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是个女人,一身粗布麻衣,衣上打着几个补丁,神色间透露出几分疲倦。
她五官端正,只是过于憔悴,瞧起来也沧桑许多。一开口,声音也有些沙哑。
“请问,是席家的大姑娘,席安吗?”
席安打眼瞧她,确实不认识,便问:“我是,你有什么事吗?”
这时,从女人的身后走出面上挂泪的陈小木,他擦着眼泪,一抽一抽的,哭得脸都红了。
席安的视线在两人身上一转,心里就有了计较,并未开口,而是拢着手,静静的等待女人开口。
女人简单的解释一句,就开始进入正题:“我是陈小木的娘亲,不好意思,我家孩子拿了你家的钱,我是来还你的。”
她从怀中掏出几文钱,就要数与席安。
席安拦了下来,眼神瞥了一眼陈小木,解释道:“这钱是我给他的,你不用还回来。”
“这怎么行!我家孩子不懂事,拿了你家钱……”陈寡妇一下子就急了。
陈小木哭喊着:“我没拿!”
“你没拿!你没拿!”陈寡妇气急,语句带上几分哭腔,抓着陈小木的胳膊抬手就打:“你没拿!我平时是这么教你的,我是短了你吃还是短了你喝,要你去拿别人的钱!”
说是拿,实则是认定了偷。
也得亏席安如今住的地方远,没什么邻居,否则这一顿闹,平白叫人看了笑话不说,还给孩子造成了影响。
席安看她动手打孩子,连忙拦了下来,亲自解释。
“他没拿,是我家今天要人做工,托他帮忙给的工钱。”
陈寡妇听了,恶狠狠的打了陈小木几下,擦了擦眼泪,笑容勉强:“你说笑了,我家孩子能做什么事,哪里能得什么工钱。”
齐寐从门内探出头,也应下席安的话。
“我今日不想做事,托他帮忙,不止他一人,你可以问问其他人,不是骗你的假话。”
齐寐在村里走动少,陈寡妇连席安都不认得,何况是他。
乍一看见这般俊俏年轻的郎君就是一怔,听了他的话也只是抹了抹眼泪,硬是要把钱还与席安。
“妹子,我知道你心善,但是我家孩子我知道,干不了什么事,是你心软给了银钱,外卖却是不能要的。”
“这是工钱,并非白给,他也帮了我许多。”席安推脱。
陈小木猛然从陈寡妇手里夺过钱,攥在手中,咬着牙说:“这是我自己赚的钱,我才不要还回去!”
陈寡妇笑容一僵,面上也有几分尴尬。
席安一看这情况就知道要不好,把齐寐往屋里推了推,牢牢的护住了门口。
就见陈寡妇将粗糙的双手伸向自己的孩子,扬起手猛然打了他一巴掌。
“你像什么样子你!快把钱拿出来,还回去!快点!”
陈小木不肯,死命的挣扎。
席安看陈寡妇下手没轻没重,怕打出事来,也跟着劝阻。
陈小木挣脱束缚之后猛然往席安身后跑,陈寡妇就在那里追。
她看着瘦弱,却是凭借自己养活一个孩子,一把子力气大的很。
眼见两人要往自己院里跑,思及里面的齐寐,席安头疼的拎起陈小木的领子,一手拉着陈寡妇的胳膊。
“你们够了!”
“闹什么闹,都给我安静!”
席安冷着脸呵斥,眉眼凌厉夹带着寒冰,透露出沉重的威慑,吓得两人不敢动弹。
耳边总算安静了,席安头疼的厉害,把人带进了院子。
叫齐寐带着陈小木进厨房洗把脸吃点东西,自己把陈寡妇留在院里。
齐寐爽快的答应一声,把小孩带进了厨房,一个没看住就见小孩紧张的扒在门框处朝外面探望。
被席安推门的动作吓了一跳。
席安端着齐寐的饭碗进来,见陈小木蹲在门口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低声交代齐寐:“你先在这里吃了,我和他娘谈谈。”
“好,你要小心啊。”齐寐点头,又紧张叮嘱。
那陈寡妇看起来也有点厉害,怕她突然暴起。
“没事的。”席安浅笑下,拿了之前剩下的梨花白转身出去了。
这下蹲在门口的除了陈小木,还多了一个齐寐。
两人排排蹲在门口,一齐观望院中的动静。
院中倒没有两人想到剑拔弩张,席安虽然没有生过孩子,但也是从陈小木这个年纪过来的,知道他们小孩子有自尊心,家里情况不好想帮忙。
这么大的年纪,在边疆的时候,已经是很多家庭的顶梁柱了。
“陈娘子,我知道你心情,怕我们觉得他可怜,我也不说假话,确实是缺人手做事,当初雇的也不是他。”
见陈寡妇激动起来,席安又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你丈夫去世,家里事情自己包揽,也想给他把这孩子带好,怕他年纪小不学好,这我都理解。”
“我如今也像你一样想把家里的事情都包揽了,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本来今天都没想招人做事,突然就要去定砖瓦,我又舍不得使唤我这未婚夫郎,当即觉得要把事情积在手上了。”
“他心疼我,找了几个孩子做事,小木是后面自个找来的,做的比旁人好些,就多叫他做了半天。所有银钱,都是他自个挣来的,是他的本事,陈娘子也不必一直贬低。”
“那么大的孩子了,你也该信任些,多锻炼锻炼才能成才,对得起你亡夫。”
席安这一番话可谓是戳到了陈寡妇心窝子。
她一个寡妇,没田没地的,就一间破屋子,还要拉扯一个孩子实在不易,也怕自己没看好把孩子教坏了。
她对席安一番哭诉,又自嘲苦笑。
“我迟早是要死在这生计上面。”
席安叹了一声:“不至于,孩子大了也就好了,就该享福了。”
“哪里能享福?哪里能享福?”陈寡妇连声反驳,抹着眼泪哭诉:“我只怕是恨不得把他捆在裤腰带上,时时刻刻都带着。”
“除了死了见阎王爷不敢带着他去,我哪里能不挂念着?是牵我的魂夺我的魄,只差去死不敢带着了。”
“这人世无常,夺了我丈夫的性命,哪天也要夺我的性命。我只恨不能带着他,叫他安稳,却是除了生老病死不敢带着。”
“话不是那么说。”席安安慰一句。
“这女人生了孩子,就是这样,时时刻刻记挂着孩子,走不得一步,除了见阎王爷不敢带着,哪里敢离开长久?这孩子养的好应当,养不好就全是我的不是,戳着我脊梁骨骂。”
“你也不容易。”席安看她哭得厉害,给她递了手帕。
又给她倒了酒:“多喝点酒。”
陈寡妇便喝了。
席安又给她双筷子,让她吃菜。
这饭点找上门来,不说席安饿了,估摸着这娘俩也没吃东西。
所谓一醉解千愁,能不能解不知道,反正酒足饭饱,陈寡妇也倒了。
席安慢悠悠的吃完最后一点菜,起身去了厨房。
早在两人喝酒开始,齐寐就没蹲门口了,就这锅里的炖排骨汤吃饱了饭。
锅里的排骨炖得软烂,一口下去全是肉香。
齐寐吃东西挑,只吃瘦的,那软骨、油膘一贯不吃,剩下骨头留给宝儿加餐。
席安看他吃过了,招呼陈小木出门。
陈小木扭扭捏捏上前,见他娘倒在桌子上才知道急。
“只是喝醉了,我帮你把你娘扶回去。”席安招呼他。
又朝屋里喊一声:“齐寐,关好门。”
“好。”
席安说是扶,凭她气力直接把人扛了起来,让陈小木提着灯笼在前边带路。
昏暗的天光下,她迎着夜色,背影宽阔挺拔。
陈小木家离这不远,很快就到了。
席安把陈寡妇放在床上,替她脱了鞋袜外衣塞进被子里,把陈小木叫过来。
“你等会烧点水给你娘擦擦手脸,明日她醒来给你娘认个错,好好说她会理解你的。”
陈小木咬着唇不说话。
席安摇摇头,又交代两句,替他关好门窗就离开了。
回去的时候,齐寐正端着骨头喂宝儿。
宝儿白日被凶了一下,还有点委屈,呜呜着只埋头吃,就是不搭理齐寐。
齐寐不明所以,想撸它的狗头还被瞪了一下。
席安瞧见了,笑了一下:“怎么了这是,还闹别扭啊?”
“不知道哪里得罪它了,摸又摸不得。”齐寐也摸不着头脑。
话锋一转,问起了陈寡妇:“之前那是陈小木他娘?怎么孩子赚钱还不高兴了。”
“怕我们施舍他,让孩子学坏了。”席安解释一句。
这农村哪家人缺人手花钱请过小孩子的,也就齐寐有着私房钱,仗着她不在,事情没人做,阔气的请了几个小孩子做活。
其他人家都是自己搞定了,还是他们家人少。
席安坐在长板凳上,突然提出一个想法:“我们成婚后生个孩子如何?”
齐寐一脸莫名,连连摇头:“不要,不养。”
再来一个分宠吗??
席安也是突发奇想,话出口也没放在心上。
毕竟家里的小宝贝已经够多了。
见此眼神沾染些许笑意:“那就不生,家里有你和宝儿就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