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又回到了最初的模式。
不用看书备考的日子,尹谌继续两点一线,偶尔在下班路上拐个弯,和年底出差跟出门一样频繁的贺嘉勋一起吃个饭。
“来,咱哥俩干一杯,敬那段瞎了眼的操蛋青春!”
尹谌举起杯子又放了回去,贺嘉勋退让道:“好好好就我瞎,尹哥你至少选了个最漂亮的,还是个ega。”
换了个说法反而听着更别扭了,尹谌不同他计较,轻碰杯沿,将剩下半杯茶水一饮而尽。
“话说……”老老实实喝酒的贺嘉勋打了个嗝,“那天后来你俩怎么聊的?他那死缠烂打的劲儿,我还以为至少要磨蹭到年后呢。”
尹谌说:“没怎么聊。”
“尹哥你也别有心理负担。”贺嘉勋又开了瓶啤酒,咕嘟咕嘟往杯子倒,“当时他拍拍屁股说走就走,你为了他首都那么大的家业都不要了,还打算留在n城,啧,我要是他感动都来不及,哪里舍得把你踹了。”
说着又举起酒杯:“来,敬这段感天动地的爱情!”
贺嘉勋喝多了脑子不清醒,说话颠倒四,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刚才喊着青春操蛋,骂“看着人模狗样的咋一个比一个人渣”,还捂着心脏喊疼说要挂急诊,回去的车上又开始怀念了,摇头晃脑地念:“青春真像一道道新鲜美味的佳肴,虽然也有些差的,那盘子总是好的。”
尹谌家有专门的客房,晚上将喝得烂醉的贺嘉勋拖到家里,顺便帮他接了个来自“小小苏”的电话。
“他喝多了。”尹谌背对着四仰八叉横在床上的醉鬼,“现在睡着了。”
电话那头的苏韫表示知道了,挂电话之前忍不住提了句别的:“唐柊那天都跟你解释了吧?”
尹谌不知道苏韫口的“解释”跟唐柊给他的说辞是否一致,想来应该差不多,都避重就轻地没提那年。
尹谌“嗯”了一声,苏韫接着道:“他一定有苦衷。你知道的,他不是那样的人。”
轻扯了下嘴角,尹谌问:“那他是什么样的人?”
苏韫沉默了。
当初他们找了千种理由万般借口为唐柊开脱,试图证明他“不是那样的人”,每当得到点希望,就被从天而降的事实否认,信任和坚持被一锤一锤击碎的滋味,没有人想再体验一次。
何况比起别人,尹谌还得到那么多剜心蚀骨的伤人言语,这年的空白才是扎在他心头的刺,越是提起就往肉里钻得越深。
唐柊以为他想要的和他真正想要的不啻天渊,但凡那堵横在间的墙还在,这道题便无解。
转眼进入腊月,与生活一同平静下来的还有楼上的动静。
总是满屋跑的脚步声悄然消失,有次下班回来早,尹谌在电梯里看见一个抱着大袋狗粮的年轻女孩,按下21层按钮后就把夹在肩膀和脸颊之间说话,言语提及好几次“放心吧一定把糖葫芦安顿好”,尹谌这才知道人不仅没搬走,还把狗带来了。
不过头顶的天花板仍然很安静,尤其是先前总在厨房附近奔忙的嘈杂声响仿佛被一键暂停,连尹谦来这边串门,竖起耳朵细分辨,都要怀疑楼上是否真的有人住。
“哥你不会听错了吧?”尹谦再一次从楼上铩羽而归,简直怀疑人生,“我贴着门板都听不到一丁点动静。”
尹谌只说楼上有人,没讲狗的事,淡淡道:“楼道有监控,小心被物业当成贼抓走。”
尹谦非但不怕,还有点小期待:“抓就抓呗,抓到了我就有理由给他打电话了。”
尹谦此人思维和行为都如弹簧般跳跃,最是想一出做一出,自把人放进门起,尹谌就隐隐觉得不安,仿佛尹谦是颗闪着倒计时信号灯的炸弹。
下午,这颗炸弹终于在他去厨房倒水的时候爆了。
端着杯被回到客厅,先看到尹谦慌慌张张把放回桌上,再定睛一看是自己的,尹谌沉声问:“干什
么了?”
尹谦从小就有点怵这个大哥,知道他是alpha之后更怵了,挠着头发道:“我没电了,就借来打个电话。”
“打通了?”尹谌问。
“通了!他一看不是我的电话,嘟不到两声就接了!”尹谦激动不过秒,又丧了回去,“不过听见我的声音,立马挂了……”
尹谌无言。
他的号从学时代起就没换过,因为很少打电话,转学去n城也没换,后来回到首都,自然就接着用了。
不过唐柊现在神通广大,调查别人住所都是分分钟的事,定然知道尹谦与他的关系。思及此尹谌不禁拧眉,就是不知道唐柊是否还记得这个号码,若是因为熟悉的号码才接的电话,那这个乌龙至少有他一半的责任。
等了一阵,毫无动静,唐柊既没有再打来,也没有发短信询问,完全不附和他之前急躁冒进的行事作风。
点开微信联系人,好友申请记录停留在两周前,那顿四人变两人的尴尬晚餐当天。
看着备注栏的“对不起”个字,尹谌的呼吸没来由地乱了半拍,眉宇即便舒展开还是阴云环绕。
面对通话时长仅有秒的已接来电,犹疑良久,尹谌还是没有按下去。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多数时候因为可丈量的山川湖海拉开,只要一方向另一方靠近即可迅速缩短。而若间隔着的是时间,这距离则比山高、比海深,足以令人望而生畏。
唐柊的“畏”来得比旁人要迟一些,他先铆足劲一股脑往前冲,遭受几次打击全当做偿还或者历练,等到被当头棒喝,发现自己搞反方向爬错了山,天已然黑透。
他茫然四顾周遭的萧条荒芜,勇气跟随力气一起流失殆尽,他连沿着上山的路再走下去的信心都没有了。
如果别人的成功凭借的是智勇双全,他的失败便是由于既无勇也无谋,时错,方法错,一步错,步步错。
拍完广告从外地回首都的飞上,唐柊翻开那本许多年都没看完的《基督山伯爵》,主人公越是足智多谋步步为营,就越反衬他的笨口拙舌举世无双。
下飞,唐柊裹紧身上的羽绒服和围巾。这次工作时间卡得刚好,估摸着发情期就在这几天,出去时遇到几个给他塞暖宝宝还有热水袋的粉丝,唐柊一一道谢,答应他们这段忙完了会好好休息。
回住处之前,他让钱小朵在一间人少的药店前停车,亲自下车去买了一堆止疼药。
“用得着这么多吗?”钱小朵看了震惊,“不是打抑制剂就好了吗?”
唐柊懒得告诉她自从做了术后最难熬的就是发情期。
如果先前的发情期之于ega来说是发高烧那种程度的不舒服,有了后遗症和服药副作用的发情期便是发着高烧的情况下被扔到冰天雪地里,时不时还要挨上一鞭子,唯一的好处便是用剧烈的应激反应告诉他——你还活着。
钱小朵摇头感叹:“做ega可真不容易,我先前还羡慕来着,成天盼着科学家们赶紧研制出能改变第二性征的方法,现在看你这样子,想都不敢想了。”
唐柊低头整理袋子里的药盒:“也没那么恐怖。”
两人又聊了会儿别的。
“糖葫芦可懒了,你不在的这些天,我每天去给它喂食换水,想拉它出去走走他都不愿意,屁股一撅搬都搬不动。”钱小朵告状道。
唐柊笑了:“它年轻的时候不这样,活蹦乱跳的,不给它出去它就挠门抓墙,可能是换了新环境不习惯。”
前面红灯,钱小朵转过来冲唐柊挤眼睛:“偷偷告诉你,你们家楼下住了个超级大帅哥。”
唐柊:“……”
“个子很高,看着像个alpha,我在电梯上碰到过他两次,我的妈呀站在他旁边心脏扑通扑通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明星呢……就是冷着脸,不太好接近的样子。”
唐柊:“嗯,是不太好接?r/
!?/p
钱小朵:“原来你见过他?他结婚了吗,有对象了吗?能住这种房子,来头应该不小吧?”
唐柊思索片刻,回答:“他是尹大少。”然后咽下喉咙里溢出的苦涩,低声补充道,“也是我的前男友。”
没有要紧事的时候,唐柊很少碰,换新之后就更少了,实体按键到虚拟按键的转变让他很长一段时间难以适应,指尖戳在屏幕上除了滑,还冷得要命。
到家他才把上飞之前关掉的打开,信号格跳出来后,先点掉几个来自尹二少的未接电话,再点开微信,回复苏韫的消息。
木冬冬:我到家了~
大大苏:接下来可以休息一周?
木冬冬:是的~
回复完,唐柊把自他进门起就跳个不停的糖葫芦抱起来搁在左边肩上,走到阳台给狗盆添食加水。
蹲久了膝盖发软差点没站起来,唐柊扶着墙慢慢起身,拍了一把糖葫芦敦实的肉屁股:“胖成这样还不肯下楼运动,小臭狗。”
已迈入老年的糖葫芦甩着毛尾巴:“呜——”
进房间拿,看见苏韫问“他有没有联系你”,唐柊先是一愣,然后单慢吞吞地打字:没有
大大苏:为什么?上次谈话的情况有这么糟吗?
木冬冬: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也给他造成了困扰
大大苏:我搞不懂,有什么不能跟他说的?
唐柊想了想:什么都不能跟他说
发完这条,他想起那天的尴尬场面,打字道:抱歉,辜负了你和贺嘉勋的好意,让你们俩白忙了
大大苏:没事,就吵了一架,我们经常吵架
唐柊一惊:我以为你们俩在演戏
大大苏:他才没那么好的演技,要是事先告诉他,他肯定跟我闹翻天
唐柊深感愧疚,放下糖葫芦,两抱着打字:抱歉,害你们俩吵架
大大苏:你打字也太慢了,我这边盯着你正在输入,眼睛都瞪酸了,还以为你要请我俩吃饭呢
唐柊沉寂许久的脸上终于露了点笑:想吃什么,随你们选~
傍晚时分,许久不出门的糖葫芦终于在主人软硬兼施下被牵出去溜了一圈。
小区管理严格,养狗必须在物业登记。填写表格时,在时间栏内写下“到明年四月”,唐柊想起自己当时一租就是半年的“壮举”,当时有多兴奋现在就多惆怅。
“怎么办呢,房钱都交了,这地方好贵的。”回到家里,唐柊摸着糖葫芦毛茸茸的脑袋,“再忍四个月吧,一到期我们就搬走,找个比这小一半的房子,够我俩住就行。”
糖葫芦:“汪!”
临近发情期,唐柊的身体提前开始出现一些不适症状。晚上他随便煮了点面条填饱肚子,早早洗过澡爬床休息。
他不想夜里疼醒,睡前吃了颗助眠的药,没想到半梦半醒还是被突然炸在耳道里的声音找回了意识。
抬起酸软的胳膊,冰凉的搭在出了一层冷汗的脑门上,唐柊正琢磨着刚才那是什么声音,只听阳台方向又传来一声含糊的呜咽。
是糖葫芦在叫。
凌晨一点半,刚下晚班的尹谌乘电梯回到家,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了会儿,为防止自己睡着,上下眼睑刚要相碰就猛地睁开,紧接着便站起身,前往厨房觅食。
alpha的食量普遍偏大,他也不例外,每逢晚班到家总要再吃点什么才好入睡。
打开冰箱看见二层角落位置装在袋子里的最后两个包子,尹谌犹豫了下,然后拿出来,找盘子倒进去,洒了点水,放进微波炉加热。
今天是周末,上午他去了趟尹家。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尹正则把陆灵珊也约到家里,听说
他在医院分化科工作,陆灵珊缠着他问了许多身体方面的问题,还说要去他们医院体检。
尹谌对陆灵珊的印象已经很浅淡,当初她追到n城说不介意他是eta还要跟他在一起的事也差不多忘干净了。尹正则不知从哪里得知此事,饭桌上提到时夸陆灵珊好眼光,还说什么“守得云开见月明”,大有再撮合两人的意思。
当着一桌人的面,尹谌除了沉默什么也做不了。饭后尹正则单独找他到书房里说话,问他是不是不喜欢陆灵珊,说:“要是不喜欢的话,爷爷给你挑个更好的,反正随你心意。”
说着给你自由的话,做的却是画地为牢的事。
尹谌推说不急,尹正则就拍腿爽朗大笑:“行,不急,反正世上这么多家世好长得也好的ega,总有能让你动心的。你啊,从小就不屑于掩饰喜恶,要是碰到喜欢的,肯定早早就带回家给爷爷看了。”
尹谌当时没有反驳,现在听着微波炉运作的嗡声,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忽而提起嘴角自嘲一笑。
他们都不知道,其实他早就变了。
充满棱角的性子在青春年少最敏感的那段时光里被磨平,他学会了掩饰,再不似从前那样自信狂傲,再不似从前那样对任何东西都志在必得,想要天上的月亮也敢徒去摘。
好比当时他面对喜欢的人,宁愿藏在心底也不想贸然行动唐突对方。
好比他面对喜欢的食物,因为舍不得太快吃掉,也学会了不再狼吞虎咽,把它留到最后品尝。
热过的包子端上桌,香气与热气一并蒸腾。
尹谌拿杯子回厨房倒水,忽然听见楼上传来“砰”的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然后急促的脚步声从卧室一路跑向厨房。
紧接着,头顶炸开的碗碟破碎声令尹谌登时察觉事态有异,他把水壶放回去,细听楼上慌张忙乱的脚步又哒哒哒蹿回卧室,约莫两分钟后再出来,疾步冲往大门方向。
此刻唐柊的状态称得上惊惶失措。
客厅的灯都顾不上开,他摸黑随便抓了双鞋子蹬上,抱起歪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糖葫芦夺门而出。
深夜的电梯无人乘坐,到站的提示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发出冰冷回响。
门在眼前缓缓合上,开始下降时,唐柊才从上下牙被咬得咯咯响的反应,发现自己只穿了件毛衣就出门了。
糖葫芦更重要,忍一忍就好。
不知是怕的还是冷的,唐柊的抖得厉害。他摸了摸怀里小狗的脑袋,糖葫芦眼睛都睁不开,软骨动物一样偎在主人怀里,嗓子里发出绵长而痛苦的哼叫。
电梯只下降了一小会儿,在20楼停下了。
门打开的时候,唐柊还在发愣,等到看清面前站着的人,更呆到说不出话。
一身肃杀黑衣的尹谌大步走进来,率先出声问:“怎么了?”
“糖、糖葫芦,病了。”唐柊的大脑还卡着,条件反射地回答,“可能是,吃坏了东西。”
电梯门再次关上,右上角的数字缓慢跳动,唐柊在这安静的氛围逐渐冷静下来。
既然没回答他,那就是偶然碰到的。唐柊在心里这么想,虽然他实在想不出这个时间尹谌出门干什么。
楼层进入个位倒数,唐柊想着既是邻居,客气一下应该不至于招人烦,在抵达一楼的提示声响起前,抬头刚要说“那我先走了”,没想竟被对方抢了先。
尹谌迅速脱下没拉拉链的外套,长臂一伸往唐柊身后环绕,让他被温度笼罩。
浓郁的alpha信息素将ega瘦削单薄的身躯严丝合缝地包住,冷到肢体发僵的唐柊几乎瞬间就有了知觉。
尹谌脸上没什么表情,时隔年,他低沉平稳的声线仍充满让人心跳加速和安定心神的双重魔力。
“去宠物医院?”他替唐柊拢了拢衣襟,顺把糖葫芦接过来,“我送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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