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许昏睡了一夜,梦里全是高中时七零八落的片段,梦醒时轻微发烧,身子又乏又沉。在床边坐了好一会儿,抽了根烟,起身拉开窗帘,早晨的霞光铺洒在市井之上,朝气蓬勃。
已经是新的一天了。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洗漱、换衣、做饭,离家后先去医院给爷爷送早饭,再快速跑去附近的公交站,和每一个在早高峰里挣扎的上班族一样,费力地在公交车中挤出一席之地。
平凡人的人生都是这样,用一双脚那么小的地支撑着自己上下班,再以血汗收入换来在一座城市里的安身立命之地。
堵了一路,也挤了一路,夏许出门前忘了吃药,从公交车上一下来,脚步就有些虚浮,到市局后在桌上趴了一会儿,支队长来交待任务,他昏昏沉沉地听着,面前忽然“啪”一声响,一盒感冒药出现在办公桌上。
搭档纪霄压着声音说:“生病了吧?又没吃药?”
他点点头,“忘了。”
正要起身去接水,纪霄已经抢先拿过他的水杯,推了他一把,“坐着,我去接。”
都是哥们儿,夏许也没跟纪霄客气,就着温水吞了药,哑着嗓音道:“谢了。”
临近年关,特警支队忙得不可开交,小感冒小发烧不可能请假,夏许也没想过给自己讨个假。这种时候,越闲越会胡思乱想,倒是忙起来好,全副武装去街头巡逻站岗,和队友讨论讨论突发情况应急处置,一天一天也就过了。
也许没多少人发自内心热爱工作,但工作却是不少人的寄托与救赎。
自那天将卡还给喻宸之后,夏许就下定决心断掉这段不道德的感情。他太忙了,上班时无暇他顾,下班了还要去医院照顾爷爷,被生活抽成了一枚陀螺,回家倒头就睡之前,唯一一件与喻宸有关的事是上网以喻宸的名义给母校捐款。每次敲上“喻宸”二字时,夏许心脏都会紧一下,好在9万7不多,以他网银设置的每日限额,分5次就能全部捐完。将最后1万7转过去时,他长舒一口气,关掉页面,再不去看,也再不去想。
年少时的心愿已遂,与喻宸的故事就此画上句号。过去做的事错了就是错了,不道德就是不道德,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无法弥补,越想补偿就越无法远离。他想,不如就此行陌路,各走各的人生,再无瓜葛。
喻宸做了一模一样的决定。
那日从车站回到医院,喻宸推开病房的门,就看见昏睡着的常念。他在病床边安静地坐着,看着常念苍白的脸颊,努力回忆着失去记忆之前的相爱片段,却发现终是徒劳。
但人不能以失忆为借口,否认曾经给出的爱。那是背叛。
他抬起手,轻轻地摸着常念的额发。常念没有醒,悬在输液架上的药瓶无声地往下滴着药水。那些药水进入常念的身体,支撑着常念的生命。
喻宸忽觉胸中发热,以为是心痛,恍然间才发觉那不过是内疚。
他已经把常念逼到自杀的地步了。
手缩了回来,他看着常念的眉眼,听任时间悄无声息地流淌。
在常念醒来之前,他想,也许自己可以再试试爱上常念。
那么夏许……
想到这个名字,心脏就阵阵发麻,像被一双无形的手颤巍巍地握住。喻宸狠狠按住胸口,闭眼屏住急促的呼吸,许久之后才扯出一个无奈的苦笑。
就忘了吧,当作从来没有遇见过。
常念在药物作用下睡了很久,刚睁开眼时,眼里涌着害怕与惊慌的波澜,直到看清楚守着自己的是喻宸,才渐渐平静下来。他向喻宸伸出手,轻声说:“宸哥,你回来了。”
“嗯。”喻宸牵住他冰凉的手指,摸摸他的额头,弯着腰说:“饿吗?医生说你醒了可以吃些东西。想吃什么?”
常念笑了,眼角泪光一闪。
生活回到了本来的样子。整个冬天,喻宸一边忙工作,一边悉心照料常念。而夏许执了一春节的勤,除夕夜将爷爷接回家中,爷孙俩做了一桌家常菜。开年后,他因为各项素质出众,被推荐参与省厅组织的特警反恐技能比武,一个月封闭训练,一周比武,总成绩排下来,他的名字位列第三。
本就不是同一阶层的人,若都决心要断,那就真是干净利落的一刀两断。
对别人越宽容的人,对自己越狠。夏许如此,喻宸亦如此。
但和夏许的彻底了断不同,喻宸私底下曾经注意过他一段时间——并非因为余情未了,而是担心他受到伤害。
常家是高官之家,想要收拾一个普普通通的警察易如反掌。常念被逼自杀,常家不可能找他喻宸麻烦,但极有可能迁怒于夏许。
不管是出于什么心思,喻宸都不会让常家动夏许。
接近一年的时间,常家没有任何动作。喻宸终于放下心来,不再打听夏许在市局的情况。
最后一次从王越那里得到的消息是,夏许这年状态极好,在几次特警刑警联合行动中立功,警界比武也接连拿头名,如今已是刑警支队突击中队的队长,深得上头赏识,再熬一年,可能就会被提拔去省厅特警局,到时候就是个官儿了。
喻宸想,挺好的。
不知为何,他潜意识里总觉得夏许就该如此光芒万丈,干净明亮——尽管这人曾经做过“爬床”、“被包养”之类低贱的事。
确定夏许一切都好,喻宸才彻底转身。
比起夏许,他的人生仿佛更加艰难。这一年他一直努力想再次爱上常念,可是还是失败了。对常念,除了责任,他心里已经什么也没剩下。
但他掩饰得很好,几乎每天都回家,竭尽全力扮演着一个犯错后回头悔改的伴侣,与常念说话时极有耐心,从不发火。常念的抑郁症状渐渐消失,再没干出轻生的事,只是身子骨始终好不起来。
梁医生私底下曾跟喻宸说过,常念这么些年几乎都靠药物支撑,有些不得不用的药副作用极大,家人要做好心理准备。
喻宸点头,心中没有多少波澜。
常念能活多久,他就陪多久——这是他的责任。如果有一天常念去了,他也不会再找什么人——因为疲了,累了。
至于夏许,那已经是个与他没有关系的陌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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