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顶顶嚣张的沙镖头,最近步步惊心,如履薄冰。
她感觉身前身后都被山贼复仇的气焰包围,熏得她睁不开眼。
这一路上,她们因为得罪了南边的山贼头,被一窝窝山贼守株待兔,走得人心惶惶。
但这恐惧的核心并非山贼,而是夏枫。
夏枫自得了宝剑,越发厉害,左握匕首右持剑,遇神杀神遇鬼杀鬼。她就是个索命的判官,凭借一己之力把沿途的山贼一窝窝剿灭,简直杀神附体。
她是招惹了个什么魔鬼啊。
这样的人,就算上了战场,也是以一敌千吧。
莫名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沙镖头的害怕反而变成了敬畏。
有人来找茬,她均表现得万分不屑:“什么规矩?我不懂!你算什么东西,我们凤姑娘动动手指头就能把你捏死,想要活命赶紧滚远点。”
经过将近一个月的脚程,镖队翻越了大半南岭,渐渐的,来闹事的人少了许多。
许是忌惮夏枫,山贼从守株待兔变成闻声巨变、纷纷逃离。
而魔鬼本人——夏枫,此时正在河边削木棍。
她把木棍削得尖而不脆,韧性十足,举起来往河边一掷,再拉起来,便串起一两条鱼。
“沙曲,你有没有想过参军?你这么好的条件,上了战场上肯定能建功立业,还送什么镖啊。”
说罢,她还不忘捏捏沙曲的肌肉,好家伙,四分五裂的,结实!
“这年头,谁敢参军,”沙曲摆摆手,“也不知投谁的麾下,搞不好征战多年,只得了一个叛军头衔。”
“当然是参皇军,吃皇家的。”夏枫见竹篮里的鱼够多了,便拎起来,走到刚升起的火堆面前。
她起剑,暴殄天物得先刮刮鱼鳞,后串起鱼,放在火堆上细细烤。
滋啦滋啦,火星子四溅,鱼皮渐渐皱缩起来。
美味的烤鱼啊。
“不好说,当今女皇……”话说一半,沙曲盯着摇曳木火摇了摇头,“难哦。再者,皇军不是什么人都能参的,姐们几个都是偏僻县城里小送镖的,无人举荐,去了军营还不只有受欺的份。”
“你若想,”夏枫吸吸鼻子,揉了揉鼻头,难得谦虚了一小把,“自有人举荐。”
沙曲听罢,实在忍不住,仰头笑出了声。她“哎哟”一声,摸摸笑疼地肚子,坐到夏枫身边:“谁举荐,你举荐啊?”
这家伙在侮辱她?
“瞧谁不起呢?”夏枫一本正经看过来,“我举荐咋了?”
沙曲:……
沉默了几个弹指的时间,沙曲又放声朗笑起来:“凤姑娘,我说句话你可别生气啊。你是不是不知道,这举荐为何意?何人才能举荐?”
目光短浅,怪不得只能当个送镖的。
夏枫摇摇头,缓缓转动剑柄,娓娓道来:“凡作举荐领队者,需立过战功,或至少为地方县令等在籍官员或从七品推官。凡作举荐团长者,需至少正七品至正五品官员。凡举荐副小将者,需从四品至三品官员。”
她顿了顿,不再往下说:“倘若一进军营,便是小将,有何意义?不若,先从领队做坐起。”
沙曲听的云里雾里,什么“有何意义”,就连举荐副小将都需从四品至三品官员,你一上口便来个小将,好似你能举荐似的。
不过她算是听出来了,这个凤姑娘是官宦子弟,家里至少是个七品官员。
她很好奇,究竟什么样的家庭,养出了这等魔物?
须臾,沙曲又转念思索几番,觉得确是一个机遇,便起身朝夏枫郑重作揖:“若得凤姑娘举荐,在下感激涕零。”
“不用谢,”夏枫拍拍她的手背,大方得朝众人挥挥手,赏赐似的,“姐妹们都可得举荐!”
沙曲:???你家是卖官的吧?
咻——
倏然,有一痕寒光划过晚霞的艳丽,擦鱼鳍而过。
夏枫捡来的宝剑本就锋利,刃上串着的鱼受此力波及,啪嗒一声被割开,直直掉入火堆,掀起一圈火花。
艹……老娘的鱼。
夏枫紧皱眉头,杀气一触即发。
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不远处的山路边,由几个家丁守护。家丁们伤痕擂擂,有气无力,拿刀的手不停抖和,显然不久前刚经历过一场大战。
方才射箭的,是个中年女子,护卫模样。她正立在马车前,大声叫唤:“你们的镖头是谁!”
沙曲忙站起来提了提裤子,还有些懵逼:“是我。”
那女子定睛看了沙曲一眼,又瞥了眼面带微笑却周身阴气夏枫,微微一愣,方转身恭敬地朝马车内说了什么。
车帘被掀开,一双白净的手递出一块令牌。
夏枫目力不错,一眼望见一个“苏”字。
该不会,是她知道的那个苏家吧。
女子举起令牌:“见牌如见镇边大将军苏慧!我家公子与小姐外出,归途遇险走散。现用军令特调尔等为贴身护卫,护送公子回京,违令者当以军法处置!”
镇边大将军苏慧,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夏枫瘪瘪嘴,剑往火堆里一插,把鱼对折叉回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应声。沙曲寻思这里唯一有点见识且说得上话的,是身边这个“山里来的”凤姑娘。她戳戳夏枫的肩,压低声音问她:“她说的,是真的吗?该不会是唬我们的吧?”
夏枫把剑柄塞到沙曲手里:“两面翻烤,我去看看。”
“你们还在犹豫什么?是不是想受刑?”女子话音未落,忽见一红影闪过,低头再看,手里的令牌已不知去向。
“求人办事,讲究心诚。”
夏枫立在马车顶上,阳光下细细端详这枚将军令。
书中曾言,苏慧将军的令牌基本都是随身携带。将领们都是糙妹子,免不得磕磕碰碰,被兵器划拉来划拉去的,年月久了,令牌便生出许多划痕。
这枚令牌分量十足,且表面坑坑洼洼,反倒不像个重要物什。
“哇哦,”她别别嘴角,甩还给将要发怒的女护卫:“看来是真的。”
“你大胆!”
无视女护卫的话,夏枫不情不愿得托腮:“若要我们保护,就得听我们沙镖头的,你再这样咋咋呼呼命令来命令去,我就把你串一起烤了。”
“呵,口出狂言!”
女护卫猛然拔剑刺来,夏枫轻松躲闪,用脚和她的剑做搏斗。
她用力精妙,屡屡踢中对方要害,几招之内,便踹飞其长剑,哐啷栽进土里。
女护卫面色惨白,拒绝承认自己一双手竟没别人的一双脚灵活。
“木琴。”
马车里的人发话了。
二人停下搏斗。
软糯飘忽的声音从车内飘出:“我们就听沙镖头的。”
“可是……”
吞下嘴里的话,木琴不甘得立定,死死瞪着夏枫:“是。”
切,狐假虎威。
夏枫从马车上吱溜滑下来朝河边走去,木琴伸手想抓住她:“你去哪?”
谁知她半空中捞了个空,等反应过来,人已经在火堆边了。
“干饭啊。”
她接过剑,朝木琴显摆显摆剑上肥美的鱼,“想吃就自己来烤。”
这家伙……
一时间,她看夏枫的目光晦涩难明。
“木琴。”
车内人唤,她忙上车,将令牌高高举起,低下头跪在那人的面前。
“方才你与她过招时,她可就在车顶?”
“是。”
“……”他接过令牌,打起车帘,花瓣眼凝视耐心翻烤的夏枫,“好强的轻功,我竟听不到一丝脚步声。”
“公子的意思是?”
男子轻笑:“小小镖师,好收归得很。”
何子秋同百草分离已一个多月。
他被牙公的打手拽出小驿站后,被迫上了马车,一路不停朝北。
打手们严备看管,在剩粮里下了药,让他们吃了便昏睡过去,直到饿醒。
如此反复,何子秋只觉天昏地暗,没有分毫思考逃跑的时间。
藏好膝盖下的腌臜饭菜,何子秋用肩膀蹭蹭鼻子,静静装睡。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逃。
咕噜噜。
马车停了,他们被打手一个个拖出马车,往路边一间小屋子走去。
何子秋觑眼观察四周,等待逃脱的机会。
这是个简静小城,黄土垄中。偶有几个小市民瞅见他们,有的嗤之以鼻,有的精光四射。
马路边有一往来镖局,镖局门口不远处,一小摊贩正在收摊,她推车而来,车上用来烙饼的铁盘尚有余温,冒出鼓鼓白气。
就是这个!
何子秋眸光霍然一亮,他屏气凝神,忽一个转身,将铁盘扫翻。
铁盘哐当砸到打手们的脚上,哀嚎一片,他趁机起身,往城外撒腿就跑。
这几日吃得都是流食,再者何子秋行动力本就差,只跑了几步,他便不知被什么石头绊倒,猛然跌在地上。
皮肤与坑洼地面摩擦,疼地他呜咽了一声。
快起来,快起来!
他费力得尝试两次方爬起来,横冲直撞,一路撞翻了不少篮子。
“奴隶跑了,奴隶跑了!”
打手们在他身后边追边喊。
突然,一只健壮的手狠狠抓住何子秋的肩膀,何子秋几番挣扎无果,扑通跪下:“我求求你了,他们是坏人,我是被抓来的,你放了我吧。”
那女人冷笑一声,眸子里布满血色的蜘蛛网:“我最恨你们这些逃奴,我家的奴隶也逃了,老爹没人伺候,你猜怎么着……我老爹病死了!”
疯子,真是个疯子!
何子秋拼命挣扎,狠狠咬过去。
咚……
脑后倏被人打了一闷棍,他眼眸朝上一翻,昏死过去。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他做了一个梦。
他还记得初到无名村的时候,按照当地礼俗,凤姐姐给他们家送了整整十头狼。
“顺便的,”她轻飘飘得收起弓,往背上一别,单手叉腰,静看家丁们哆哆嗦嗦得收狼。
何子秋躲在门厅的屏风后头往门外探看,这么远的距离,他只能看清那女子几乎透明的皮肤。
他摸摸自己的脸,看看自己的腕,竟自愧不如。
一道疏离平淡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虽距离遥远,但不知为何,他确信那个女人在看他。
当然,哪个女人不想多看他几眼呢。
何子秋整好发冠,决定给这个小村妇长点见识。
他捻起上好的蚕丝帕子,昂着头走出门,笑盈盈朝对方一拜:“多谢壮士相赠。”
他管理好表情,缓缓抬起头,已准备好要给对方心间一击。
甫一望,惊鸿难抑。
那日的天很蓝,云很高,阳光从她的身后洒下来,暖暖地铺在他面上。逆光下,她的轮廓是那么的温柔,蔚若云霞,是他这辈子不曾见过的美。
“不用谢,”她不客气得指指门厅屏风后,“墙上挂的那个匕首挺好看的。”
原来她压根没看他。
那天,何子秋鬼使神差得急匆匆回屋,把家传的匕首从墙上抠下来送给她。
就像把他的魂也一并送了出去,覆水难收。
几乎是从那一刻开始,他就发誓,他一定要用尽一生,攀附她这座如云之巅。
但现在……
一切都变了……
哗——
一盆冷水劈头盖脸浇下来,何子秋方从梦中惊醒。
他的手腕被吊起来,一扯便听铁链噼里啪啦作响。屋子里灰尘肆意,几个小厮哭唧唧躲在墙角瑟瑟发抖。
一火盆放在屋子的正中央,火炭烧得正红,火星子滋啦滋啦往外跳,落到地上闪出诡异的红光。
一女子立在火盆旁,握着一根烙铁。
烙铁的扁头在火盆里炙烤,已变得通红。
“乖奴隶的奴印,打在不重要的位置上,但你不乖。”
那女人邪邪一笑,举起烙铁,晃晃悠悠,“不乖的奴隶,就要接受最严酷的惩罚。”
刺啦——
裤子被无情扯开,何子秋几近绝望。
周围忽安静下来。
女打手失声尖叫:“娘的,他有‘青龙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