氏为最,以安家一家之力,就隐隐足于其他二人鼎足而三,而李子秋却与王仁恭与安家之间,都有着颇为紧密的关联,是以元万安赶来拉拢招抚,虽有不合情理之处,但也总还勉强算得上说得过去。
然而在此之后元万安所提出来的要求李子秋提他开示因果,解望前程,就着实有些不太对头了,毕竟以李子秋过往的种种表现,无论如何也可以称得上是极为神奇,甚至于他与王仁恭以及安阀的渊源,都是由此而来,以元万安以及他身边谋士的心机城府,哪怕他本身再不信邪,也必须考虑到如此举动之下,一旦李子秋当真说中了什么,由此将会带来怎么样的后果。
眼下凉州其余两大势力,都已然对于李子秋表现出来的神异极为敬服,若是元万安再被李子秋弄一个无话可说,则李子秋的声望在这凉州之地必然是一时无两,李子秋虽然未曾与元万安打过交道,但对那位钟林客的险恶心机,却是直到现在兀自记忆深刻,在眼前王仁恭正欲借着他的神奇本事有所举动的时刻,又是在他已经当面拒却元万安招纳的情形之下,元万安实在也不应该做出这等极有可能成竖子之名的举动来。
只不过眼前这几个人着实是唱作俱佳,找的借口也都自环环相扣,纵然是以李子秋的见识心性,也是在如此高度戒备警惕之下,才捉住他们这个转瞬即逝的破绽。
“若仅从这一字之义而解,先生前程贵气非常,简直就应该是一位高据朝堂的名臣之格局”,李子秋抬起头来,看着那眼前那位中年文士,面无表情微微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只可惜啊……”
果然就在李子秋这句话出口的那一刹那,那中年文士脸上原本几乎就要抑制不住流lou出来的满脸嘲讽的笑意,却是就这么骤然一僵,就这么顿在了那里。
在弄明白了自己心底里头那股不安的由来之后,李子秋却也就差不多已然可以把握得到元万安他们这个局的关结所在。
眼前的这位中年文士,根本就不是元万安,真正的元万安,反倒应该是那两名仆人其中之一。事实上细想起来,自见面之始,这位中年文士也是从来没有明说过自己的身份,只是借着言语动作,不断地向着李子秋暗示他自己的身份而已。只是李子秋原本就有着来自贾明远与李轨那先入为主的认知,再加上这位中年文士也算得上是唱作俱佳,是以直到现下才明白过来。
李子秋眼下的声望与实力,在这凉州之地可以说是已然达到了一个极为巅峰的地步,但也可以说是全然的无根无底,毕竟他现在虽然看上去是王仁恭与凉州门阀希望所寄,但实则这一切却只不过都是建立在他的神异本事之上,如若有一天他那似乎无所不知,足以鉴照未来的神异力量被人看破,那事情究竟将往哪个方向发展,也就是不言而喻的事情了。
更有甚者眼下王仁恭整个计划都是建构在李子秋有着足够的神通法力,足以破解那连王仁恭都谈之色变的什么巫师诅咒之上,元万安这一下举动虽然不过是个小技俩,甚至说来还颇为有**份,但可以说在眼前的情势之下,却就正好是针对李子秋最有效果的应对,更是还很有可能将王仁恭接下来的举动就此消解于无形之间,只要李子秋一下应对不慎,就难免堕入万劫不复之地,哪怕就是现下李子秋想来,都还不由得心头微凛,甚且可以在这件事情上面,依稀嗅到了些许那位钟林客的影子。
“神师”,不得不说元万安手下也是颇有几位得力的人手,至少眼前这位中年文士无论是从神态气度,还是谈吐风范,都还真有点儿朝堂大员的气象,也就直到现下被李子秋奇峰突出的这么一句话冲击之下,才lou出了些许失色的表现,李子秋又自一直拿腔作势地看着手上的那个字皱眉不语,他终归沉不住气地多问了一句:“不知道神师究竟是在可惜什么?!某家愿闻其详。”
“某家说话,一向直解因果,却是不会曲意奉承”,李子秋看着手中的字,却是缓缓摇了摇头:“这话说来,未免有些得罪,依某家看来,还是……”
他只是沉吟不语,但那股推托之意,却自是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只是那原本眉头紧皱的中年文士,看着李子秋的表现,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神色,神情却是渐渐地放松了下来。
“神师高人高士,本当如此”,那中年文士望着李子秋,深深地吁了口气,却似是有些自失地一笑,向着李子秋一礼,肃容说道:“某家此来,本就是深知神师法力通神,不管神师有何开示,某家自当洗耳恭听便是。”
这一次钟林客的谋划,在他看来简直就是没有破绽,在如此步步紧扣的布局之下,除非眼前这位神师真的是什么妖神一流,真的有着什么神通法力,否则他实在是难以相信天底下真的有人能够看得穿这里头的玄虚奥妙。
元万安身为皇亲贵戚,又得天子信重,虽然崛起未久,幕中也已然有许多往来投效之人,此番他前来凉州之地,带来的都是精干人物,这名中年文士虽然未必多出众,但也是见识过了不少场面的人物,刚刚会被李子秋那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吓了一跳,也是端赖于李子秋这时机把握得极为精准罢了。现下他回过了神来,细细琢磨,却是觉得李子秋这一举一动,倒更像是江湖术士故弄玄虚的手段,不由得心下大定,一时间倒颇为懊恼自己方才的表现未免太过失分。
“神师”,他心中有了计较之后,看着李子秋尤自沉吟不语,却是脸上缓缓浮出了笑意,出言催促道:“某家已然说得清楚明白,无论何事某家都不敢有丝毫怪罪之处,还请神师直言无隐为好。”
“如此说来”,李子秋一面细细体察着周围诸人情绪之上每一个细微的转折变化,脸上却是带着淡淡的笑意:“那某家就为先生试解一二。”
“先生在探问前程之时,拈出这么一个‘人’字,确是有若朝堂之上协和阴阳的贵人之象,只可惜……”李子秋看也不看那中年文士,只是低下头去看着纸上的那个字,微微摇头:“只可惜这个字写得不对。”
饶是中年文士心下早就已经有所准备,在听到这个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回答,也是不由得整个人就这么直接呆在了那里,良久之后才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写法不对?!”
莫说是他,就算是那两个一直竭力装着不在意这边情况的随从打扮的人物,都被李子秋这话弄得再掩饰不住地目瞪口呆,愣在了那里。只不过如此反应,原本也算不得奇怪,毕竟李子秋的说法委实太过匪夷所思,就算是初开蒙的幼童,本也不至于在这简单至极的“人”字上有什么写法不对的可能。
“先生字体方正,间架结构,自成章法”,李子秋把他们的表情尽收眼中,却只是淡淡一笑:“某家所说是写法不对,是说只可惜先生这字,竟是站着写的。”
“这字……”那中年文士一时张口结舌,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这字站着写跟坐着写,难道还有什么区别不成?!”
若不是情知眼前这位少年绝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的第一反应简直就是想为眼前这个如此荒谬的说法大笑三声,但看着李子秋那一脸淡然自若的模样,却让他近乎直觉地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心慌,以至于根本就没有办法lou出一丝半点讥笑的表情,这种理智与感觉之上截然两端的矛盾如此突然而强烈地出现在他的面前,饶是这位中年文士平日里也算得上是沉稳机敏的人物,此时也不由得脑中一片空白,已经完全看不清李子秋用意何在。
“过往未来因果纠葛何止千百万般,惟有索隐发微,方能略见其中之万一”,李子秋却是面无表情,淡淡开口说道:“这站着写与坐着写,从字义上解,固然无异,然而涉及先生所要探问之前程未来,这坐立之别,就自是截然两端了!”
“刚刚某家说过了,仅从字义上解,这个‘人’字正是朝堂大员之象,若是先生俨然端坐,那么前程之事自然不问可知,只可惜先生是站着写了这个‘人’字”,李子秋看着那中年文士,口中特意顿了一下,这才摇了摇头:“依此透lou机缘而解,这个贵人,只怕却不是先生本人啊。”
此言一出,房间里顿时一派寂静,那两名随从打扮之人虽然一直都是尽力做出不为所动的模样,但在这一刻也险些都张口惊呼了起来。
“神师……神师说笑了”,那中年文士的一颗心直往下沉,但在眼前的局面之下,却也还是只能强自镇定地挤出了一丝笑容:“某家从来也未曾说过自己是什么贵人,某家……某家只是想探问下这一字机缘之中所显示的来历前程……某家……”
他原本还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心态,只盼眼前这位少年神师只不过是虚言相诳,只是在李子秋那淡淡的目光注视之下,却是越说越自心慌,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几乎自己都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这来历前程,倒也容易”,李子秋直视着他的眼睛,却是截断他的话,径自说道:“这‘人’字是贵人之征,那先生自然就是站在这贵人身边的人,朝堂大员身边,尽多赞襄计划,辅弼机谋的幕客之属,先生的来历前程,在这一字之中,可谓一目了然,又还有什么需要多所探问的不成?!”
这一次就连站在李子秋面前的中年文士都就这么直接被这句话说得张大了嘴巴,站在那里望着李子秋,却是明显被李子秋的这句话给完全惊吓过了头,一时之间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半点儿作声不得。其他两人的反应较之这中年文士也强不到哪里去,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都已经顾不得再做出半点掩饰的举动。
“这机缘纠葛,繁杂万端”,李子秋微微一笑,放下了手中的字,却是轻轻巧巧地转了个话题:“某家也不过一介**凡胎,勉力厘测一二天机,难免有管中窥豹之叹,或许是某家看错了什么,也是寻常,先生却是不用放在心上。”
“神师果有神鬼莫测之机,某家……”那房中诸人这才回过了神来,伺立在中年文士身边仆佣打扮之人,默然半晌,长叹了一声,正要说些什么,却是见得门口那位守卫打扮之人却是伸手一按,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语。
“罢了!”那位守卫长身而立,沉沉开口,语调之间,却分明才是这一番说话主事之人,他就在门口,朝着李子秋遥遥一礼:“此番来得冒昧,多有得罪,还望神师见谅了。”
“走吧”,他也不多纠缠,转身便走,却是毫不犹豫。倒是房间里的两个人愣了片刻,尤其是那个中年文士,还处在有些失神的状态,却是直到另外一人拉了他一把,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跟着向外行去。
李子秋不由得微微皱眉,他刚刚的那一连串说话,当然有着引导那中年文士的意思,但更重要的也是据此来探究房中那几个人的情绪波动,从而借此获取得到更多的信息,也已然可以确定真实的元万安,或者说这一次真正主导之人,应该是门口那个守卫才是,只是看着这样的人手安排,不难猜知原先他们应该还有着另外的安排,但眼下却似乎是就此放弃,不由得让他略有些讶异。只不过他也并不多说,只是淡淡开口,说了一句:“好走,不送!”
李子秋这句话传来之时,元万安的身形不由自主地顿了一顿。
元万安的心底里头充满了莫名的窝囊,但却终归没有转过头来。
若是按钟林客与他最后推敲决定的计划,今天确实只算是施展了一半,在他们原先的计划里头,若是那名中年文士真的lou出了什么破绽的话,一直伺立在他的身旁的那个人还会冒充元万安,再对李子秋有着新一轮的考验。毕竟无论这位少年神师如何厉害,只要他不是真的拥有寻常人无可企及的神通法力,在刚刚捉住中年文士破绽的得意之情下面,也难免会出现松懈的时刻,而这样的转折也是入情入理,只要李子秋稍有不慎,仍然难免落入他们预料里头的结局之中。
钟林客的算计,一向是元万安所最为倚重,在未来此之前,就连元万安自己也自认为这样的算计已然太过高估了李子秋的能力,简直已经可以说是绝对的万无一失,却没料到仅仅就是这么一个照面,他甚至就已经失去了接着把这个计划进行下去的勇气。
那中年文士的表现他也亲身看在眼里,就算是以他的眼力见识,也自觉得并没有任何曾经lou出破绽的地方,而李子秋却就能够这么直接道破他们所有的隐情,甚且还与这一字之机变结合得如此天衣无缝,似乎真的就是凭着这简简单单的一个“人”字,就这么看破了所有的东西一般。这样的表现可以说是已然完全超乎于他们原先的任何预估之上,在李子秋的引导之下,现在哪怕就连元万安,在内心深处都已经隐隐相信这位少年神师,或者真的有着什么鬼神莫测的神通法力也说不定。而基于这一点判断,元万安也就在转瞬之间有了全然不同的决断。
虽然他此来的身份已经是昭然若揭,但毕竟还没有真正揭破身份,在这个大家还没有拉下脸来的时候就此转身就走,怎么说也算是给双方都留下了一个可以转圜的余地。更何况,亲眼看着李子秋方才的表现,元万安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再呆下去,也只不过是自取其辱,尽管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十分荒谬,但这个念头却总是止不住地浮将上来,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住。
元万安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心下既然已经认定就此离去是他此时最佳选择,却也就毫不犹豫转身便走,只望能就此悄然离去,只可惜今日似乎他的运道确乎不佳,也就还没走出几步,元万安却就已然听得迎头响起了一声充满讶异的惊唤:“这不是元监使么?怎地却做如此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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