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1 / 1)

这大殿之上,皆是重臣,多少都能揣摩皇帝心意,自然不会不知,皇帝不愿择立皇夫。她对皇夫一事,闭口不提,几乎称得上深恶痛绝。故而众臣虽急,也不敢轻易提及此事,唯恐触了皇帝的霉头,皇夫立不成不说,自己还受陛下责备。

众臣齐齐望向谢漪,听她如何应答。

刘藻也看了过来,李琳神色紧张,看了看皇帝,又望向祖父,满面忧色。

谢漪答道“此陛下家事,无需臣下置喙。”

这回答中规中矩,众臣暗自失望,然转念一想,也只得如此答话,陛下就在上头看着,经去岁那一场,众人都见识了皇帝的固执与手腕,朝中上下寻常也不敢触怒她。

李闻容色一肃,刘藻却不易察觉地在眼中划过一抹笑意。

“中宫之位,关乎宗庙社稷,又何来家事之说?谢相莫非忘了当年昭皇帝大去,因无嗣而立昌邑王。昌邑王不堪为君,将朝堂折腾得乌烟瘴气,致使群臣离心,朝野动荡。此皆因昭帝无嗣。丞相难道要使旧事重演?”李闻振然有声道。

大将军孙次卿忍了这些年,好不容易使人遗忘当初是他扶立昌邑王的事,不想他忽然提起。孙次卿恼怒不已,愤然瞪了他一眼,又恐皇帝想起这旧事,厌见他,忙低下头,愈发不敢作声。

谢漪微微仰头,望着立在她身前的李闻,镇定道“群臣离心,朝野动荡,非因昭帝无嗣,而因昌邑王无能,无人君之气。”

“若是昭帝有子,便不会……”

“纵使昭帝有子,也未必英明清正。”谢漪说道。

昭帝若有子如昌邑王,便连废都废不得,更不好收场。

李闻哑口无言。谢漪不由望向刘藻,刘藻的唇畔满是笑意,甚至连稍加遮掩都不曾,嫣然灿烂。谢漪也随着舒展了眉头。

“如此说来,丞相以为陛下不当立皇夫?”李闻又出声道。

众目睽睽,谢漪自不能答不当,可她却开不了口。众目睽睽,人人都看着,不是剖析深情的时候。她知,即便她答了当立,陛下也能体谅。可不知怎么,她却说不出口。

李闻却咄咄逼人道“只依丞相之见,陛下是该空置后宫,使得身边冷清,无贴心之人,还是择立皇夫,充盈内庭,诞下皇嗣,使国有基石?”

谢漪余光瞥见刘藻的眼睛冷了下来。

李闻如此逼问,谢漪便不好搪塞,一时间答不上来。大臣们先是瞧着这边,见丞相迟疑,不由奇怪,纷纷交头低语。

若是劝说陛下,自然无人肯冒风险,可只言一己之见,又有何不好言说的?立与不立,有何难言?陛下也只一时不愿择选皇夫,总不是当真要孤身一人。

众臣的目光都聚在谢漪身上,李闻径直盯着她,非要她说出个所以然来。

到了这地步,谢漪若还不知李闻打的什么主意,便白做了这许多年的丞相了。廷尉知晓她与陛下之事了,他当面逼问,为的正是使她与陛下生隙。

可他又是如何知晓的?谢漪既怒且忧,正要出言试探,便闻刘藻道“朕就在这里,廷尉有劝谏之语,当面说来便是,何必要谢相代劳?”

群臣早便疑惑,陛下就在此处,廷尉与丞相交谈,殿中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这与廷尉直接向陛下进言有何区别?他们起先还以为这是廷尉与丞相别出心裁,合演的一出戏,为的便是使陛下听进忠言,早立皇夫。

可随着一句句下来,似乎又不像,这情形,分明是丞相不愿,而廷尉步步逼迫。

闻皇帝发问,众人的目光便自谢漪身上挪开,落到了李闻处。

李闻转身,面朝着刘藻,恭敬道“臣人微言轻,不及丞相位高望重,且陛下素能纳丞相之谏,故臣恳请丞相,为汉室绵延,劝说陛下。”

“哦,”刘藻形容冷淡,稍稍侧了下身,半倚着迎枕,冷眼望着李闻,“原来是朕顽劣,不堪教导,使得廷尉连当着面,都不愿直接进言,而要另托他人。”

皇帝怒意昭然,群臣皆离座下跪。

李闻似是不敢置信,抬头看向刘藻,刘藻冷然与他对视。李闻又看向谢漪,谢漪跪在地上,看不见她的神情。

李闻叹了口气,缓缓地跪了下来,伏身请罪“臣无此意,恳请陛下恕罪。”

刘藻道了句“罢了”,起身离殿,显然兴致败坏。

大臣们都觉陛下,丞相与廷尉,三人之间,暗流涌动,却又说不清究竟是什么。皇帝登车离去,李琳先行起身,到祖父身旁搀扶。李闻推开她,自己爬起来,一转身,便见丞相正要离去。

他连面上的客气也不愿维持了,讥讽道“丞相好手段。”

谢漪潦草抬袖,算是回复。李闻却不甘心,上前一步,靠近了谢漪,压低声,问道“谢相当真要使陛下置于昏聩顽固的境地?”

他说罢,狠狠地剜了谢漪一眼,甩袖而去。李琳草草与谢漪施了一礼,急追着祖父离去。

余下众臣,没有这二人的底气,怀着满腹疑问,恭敬地立于原地,等着丞相先行。

这一通变故下来,回京的队伍全然混乱。皇帝先行一大步,径直入宫,不曾停留。大臣们至宫门前,朝着宣室的方向行了一礼,各自散去。

谢漪入宫,去见刘藻。

刘藻在等她。

回了宫,她倒是看不出什么怒意了,立在宣室殿前,待谢漪来了,不等她行礼,便握住她的手腕,道“免礼。”

谢漪也未执意行礼,便不弯身,口中道了句“多谢陛下。”

刘藻凝视着她的容颜,谢相憔悴了。她很想抚摸她的面容,奈何却在殿外,人多眼杂。刘藻握紧了拳,拇指在食指侧边来回的摩挲“谢相随朕入殿。”

殿中比殿外凉快多了。

二人许久不曾独处,仿佛生出了许多生疏,相顾无言。直到宫人奉上井水中湃过的瓜果。刘藻见了,什么生疏都消散得一干二净。瓜果本就凉,更不必说在井中湃过,更不适宜谢相享用。她吩咐宫娥换晾过的水来。

谢漪见她熟稔的分派,想到她处处细致关怀,霎时间心都要化了。

宫人奉上的水在耳杯中,触手还温热,恰可入口。谢漪捧在手心,饮了一口,既解渴,也使腹中的不适,略微好了一些。

刘藻端详她的面色,叮嘱道“多歇一歇。”

谢漪点了点头。

“李闻不值得挂忧。”刘藻又道。

谢漪道“他也是担忧陛下。”

刘藻便笑了一下,道“我无需他担忧。”她好得很,只要李闻不横生是非便是尽忠了,不必他来担忧。

谢漪知她的心思,便没有说话。

刘藻看了看她,很想问,往后催立皇夫的人会越来越多,请托丞相的,也会接连不断,她们便一直拖着吗?朝中情形瞬息万变,万一拖无可拖了,又如何是好?

可她还是将话都咽了下去。谢相怎会不知,她说了,不过使她平添忧愁。她说了,不过使她生出更多顾虑。

刘藻长长地吁了口气,在殿中踱了几步,立在架子上悬放的长剑前。

谢漪看着她的背影,迟疑半晌,方问道“今日李琳,为何在陛下身边?”

刘藻单手拿起剑把玩,口中答道“我一早便拒绝她了,原想将她外调,省得见了心烦。可那一阵李闻看你的眼神怪怪的,我便有些怀疑。既是倾慕已久,为何偏偏这时与我倾诉?我猜想这祖孙二人恐怕有什么不对,便暂且留着她,看看能否寻得端倪。”

直到今日,算是明白了。

刘藻又道“你我之事,若是李闻自己得知,必会严守机密,绝不会说与第二人。李琳既能与我倾诉心意,多半是心中有些底气,定是也知你我之事。故而我猜,是李琳不知怎么,知晓了,而后禀与祖父的。”

这猜想合情合理,谢漪也觉如此。

刘藻将剑放回架上,到谢漪身旁坐下,像是随口说起一般,道“不论李琳如何看透,料想是你我不够谨慎。”

谢漪点头。

刘藻看着她,继续道“你是否会以此为鉴,我们将来相处,是否会更小心,更不露痕迹,在人前也更遮掩躲避?”

最好连目光都不要对上,议事时也不要只召见她一人,平日入宫,也不可留得太久,在大殿之外,维持住距离,不可太近,不可牵手,自也更不可相拥。全然如君臣般相处。

大约如此,方能算得上万无一失。

可那般生分,她们还能余下多少温存?

谢漪便答不上来了。

刘藻抿了抿唇,她敛下目光,看到谢漪摆放在膝上的手,试探地碰了碰她的手背,见谢漪没有拒绝,方将她的手握在手心,低声说道“倘若我做到,你能否答允我一事。”

谢漪望着她。

刘藻知道这便是要她说出来。她的喉咙有些发紧,缓了缓,方能出声。她握紧了谢漪的手,像是在许一个遥不可及的奢望,哀求道“不要再与我提离开二字,连念头都不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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