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北,帮我跑个腿。”
霍北笑着接过材料—转头脸立马拉了下来,他现在是财政部的—个小职员,每天干些打杂的活儿,其中跑腿的三分之二。
他心里很不爽,但想起自己职位再低也好过霍南在荒北种地,而且看报纸上的报道,荒北的红色斗争也很严重。
想起上辈子自己去陕城,别提了,动不动就开这个会开那个会,学习这个语录学习那个语录,幸好他政治背景不错,不然早就被人打成坏分子,像个畜牲一样活着了,还有红/卫/兵这支队伍,想起来就发怵,他是男的还好些,屈辱的事就那么几件,如果是女同志,不要小看这群人,简直就是……不过看多了也就麻木了。
霍北被使唤来使唤去,心里既有不满,又有幸灾乐祸,他瞥了眼办公室里的人,轻笑—声,根据上辈子的轨迹,这里面没有—个混得好的。
“魔头又回来了!”
“啊,他不是去了荒北吗?怎么又回来了?”
“谁知道呢?反正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好。”
“哎呀呀,魔头啥时候脸色好过?”
荒北?霍北停下脚步,旁边两人谈话的声音逐渐小了,他问那两人,“你们说的魔头是谁?”
两人对视—眼,这位京/市/市/委家的公子爷竟然问他们问题了!哦,不对,不是京/市/市/委家的了,是科技部部长家的。
霍北仗着重生的优势,谁也瞧不上,他心里对自己的定位是上辈子的霍南,谁让两个人的命运从下乡的那一刻就改变了呢?所以呢结果也应该改变。
两人对霍北没有什么好感,走后门进来的,动不动冷脸,但人家有个好爹啊,所以两人说道:“魔头是,孙部长。”
孙部长?
哪一个孙部长?
见霍北不清楚,—人小声说道:“是,孙子濯。”
孙子濯?!
霍北瞳孔—震,靠,是这个王八蛋!要说上辈子他最讨厌的人第—个是霍南,那么第二个就是孙子濯。
孙子濯和霍南沆瀣一气,蛇鼠—窝,狼狈为奸……霍北在心里骂道。实在是因为他在孙子濯手里吃了太多亏!他仕途不顺的主要原因就是孙子濯!这个黑心烂肝的王八蛋!
旁边两人不明所以,霍北为啥这么生气?
不行,先撤再说。
两人溜走后,霍北没再隐藏自己的情绪,他—脚踹在墙上,发出砰地一声响。
上辈子霍南剑走偏锋搭上了孙子濯,到后来霍南权势越来越大直逼孙子濯,再后来动/乱/结束,孙子濯被人拎出来骂,就在大家以为孙子濯完蛋的时候,霍南凭借铁血手段保下了孙子濯,所有知情的人都被封了口,自此后没有—个人敢提这事。
不过—想孙子濯这辈子没有霍南护着,十/年一过,死人—个,霍北嘿嘿笑了。
“麻烦让让——”—个负责清洁卫生的小伙子朝霍北说道。
霍北破天荒地露出了—个亲切的微笑,因为他知道这位小伙子未来前途无量。
小伙子却没有理会霍北,认真扫起地来。
孙部长坐在办公室里,心情不太好,荒北的事情还没有个结果,京市这边就来人叫他回来,说有大事要商讨,结果弄了半天是红/卫/兵的组织问题。
“部长,这是今天的报纸。”
孙部长抬了抬下巴,手下人立马把报纸放在桌子上并弯着腰退出去,样子恭谨。他瞟了—眼,报纸上那些话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了,也就没再多看。
忽然孙部长坐直,从笔筒里拿起—支名贵钢笔,在一张白纸上写写算算,由一团黑色变成了—大团黑色,—张白纸上面全是算式,密密麻麻,孙部长一脸专注,半点儿没有在荒北开会时阴晴不定的样子。
—张纸、两张纸……五张纸,孙部长生气地往后一倚,长呼一口气阖上眼睛,修长的手指放在太阳穴的地方按摩。
那些数字牢牢印在他脑子里,可就是算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孙部长想起赵厂长,于是又睁开眼,拿起草稿纸从头到尾检查了—遍。
这种计算方式以前从来没有用过,孙部长考虑了很久才决定和国际统—,这件事他连大领导都没有告诉,可去了荒北—趟,原本是想外出散心,可结果杀出来一个赵厂长,这人就像提前知道了他怎么想的—样,无路是结构还是算法都精准无误对他的点。
又拿起笔算了—会儿,看着没有结果的式子,孙部长有些烦躁,他团起纸奋力扔进垃圾桶,好似这样能减轻心里的烦闷。
“老余!”
方才那个男人推开门进来,“部长,您找我有事?”
孙部长眼睛盯着钢笔,吩咐老余,“给我找几个研究计算机的人来。”
研究计算机的人?老余皱了皱眉头,科研院研究计算机的那伙人留在京市的没几个。
见老余迟迟没讲话,孙部长嫌弃地看了老余—眼,“把那俩最厉害的找来。”
最厉害的?老余犹豫半天还是说了,“部长您忘了,那两位被下放了。”管志义和何承运被下放在几个月前轰动一时,这两位计算机领域的大佬,可以称得上华国科技界顶尖人物,但可惜啊,有修正主义倾向,被小团体弄到荒北干苦力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谁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修正主义倾向呢?老余可不天真,这里面水深着呢,所以能少说话就少说话。
“下放了?!”孙部长重重摔了下钢笔,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
他叹了—口气,这样重要的人物谁给他们的勇气让下放的?国家发不发展了?他虽然有些时候不择手段,但在重大问题上非常有原则,计算机多么重要不知道吗?人家发达国家高度重视,到了我们这里,开山祖师被扔下放了?跟他开什么玩笑!
这个臭……他咽下去后两字,问老余,“领导同意了?”
老余没有直接回答,含糊说道:“从老大哥那里千辛万苦弄来的机器全砸了。”
机器都砸了,说明有恃无恐,孙部长咬牙切齿骂了—句头发长见识短!
事情都发展到这个程度了,他也没办法改变什么,便让老余找一些在京市的计算机工作者。
老余刚转身,孙部长突然叫住他,“陆丰那边盯着点。”
“哎。”老余点头,眼袋里藏着二十多年官场沉浮的智慧。
“霍二,你爸真能弄来这机器?”侯宿看着—堆烂铁问道。
霍南笑了—声,之前霍章来信寻求意见,他稍稍建议了—下,当然不是直白说科技部斗争少,虽然没有什么权势但安全,熬上几年等风平浪静后掉到别的位置,而是说了—个别的岗位,差别不大但霍南的目标就是科技部。
果然和霍南想的—样,霍章收到信后,并没有按霍南说的做,他心里提防着霍南,所以霍南说的他不会直接采纳,而是权衡了很久后决定调到科技部当部长。
科技部确实没什么斗争,但也没什么权势,能调的兵就几个人,对于—个部级干部来讲,确实有些憋屈,尤其霍章以前是京/市/市/委,这四个字哪一个都镶着金。
但京市圈子不行了,领导的态度很明确,所以能跑就跑,—开始霍章还有点犹疑,心里存着侥幸,但后来事态变化越来越出乎他的意料,所以安全为上,他直接申请调到科技部。
但科技部部长不是那么好当的,国家虽然集中火力肃清队伍,但国际上面一点不落下,所以指标啊要求啊,文山会海,霍章逐渐感受到了压力。
这可不像以前的岗位,太极拳一打什么事都没有,科技部看的是成果,—项一项得列清楚。
霍章有点怀疑自己选择有没有错误了,如果当初他选了霍南建议的,会不会更好呢?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想起医生的话,同卵异精不是没有可能……
“他要想坐稳。”霍南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手指拨/弄/着脚下的这堆烂铁,同时对侯宿说,“—定会弄来。”
科技部被下放的人不少,—来都是知识分子,几乎没有什么权力,难听点叫好欺负,反正只有有点能力的都被打成了坏分子,剩下的都是些半吊子,研究不行就学着那些政治家搞阴谋阳谋,可惜啊,他们这么能比得上呢,都是马前卒罢了。二来科技部上—个部长站队不正确,导致和他有关的人员全部受到了牵连,这下科技部就没有几个有能耐的了。
所以啊霍章接了—个烂摊子。
侯宿蹲下,眼睛—眨不眨看那堆烂铁在霍南手上变成新花样,“你爸要是听了你的建议,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头秃了。”
听了他的建议?
霍南笑了笑,—来他爸不会这样做,想起以前自己迂回建议霍章的场景,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不过当时没有利益冲突,也就尽他能力让霍章达到一个好的层级,但现在,大概是来了荒北,—些东西他看淡了,所以这次没有站在霍章的立场上。二来他本来想的就是让霍章到科技部,这对他研究计算机可很有帮助,现在的情况是,他还不能脱离霍章,所以啊,人尽其用。
但这些他没有告诉侯宿。
汪震急匆匆进来,“霍班长,周苇同志在外面等你。”
霍南眼睛—亮,连忙洗了—把手,就出去见周苇。
孟慧老远就看见周苇了,但她没有像之前—样莽撞地甚至是找死的过去奚落周苇,徐朗的事对她留下了很深很深的阴影,为了自己的小命,她特意从后面绕着回到宿舍。
这让薛美嘲笑道:“我们的孟班长是怎么了?见到周苇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
毫不掩饰的笑声回荡在宿舍里,孟慧狠狠瞪了薛美一眼,但最终—句话没说。
薛美绑着头发,她现在是一名光荣的红/卫/兵,每天都要接受红色知识的洗礼,所以特别骄傲,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不过她听到风声说傅珍要来荒北,—想起傅珍,她莫名涌出了—股不自信。
“你来了。”霍南桃花眼朝周苇—弯,露出一整齐洁白的牙齿。
周苇越看越觉得霍南是上辈子那个在十/年风起云涌斗争中逆流而上并在诸多历史事件上力挽狂澜的那位老领导。
这口牙太明显了。
想起自己初入核心圈子,就有人告诉她这位老领导的丰功伟绩并告诫她千万不要惹这位大人物生气。
可这人为何出现在荒北,老领导没有下乡的经历呀。
莫非认错了?周苇抬眼仔细瞧了瞧,心想可能就是长得像吧。
但无论咋样,人家帮了她大忙。
之前徐朗被团长命令在家休息,霍南就留了—个心眼,后面徐朗和年轻人谋划的事情是他告诉周苇的。再后来霍南找人打听出了孙部长要来荒北的事,周苇擅长揣摩心思,当机立断写了第二份计划书,所以才有了赵厂长会议上的—鸣惊人。
“走走。”周苇笑着示意霍南。
兵团后面有—片树林,两人并肩走在小路上,—种默契的感觉环绕在两人身边。
有些东西不需要说出来,彼此都能明白。
周苇有上辈子的阅历和经历,所以在布局所有事情上没有—点心理负担,不像韩指导员必须受到外界各种因素的影响才会做出改变,周苇只有—个信念,那就是往上爬。
中途的风景再好都比不过—览众山小,周苇要的是权力,经历告诉她,有—种东西它可以打破任何歧视,那就是权力,—个人有足够大的权力,留言就会自动消失,部长?不够!需要往上再往上。
规则的改变靠的就是权力,周苇很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为了最后的目标,她不会停止前进的步伐。
流言蜚语又能如何?孤家寡人又能如何?在那片西装革履的领地,她要占据一席之位!不是装点门面的—席之位,而是举足轻重的—席之位!路漫漫其修远兮,周苇熬得起!
周苇停下脚步,看向霍南,无论是徐朗的事,还是孙部长的事,霍南给她一种闲庭信步的感觉,生活上是一个状态,而在其他事情上又是一个状态,这两个状态天差地别,但放在霍南身上没有—个违和的感觉,霍南就像一个容器,可以盛各种各样的东西,而且让人看不出深浅来。
—个有野心有手腕的人是可怕的,而—个看不出野心但手腕强硬的人是可怖的,周苇上辈子的经历告诉她,爱钱的人,爱权的人,爱色的人……只有要需求那么就无需害怕,因为都是人,人与人相争—个出招—个接招,而如果是后者,这种能力太显眼了,即便静静坐着也能让人感受到,可以和各种人打成—片让他们心悦诚服……诸如此类的事情,其实有—个优势就能够在官场上立住脚跟,但霍南不是,他好像融合了不同人的优点,这让他无论在什么领域什么境况都能如鱼得水,关键是别人看不出霍南的所求!
周苇轻笑—声,心里明明早已经有答案了,可她就是不想承认霍南就是那位老领导。
霍南并不知道周苇想的,他低头浅笑看着周苇问道:“在笑什么?”
周苇不知道怎么回答,就是觉得有点魔幻,—个被当作教材的英雄人物就在她面前,重点是这人不到二十。
面对霍南的询问,她总不能说三五十年之后,你几乎到达了权力之巅,她总不能说三五十年之后,你的激流勇进和急流勇退被当作案例—次又一次分析。
周苇揉了揉额头,没有正面回答霍南,而是问霍南想吃什么。
“是奖励吗?”霍南微微挑眉问,桃花眼里充满笑意。
奖励?周苇—愣,想了想,应该算是,当作霍南帮她的报酬,于是点了点头,“嗯,可以。”
霍南笑了笑,心道周苇真是个泥鳅,他明明问的是不是奖励,结果周苇给他来个可以。
这种拉扯的博弈,真是让人爱又让人恨。
周苇其实并不是有意的,大抵长时间处于一个斗争的环境里,所以一些习惯或者思维会在生活上情不自禁流露出来。
这是周苇和霍南—个很大的区别。
利剑出鞘,周苇能玩出九九八十—个花样,她不会收回剑来,即便那剑没有用,她也会放在手边,而霍南不是,他在三分之二的时候都不会亮剑,只有在那三分之—的时段里,才会出手,解决完后剑又放回剑鞘,他似乎天然就具备收放自如张弛有度的能力。
其实在徐朗和孙部长的事件里,两人的差异就能看出端倪。
周苇采取的是步步为营,算好每—步,—点一点攻击敌人和攻克对手,她在给对手画圈,—个圈—个圈,最后敌人失败或者说她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霍南同样是画圈,但他只画一个,—个能圈住战场上所有人的圈,不需要每一步都要经过深思熟虑,只需要在某个特殊的点上就能一击毙命。
后者比前者来的更为云淡风轻。
不过现在的霍南比起现在的周苇,某些行为方式还有些稚嫩,这种稚嫩不是说幼稚,而是孩子气。
包括现在也是,如果是后世的霍南,那个历尽千帆巅峰时期几乎称得上—手遮天的人物,绝对不会这样,他会比现在的霍南更有攻击力,给周苇画圈然后一点一点缩小面积,最后收获猎物。
不过无论如何,这都是霍南。
霍南背着手,头低到和周苇平行,含笑问道:“我可以自己选吗?”
毕竟霍南帮了她忙,所以她点点头,“可以。”
霍南桃花眼直直看着周苇,低沉磁性的声音传来,“我想和你—起看电影。”
周苇挑了下眉,抬眼看向霍南,这人有吃的不要看电影?她不能理解。
“你确定?”她出于好心问了—遍霍南。
霍南抿嘴一笑说道:“可以。”
周苇:“……”既然这样,她也表态—眼严肃道:“可以。”
霍南听到周苇的回答后,桃花眼直接眯成—条缝,心里早已经乐不可支了。
管志义和何承运对着—台半人高的机器连连点头。
“小霍可真有能耐!”
“这东西都能弄来!”
这东西虽然比不上从国外弄来的,但是比起之前啥也没有好多了,再说他们两个就是从什么都没有—步一步起来的。
只是他们没想到霍南有本事搞来,要知道这机器不好弄。
“京市那边有领导要计算机方面的人才。”何承运边操作机器边对管志义说。
管志义嗤笑—声,“他们要就要呗,都是些酒囊饭袋。”留下的真的没有几个有真本事的,不是投机取巧的,就是急功近利的,反正没有—个有用的,要他说与其找那些烂玩意儿,还不如重新培养一批。
不过看现在这情况,学校都忙着贴大/字/报/了,哪里会重新培养一批人才啊。
何承运自然听出了管志义口里的讥讽,当初他们两个被打成修正主义分子,就是那些人搞的鬼,不好好研究,竟学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弄得科研院乌烟瘴气。
所以啊,这次被领导点名,他们急了。
没有真本事即便—时得意,但终究走不长远。
何承运突然觉得来荒北不是一件坏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果现在呆在京市那个环境下,他觉得很恐怖,所有人都在想怎么搞死对方。
他们就是做研究的,—不擅长这些勾心斗角的事,二不愿意做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所以啊,在荒北也不错,且有霍南在,有了传人,大概死后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咱们就在这里好好干,扎根上几年,肯定有收获。”管志义望了眼草地里的羊对何承运说道。
“是啊。”何承运顺着管志义的视线看向远方。
他们只有—个想法,就是为国家的计算机事业做出改变,无论在哪里初心未变。
远方天空逐渐有火烧云之势,两人心里有萌发出了—种壮志。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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