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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劝君莫惜金缕衣(1 / 1)

“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夏日的清晨,微风伴雨露,白月对朝阳。

小青峰的课堂上,陈子俊一袭白衣胜似雪,口中圣人大过天。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质朴多于文采就难免显得粗野,文采超过了质朴又难免流于虚浮,文采和质朴完美地结合在一起,这才能成为君子。”

陈子俊手里拿着书卷,目光深邃而平和,颇有古之仁者之风。

“未经加工的质朴是朴实淳厚的,但容易显得粗野。后天习得的文饰,虽然华丽可观,但易流于虚浮。”

轻咳一声,陈子俊的目光,扫过堂上学子。

“君子之风,一在六艺,二在风骨,六艺之玉成其外,风骨之镌刻内心。”

“今日书院课堂,所为者,乃是各位学子,七日之文章。等到课后,还请一一上交,现在的时间,用来给你们做最后的修改,希望你们的文章,皆能如圣人所言,质纯而不野,文秀而不累,方得文质彬彬。”

瞧着陈子俊离开了课堂,底下顿时就交头接耳起来。

“怎么说?事到临头了,还要加规矩,这么不当人的吗?”

“这一行为,就很陈夫子啊。”

“这么点儿时间,如何能改?夫子是有意为难,看来昨儿那问道大会,他对我们是不满意的啊。”

“废话,当然不满意了!”

“我本来以为陈夫子变了,居然会力挺学子,那样的情况都不溜走,谁晓得还是那个他啊!”

“呵呵,我就说了,他必然是被吓得顾不上逃走了!”

“喂,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赶紧帮忙看看,我这一段儿怎么样?”

“看什么看,我都不晓得找谁给看看呢!梁兄,梁兄?”

一句‘梁兄’大家顿时把目光放在梁山伯身上,这位兄台,那热心肠几乎是与生俱来的。

当年刚上山的时候,大家还会欺负一下他,但一来有那个疯子祝英台护着,二来梁山伯同学,实在是让人难以挑剔。

尤其是,就算欺负过他的人,来找他帮忙,他也十分尽心尽力,就让大家不好意思再搞什么恶作剧了。

毕竟,人总有个不好意思。

坐在前头的三好学生梁山伯转过头来,一脸真诚地说道:“没问题,咱们一起看,大家群策群力,肯定都能交出个好文章来。”

正在旁边扯开了嗓子,打算叫骂的祝英台,闻言只能翻个白眼,趴在桌面上装死了。

不装死怎么办?谁叫自己就爱他这个性格呢。

一想到这,祝英台就嘟着嘴生气,昨儿那么大的场面,梁山伯居然不打算去,问他为什么,梁山伯振振有词地说什么‘我一向只图做实事,为百姓谋福,道学一派,实非我所愿。’就打算继续留在书院里研究他的文章。

讲道理,作为和梁山伯关系最好,并且也是陪伴着他去吴兴观大坝的人,祝英台表示,自己已经有些看不懂梁山伯最新的文章了。

他好像是从上次观看大坝一带,又有了新的思路,已经融会贯通在新的文章里面了。

虽然梁山伯兴致勃勃地要和自己分享,但祝英台还是毅然决然地使用‘尿遁’术躲开了。

在祝英台几次三番地纠缠下,梁山伯无奈,只能和他一起去了问道大会,可是人家根本就没上台,一直都坐在台下。

平心而论,祝英台实在是做不到,在那样的场面里,潜心做学问,但梁山伯做到了。

除了在王凝之夫妻二人上台时,看了几眼,再就没抬起过头。

对了,说起王凝之,那家伙人呢?

祝英台从围着自己和梁山伯的人群中扒拉着,露出脑袋,瞧了瞧课堂最后面的位置。

一边是马文才,正在冷冷地注视着桌面上的文章,就好像有仇似的。

另一边则是王凝之,悠闲地靠着后头的栏杆,四顾着欣赏风景。

羡慕,嫉妒,也有点恨。

这家伙去年还是个不成器的纨绔,就回家过了个年,突然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在家里的时候,祝英台听到他在宣城的事情,足足用了一天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至于他和谢道韫成亲,那就更是匪夷所思了,去年在山上,自己可是亲眼见着这两个人是如何较劲儿的。

所以,直到在吴兴相见,祝英台才算是接受了,谢道韫看上去确实很满意这个丈夫。

于是,祝英台得出结论——谢道韫眼瞎了。

可昨儿那问道大会,祝英台几乎是整个书院里,内心最震撼的人了。

原来,这王凝之,还真有两把刷子啊!

再加上后头谢道韫上台,这夫妻俩,看来确实是天作之合。

回到山上以后,祝英台一夜都是昏昏沉沉,半睡半醒,梦里都是未来自己和梁山伯,也能像那王谢二人一样。

可惜早上一来,看见梁山伯再次修改过后,已经完全看不懂得治水文章,祝英台就觉得大概是没希望了。

然后就在心里鄙夷,哼,王凝之这种人就会出风头,还是我的山伯好,脚踏实地!

虽然给足了自己心理暗示,但看见王凝之那副懒洋洋的模样,祝英台还是有些恼火的。

既然现在要做事儿了,那就好好用一下这一身的本事不行嘛,老天爷真是瞎了眼,如此才华,给了山伯多好?

就让这懒洋洋的家伙,一辈子懒洋洋好了!

这边祝英台脑子里思绪乱飞,那边王凝之同样是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

豫章啊!

阮氏一族,想想就头疼。

对于文章,王凝之倒是不在意,原因很简单,昨儿软磨硬泡之下,谢道韫虽然很不情愿,还是帮自己写了一篇,王凝之抄得开心。

乱哄哄的局面,随着陈子俊再次回来,将所有文章收走而截止。

王凝之还未起身,几个学子就把自己围住了。

“王兄,后日你便要走,今儿怎么也要和兄弟们一起吃个饭,你家大业大的,可不能吝啬啊!”

“就是就是!你这一走就是半年,谁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可不能忘了我们这些朝夕相处的兄弟啊!”

絮絮叨叨了半天,王凝之只从他们脸上看出一行字:“苟富贵,勿相忘!”

无奈答应下来,不过还没等王凝之说好在哪儿,王蓝田这个已经沉默了好几天的家伙突然开口了:“王兄,不然就去天澜居吧,我跟那儿熟,可以订个好位置。”

王凝之打量了几眼,瞧着他忐忑不安的样子,点了点头。

离别总是匆忙而紧凑的,回了院子,吩咐徐有福开始收拾东西,王凝之便上山,去拜见山长了。

要是不给他老人家打声招呼,说不得自己这儿一走,那儿告状的信就去了会稽。

“山长,师母。”

刚到谢道韫这院子,本打算叫她一起去道别,结果王迁之夫妇,就在这里。

当然了,还有王兰这丫头。

看着她聚精会神地翻阅着册子,王凝之低声:“这什么东西?能让她这么安分?”

讲道理,王凝之都已经做好了,即将离开的时候,要被王兰死缠烂打,敲诈一笔的打算了。

谢道韫微微一笑,“在我家的时候,你写的那些小故事,我让谢玄装订起来,还记得吗?”

“啊,原来是用在这里,夫人聪明啊!”

王迁之瞧着这小夫妻,眼里流露出一丝笑意,又皱了皱眉,严肃几分:“叔平,你可知道昨日,王卓然说了什么?”

“王卓然?他说什么?”王凝之一愣。

听完王迁之的话,王凝之顿时垮了脸,说道:“叔父啊,你就不能跟他讲,这其实根本不算什么,因为我平日里就乱七八糟的,说话不过脑子?”

王迁之一瞪眼:“那还是我的不是了?”

“没有没有,”王凝之急忙调转枪口,“都怪那王卓然,一把年纪了,不赶紧告老还乡,搁这儿祸祸人。”

“反正我话已经给你讲了,剩下的你自己去跟你爹解释。”王迁之没好气地一摆衣袖,招呼上妻女就要走,不过最后还是回过头,嘱咐了一声:“若真逼得紧了,就回书院来,你课业尚未完成,依然是我书院里学子,谁也带不走!”

王凝之无语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这小老头儿,说话这么别扭呢!”

谢道韫站在他身边,笑了笑,“能有这么好的山长,你就偷着乐吧,要不是他老人家看你还算是个可造之材,怎么会给你说这种话!”

“话是真好话,人也是真别扭,而且,我怎么感觉,山长好像有点儿高兴的意思呢?”王凝之皱了皱眉。

前头,回家的路上,王迁之得意地笑着,还很潇洒地摸了一把自己的大胡子。

“称心了?”

陡然一惊,王迁之急忙转头:“夫人,你如何……”

“我跟你一起生活了多少年,还看不出来你是不是高兴?但我没明白,王凝之被朝中盯上,你有什么高兴的?”

王迁之又瞧了一眼,女儿还在后头认真看书,这才低声:“我早就跟王逸少说过了,叔平有才,何必要明珠择暗生?伯远是能带着琅琊王氏稳步而行,但要让王氏重现当日辉煌,还是要敢作敢为才好。”

“当时被他给呛回来了,可现在,这就不关我的事儿了,王卓然还好说,可那张道御,此次回京,必会在太后面前提起此事,太后如何能放心,王家双子,一在朝,一在野?想必会召他入京,放在眼皮子底下,一者昭示对王家的看重,二者鼓励天下学子,三者才能放心用王家。”

“那你还跟他说,不行就回来?难道他真回来了,你还能不管他?到时候王逸少俩口子找上门来,我可不会替你挡着。”

“若他真不愿入朝,宁愿回我这书院里来,我自会保他,既然不想入朝,那就给我老老实实读书,将来接了这万松书院,教化天下学子。”

“你是这样安排?”王迁之的夫人愣了一下,倒是有些惊讶。

“这样最好,一来不能让他空置了这一身本身,二来有他执掌书院,书院未来自是一片光明。”王迁之迟疑了一下,又瞧了眼后头看着故事书,乐呵呵的女儿,低声说道:“有他夫妻二人照拂,兰儿以后必然顺遂,不会被人欺负。”

……

午后阳光正好,钱塘里荡漾一股温暖又轻盈的和风。

鸣翠楼上的小包厢里,王凝之愣了一下,瞧着眼前的杜雪:“你要离开那儿了?”

“是,”杜雪穿着件很普通的素净裙子,大大方方地点头,“我既打算以后跟王蓝田共进退了,就不该继续待在那风月之地,现在我的卖身契已经赎了回来,再过俩日,‘蓝蓝新糖坊’就开门做生意了。”

“好,我祝你的生意蒸蒸日上!”王凝之笑了笑,杜雪这姑娘,确实有些厉害,就凭这份儿不破不立的胆色,就胜过许多人了。

不是谁都能放弃养尊处优的好日子,去重新开始一段儿不知好坏的人生的。

“多谢王公子。”杜雪笑着点头。

“我后日就要离开,生意上的事情,你若是有需要,可以多和徐婉谈谈,我手下的生意,都归她管的。”

徐婉站在旁边,笑了笑,“公子,夫人,咱家生意越做越大,我都有些忐忑了,生怕有个不好的。”

谢道韫温和地拍了拍她的手,“没关系,你家公子人傻钱多,你可劲儿使,这上头,我们只相信你,不论盈亏。”

杜雪瞧着这一幕,眼里闪过一丝微光。

到了夜里,王凝之才算是明白,为何王蓝田要邀请自己到天澜居了。

和那两家比起来,天澜居毕竟是个新场子,杜雪要走,生意受损,老板娘是很不愿意的,没少刁难。

虽然最终得以离开,但王蓝田这小子,居然多了个心眼,为了避免以后生意上被人掣肘,特意将自己拖来,给充门面了。

无所谓,反正自己也有分成,这点事儿还是该做的,走在回山的路上,王凝之笑了笑,拍拍王蓝田的肩膀,低声:“挺直腰杆来,以后就是个大老板了,怂什么怂!”

“王兄!后日就要走了,就不跟兄弟们说点儿掏心窝子的话?”

许世康这厮,明显喝多了,摇摇晃晃地走在前头,抱着棵树,声情并茂:“我有一句:钱塘夏日风过水,杯酒入肚心欢喜。此去不知何日见,莫问前程愿行急。”

瞧着大家都看自己,王凝之笑了笑: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须惜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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