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生刚有些心酸,竟见三姑娘安安静静侧躺着,从袖口里摸出半块芙蓉糕,送进檀口里慢慢咬着,水润的大眼珠子映着窗外的雨,还挺悠然。
环生心疼的话一哽,就说不出来了。
苏杳镜绝不会亏待自己,被罚禁食?不存在的。
谢菱之所以会偷拿大姑娘的发簪,那是因为那簪子实际上是她们母亲的所有物。
母亲逝后,寻常的珠宝首饰便交给几个女儿保管,其余贵重的便收了起来。
当时谢菱年幼,什么也没分到,她本也不计较,偏偏大姐姐谢华珏要在谢菱面前炫耀,说母亲当时留下的物品中,十件她占了七件,就连最受宠的二姑娘谢华浓也只得了三件。
谢菱从小就没娘,想要个睹物思人的东西都没有,心里憋闷得慌。
眼见着快要满十六岁生辰,谢菱便提前去跟大姐姐要东西,想让大姐姐分出一件母亲的物品给她,作为生辰礼物。
她来相求,谢华珏笑得很得意,却就是不答应给她。
谢菱为此第一次跑去了父亲面前告状诉苦,想要父亲替她做主。
小女儿家家抢首饰的事情,谢兆寅听了只有觉得头痛的,一句不耐烦的“这种事体理应由长姐拿主意”,便打发了谢菱。
长姐拿主意,长姐的主意就是一个都不分给她!
凭什么,虽然母亲没有抱过她带过她,但那也是她的母亲,凭什么就一件也不给她?
谢菱气得急了,趁谢华珏不在,偷偷去她房里拿了个发簪藏起来。结果谢华珏回来后,立刻就发现了,揪着谢菱,掐得她头发都散了,白嫩的肌肤也多出许多红痕。
谢菱知道自己做的事也不占理,被打也一声不吭,也不还手,但就是死死咬牙不说出把簪子藏在哪里。
谢华珏打累了也拿不回簪子,把谢菱告到了谢兆寅那里去,但这次不同的是,谢兆寅听闻谢菱抢人首饰,当即震怒,当着一屋子人的面训了谢菱足有半个时辰,又罚她禁食三日,抄先贤书,好好反思。
禁食是不可能禁食的,府里人不让她吃东西,谢菱转头就偷偷找了马车,跟在谢华浓身后去赴宴,国公府的清荷宴总归饿不着她。等谢华浓发现时,都已到了门口,国公府的小厮都看着,总不可能再将妹妹赶回去。
谢菱吃着糕点,忽然眼睛瞪圆了,像突然被打扰的猫仔,坐直了身子,反身在垫子底下掏啊掏,最后摸出来一根发簪,才安心地攥在手里不放了。
她豁出去保着的东西,可不能不小心丢了。
谢菱握着簪子,明妍的小脸上露出一丝迷茫。
她拿着簪子问一旁的环生:“环生,你什么时候到谢家来的?”
环生低着头道:“奴婢是家生子,生下来便在府上,懂事了就在小姐们身边伺候,已经十七年了。”
环生比她年长,在谢菱还没出生时,就在谢家做小丫鬟了。
谢菱翻了个身,面向她,迷茫道:“那你说,我真是谢家的亲生女儿吗?”
环生吓了一跳,失声道:“姑娘怎么说这样的话!姑娘当然是谢府的嫡三小姐。”
谢菱把玩着那柄簪子,簪头上玉石金粒串成的流苏坠下来,几乎要覆到她挺翘的琼鼻上。
谢菱喃喃:“若我是谢家女儿,为何父亲、姐姐,如此厌弃我。若我不是谢家女儿,为什么不干脆将我放出门去?有时候我总想着,或许只要不在谢家,在哪儿都比现在好。”
“会不会在另外一个地方,我其实有疼我的娘亲,有会哄我的父亲,还有喜欢我、带着我玩踢燕子的兄长姐姐?”
环生眼圈红了。以前她恪守本分,从未亲近过侍奉的小姐主子,可这样的三姑娘,真叫人心酸。
环生忍不住走近了两步,听见谢菱低低的声音,像是在与她说话,又像是在自语:“环生,我真不想被禁足。三日后,城郊河边有千灯节,我想去放灯,听说花灯里的愿望都能实现。”
窗外,雨幕依旧淅淅沥沥的不停,谢华浓手里提着一个餐盒,束手放在背后,站在墙根下静默。
其实,谢华浓很不喜欢自己这个三妹妹,觉得她蠢笨无度,净耍些小孩把戏,拿不到的东西竟然明抢,哪有高门贵女的模样。
但谢华浓不知怎的,还是把她不爱吃的糕点装了一盒子,提着餐盒来了三妹妹房前,无意听到了谢菱和丫鬟的絮语。
谢华浓沉默了一会儿,本应敲门进屋的脚步一转,反而提着餐盒原路返了回去。
进屋后,谢华浓照例净了手脸,换了衣裳,跟婢女吩咐道:“准备些热汤热菜,拿盒子装起来。”
谢华浓的贴身婢女幼竹一愣,奇怪的目光在二姑娘脸上打转。
主子向来晚上只吃寒食,怎的突然要备起了热饭热菜。但幼竹也没有多嘴,应声去了小厨房。
备好饭菜,幼竹又端着餐盘送过来,谢华浓倚在桌边看书,只扫了一眼,淡淡道:“不是说了,拿盒子装起来吗?送到镜水苑去,就说是我这儿吃不下的。”
原来是给三小姐的。幼竹明白了,按着小姐的吩咐,把餐盒交给了镜水苑的环生。
第二日,谢华浓又照样吩咐幼竹,幼竹已是轻车熟路,找到环生,将餐盒递了出去。
环生却也笑笑,给她递来一个小东西,是竹篾编的蝴蝶,展翅欲飞,栩栩如生。
环生道:“我家姑娘说,谢谢二姐姐。”
幼竹惊讶,以为自己没办好差事,要将那只小蝴蝶推回去,再次强调道:“这是楼兰苑用不完的,给三姑娘分一点,免得浪费罢了。”
老爷叱令三姑娘禁食,他们二姑娘哪能光明正大地送?
环生拦着她的手,仍然笑着:“三姑娘知道,还是谢谢二姐姐。”
幼竹这才拿着东西回来了。
跟二姑娘转述了一遍,知道主子一向爱洁,幼竹便将竹篾蝴蝶放在一旁的托盘上。
谢华浓却是直接拿到了手里,放在指节上端详了一会儿,后来那一下午,谢华浓看书时,唇边都带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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