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惶的声音在空旷的江畔响彻,惊起了几只藏在草丛中的野鸟。
扑腾扑腾四起,飞离了此处。
只是,杳无人影。
“师姐!”
“师姐!”
凄然的声音响彻黑夜。没有人应答。
他不肯放弃,一声接一声地呼唤着楚馨宁。
“师姐!”
迟迟无人应答,周扬心慌意乱,如乱头苍蝇四顾茫然。
楚馨宁在树上看着他赤足奔走,仓皇失措,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不是遇事就会逃避的人,她必须要问个清楚。
“你为何要骗我?”
楚馨宁轻轻落在周扬面前。
“师姐!”
周扬大悲骤转大喜,拔腿欲奔近过去。
只是,一只素手伸了出来,手掌竖起,对着他。
“不要过来!”
周扬惨然停下。
楚馨宁神色冰冷,眼神如剑锐利,直视着他,再次质问:
“你为何要骗我?”
为何,为何要骗师姐?是呀为何?
长空不语,四野无声,黑夜寂然。
这一句话恍若九天雷霆,在周扬心头轰鸣不已。
周扬在心中不断地垂问自己。
为了爱你呀师姐,他想口吐真言。
可是自己竟然要以爱之名,做伤害她的事?
周扬脸色一下子白了。
这还是爱吗?还是爱吗?
他陷入深深的疑问当中,内心烧灼如焚烈焰。
楚馨宁神色转而哀泣,她怔怔看着他,不明白他欺骗了自己,为何直到现在还不开口解释,他就这样看着自己,一个字也不说,是何意,是何意呀?
终于,从未流过的泪,涌了出来。
泪花泛在眼眶,欲滴未滴,涨的眼眶发疼,眼神有些恍惚,眼前人那么遥远那么陌生,可是楚馨宁眼也不眨,直直注视着周扬,任凭那泪花滚动,任凭那泪水暗涌,却始终强忍在眼中,不使之滚落。
她是那么骄傲的女子,此刻却双目含泪,看着他,再次倔强地问他:
“你为何要骗我?”
我爱你呀师姐,周扬想吼叫,想表达,想解释,可是巨大的内疚和不安令他无法面对自我,更无法面对楚馨宁的咄咄逼问。
他深觉亏心,他一个字都解释不出!
师姐对自己这么好,自己为何要骗她?为何呀?
当时就那么不管不顾地表白了,痛快了,可是为什么没想到此刻?
忽然感觉,自己当初的誓言多么轰轰烈烈,真相揭开时,就有多么可笑。
以爱之名,行欺骗之实。
自己,自己竟是欺骗了师姐,骗了她的心,还要再骗她的名分?
周扬心中惶惶如囚徒。
这种纠结的痛苦撕扯着他的心,令他整个人状若癫狂。
“啊!”
他喉咙发堵,嗓子刺痛如同火烧,他内心嘶吼,可是一个字都说不出,终于,他看到那清冷孤傲的美目中,两行清泪缓缓淌下,挂满腮边。
他彻底崩溃,身子踉跄了几下,似乎要倒下,可是他硬生生站住了。
一瞬间,他泪流满面。
自己,自己终于还是让师姐流泪了!
“你骗了我,却连一个字也没有么?”
这句话平淡至极,也冷淡至极,周扬一下子感觉到自己浑身冰凉!
他痛的心难以呼吸,望着那双目洒泪的女子,他感觉自己悲伤欲死,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正在失去。
一种像是命一样重要的失去感和恐惧感逼迫着他、驱赶着他,他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任由那双掌推拒,任由那双拳捶打,他如同抓着救命稻草,死死搂住了楚馨宁。
不要松开!不要松开!
“师姐!师姐!”
“是我不好!求你不要离开我!”
他终于张开干涩胀痛的嗓子,痛哭出声。
似乎打开了决堤之口,似乎打开了隐藏的悲痛,他一边哀泣一边倾诉,却死也不松手,死也不松手。
“师姐,我是个女儿身,我知道我骗了你,可是我喜欢你!”
“为什么叫我遇见了你,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从此就一发不可收拾,我跟着你上武当山,我想做你的师弟,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靠近你,才能永远留在你身边。”
“我不问前世,不求来生,我只要今生,我只想今生今世和你永远在一起。”
“你不知道,在你身边,我感觉多么幸福多么开心多么快乐,哪怕一句话不说,哪怕只是看着你。”
“我那么那么喜欢你,为了你,我可以付出一切,为了你,我愿意用生生世世的真心,换得这一世的相守。”
“可是我是个女子,我是个女子呀师姐,女子如何去爱你?我不要这样,我就是要你!”
“所以我女扮男装,我小心翼翼装作男子,我骗了所有人,哈哈,我骗了所有人,只为留在你身边,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我什么都不怕!”
“是我,是我欺骗了你,我以女子之身,爱上你,还妄想向师傅师娘求娶你,是我欺骗了你!”
“师姐,师姐,我知道我欺骗了你,我无话可说,无言可辨!”
“可是,哪怕,哪怕所有人都唾弃我,哪怕你一剑刺死我,我也要和你在一起,我绝对绝对不会放手!”
“师姐,我一定要和你在一起,没有你,我活在这大宋朝有何意义?”
“你别赶我走,别不要我!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只想要你啊师姐!”
他死死搂着楚馨宁,就像是溺水之人抓着浮木,像是窒息之人呼吸空气,他不敢松开不能松开不要松开。
“说够了吗?”
听到这清冷的声音如是问道,周扬惶恐颤栗,他缓缓松开怀中人,看到那双冷静平淡的双眸。
一瞬间,他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恐怖袭击全部身心,乃至灵魂。
他知道,楚馨宁是那样孤傲的女子,绝对不会委曲求全,更不会逢场作戏,她越是冷静就说明她越是厌弃了自己。
自己要失去她了,自己要失去她了!
这个巨大的悲痛一下一下轰击着他。
一瞬间,周扬耳畔轰鸣,头脑嗡嗡作响,天边似乎有响雷炸起。
炸掉了他的精神和意志,炸碎了他的信仰和希望。
师姐!师姐!他无意识地在口中喃喃着这个字眼,仿佛这是自己的信仰,仿佛这是自己的光亮。
可是,冥冥中,他又仿佛听到阵阵梵音。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不!不要!
他伸出手,抓握向虚空,整个人却如坠深渊,陷入了黑暗之中。
楚馨宁在最后一刻抓住了倒下的周扬。
她拽着他的手臂,看到他双目紧闭,脸色苍白,气息微弱,终是有些不忍。
她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这人欺骗了自己,自己的心真的很痛很难受,钝钝的,想吼,想叫,慌乱,无助,仿佛又回来了儿时,孤零零的,在冷清的太极峰上,长夜漫漫,白日寂寂,自己一直一个人,很寂寞很孤独。
他为什么是个女子?为什么呀?
楚馨宁痛苦的闭上眼,任由清泪滑落。
良久,良久,她终是抱起了周扬,将他送回了房间。
星天和火日守在百米之外,心中纳闷不已。
两人相视一眼,不由地同时发问:
“老大是不是个负心汉?”
“他们俩吵架了?”
“不知道!”火日闷闷地回了一句。
旋即两人又默然无语,继续蹲守。
方才他们躲在远处,并没听清两人的话语,只看到两人争吵了起来,然后周扬晕倒了。
这就是男女之情吗?真是奇怪。
楚馨宁将周扬放回床上,替他盖好被子。
转身欲走,却又有些不甘。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留在他身边,她看着昏迷不醒的周扬,一颗心七上八下乱如麻团。
他为什么是个女子?为什么?
他是个女子,自己怎么办?
楚馨宁神色复杂地看着周扬,心中念头百转千回,整个人如同苦海浮萍,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周扬陷入了无边的黑暗,沉重的愧疚和巨大的悲痛笼罩着他,他一直往深渊中坠落,一直坠落。
仿佛没有尽头。
他沉浸于悲痛的深渊,不可自拔。
无数的记忆碎片飞掠而过,最深处浮现出一道人影。
这道人影始终横亘在记忆的长廊中。
忽然,黑暗中仿佛裂开了一道缝隙,他看到一丝光!
他想起了什么。
他发出最由衷的呼喊。
师姐!
师姐!
一声一声,仿佛生命之窗,仿佛灵魂之门。
楚馨宁怔怔望着他,那手臂在空中虚握,极力想要抓住什么。
师姐!
师姐!
痛苦、无助的呐喊,声声响起。
她再也没有忍心,将手缓缓伸了过去。
虚握的手一下子就抓着她的手。
紧紧地,牢牢地,握在了手心。
楚馨宁的泪哗啦落了下来。
子抑,你叫我如何是好?
她任由周扬握着自己的手,直到他的呼喊声平息下来。
然后,她下定了决心,替他盖好锦被后,悄然离去。
……
不知何时,周扬发起了高烧。
早晨莲香匆匆来报时,楚馨宁正在洗漱。
“少主,今早奴婢们想去伺候周少侠洗漱,却发现他迟迟未起,担忧之下前去查看,才发现他发起了高烧,奴婢已经命人去请大夫了。”
楚馨宁一夜未眠,双眼红肿。
她已决定再也不见到周扬。
未料到,这人不止昏迷不醒,还发起高烧。
她内心纠结万分,实不知如何是好。
周扬的女子身份,太过突然,太过震惊,她一时之间彷徨失措,难以承受,此时此刻根本不想面对周扬。
真的不想理会此事。
可是她又隐约觉得,周扬的女儿身不能被人知道。
她没想过太多,只是本能的不愿意让更多人知道这个秘密。
何况,何况她还是他的师姐,于情于理,都该关心照顾于他。
罢了,就当是还他以前对自己的好吧,她压下心里的怨,吩咐道:
“师弟练功伤了身,不可胡乱用药,大夫来了由我出面,你们都下去吧,没事不要进来打扰。”
莲香闻言一怔,少主和周少侠感情真好,难怪听说两人马上要成亲。
她心底没来由想到另一个男子身影,只是想到自己和那人的身份之别,不由地十分黯然,她悄悄退了出去。
楚馨宁匆匆洗漱完毕,连早饭也没顾上吃,就去了隔壁院落。
走进熟悉的房间,她的心就开始隐隐作痛。
这人欺骗了她,却又昏迷过去要她照料吗?
凭什么?楚馨宁又委屈又难受。
她一向不善于表达情绪,儿时难受了委屈了也只是闷在心里,直到一颗心钝痛钝痛的,整个人越来越麻木。
是周扬将她从冷冷清清的日子里拉了出来。
可是,这人为什么是个女子?
靠近到床前,她怨恨交加地瞧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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