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喜欢是一回事,告白是另一回事。夏许将这份独一无二的喜欢藏在心底,始终与喻宸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
升入高二后,实验班的课业负担越来越重。夏许是班长,压力更大。开学不久,各个竞赛班开始挑人,他去了数学竞赛班,下午放学后补习到晚自习开始前,连晚饭都只能掐着课间十分钟搞定。干锅餐馆的工作已经辞了,换成晚自习后去邻居家的大排档帮忙。
如此一来,几乎没什么时间再与喻宸混在一起。
他偶尔想,自己与喻宸算熟吗?
应该不算。喻宸有很多哥们儿,若说熟,和常念那样才算熟。
喻宸的朋友里,他唯一叫得出名儿的就是常念。这个秀气漂亮、温声细语的男生经常跟在喻宸身边,连打群架都不缺席。后来喻宸来1班找夏许切磋,两人去的地方非常偏僻,不是仓库就是工地,照理说,是谁也找不到的,但常念来过几回,跑得气喘吁吁,拎着的口袋里放着冰镇饮料和雪糕,先让夏许挑一瓶,剩下一瓶自己拧开,再递到喻宸面前。喻宸从不跟他客气,“谢谢”都不说,拿起来就喝。
刚打完架的男孩儿,火气格外重,喝起冰水来咕噜作响,几秒就干掉大半。常念笑着劝:“你们慢点儿,刚从冰柜里拿出来,喝急了生病怎么办?”
喻宸将空瓶子扔进他的口袋,“都跟你一样脆弱啊?”
常念吐了吐舌头,这卖萌的动作由他一个男生做出来竟然丝毫不让人觉得不舒服。喻宸又转向夏许,“喝完没?”
夏许满头是汗,本想将剩下的水浇头上,又想起是甜水来着,于是再灌了几口,刚盖上瓶盖想扔去垃圾桶,手腕就被喻宸打了一下。
喻宸抢过空瓶子,像刚才一样丢常念的口袋里,回头道:“你先回去吧,我这还有事儿。”
常念乖巧地点点头,“那你早点回来啊,你不高考,夏许得高考呢。”
当时夏许的重点完全在“你不高考”上,意识到自己对喻宸的心思后,才觉得“那你早点回来”听着有种难以形容的暧昧。
常念走后,夏许撞了撞喻宸,“你不高考?”
“嗯。”喻宸说:“毕业后去部队。”
夏许成绩好,入学之初就被当做“清北”苗子培养,自然从未考虑过入伍,闻言只是挑了挑眉梢,“哦”了一声。喻宸忽然在他后脑推一把,声音沉沉地说:“喂,你跟我一起去部队吧。我罩着你。”
夏许听得直笑,“我要考试呢,我爷爷希望我念个好大学。再说,如果真去了部队,还不知道谁罩谁呢!”
喻宸也笑,勾住他的脖子搞偷袭,之后再没说过“一起去部队”,倒是在一次月考前对他敲敲打打,“好好复习啊,别开小差,落榜了有得你哭。”
他们之间好像总是这样,熟稔说不上,但亲密似乎也不缺。不过细细想来,高中男生互相撸个管都不是什么稀奇事,随便贫一句、打架时身体撞在一起又算什么亲密?
像常念和喻宸一同回家才叫亲密。
夏许后来实在没忍住,跟喻宸打听过常念。喻宸说,常念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两家挨得很近,父辈又是共事关系,有时会去对方家里蹭饭。
夏许心里有些不对味儿,但偏偏又对常念敌视不起来,甚至还觉得与常念相处很舒服——常念缺少一些阳刚气,但并不让人觉得娘炮,给人以干净、温和的感觉。夏许想,连自己都会对常念生出保护欲,喻宸就更不用提。
日子懵懵懂懂地过着,夏许某一天发现自己抽屉里出现了一个包装精美的早点。他收了两年情书,收早点的情况还比较少见。那早点看上去价格不菲,用粉色口袋装着,一看就是富有家庭的女孩儿送的。夏许没吃,送给前桌的男同学了,可接连一周,抽屉里都有类似的早点。他心里纳闷,又查不出送早点的是谁,估摸着应该是“贵族班”的学生,就拜托喻宸查。喻宸说查不到,还说丢了可惜,女孩儿脸皮薄,如果知道自己送的早点被扔,或是转送给别人,心里肯定会难过。夏许一想也对,后来就自己吃了,以为对方总会出现,但直到高考结束,那“田螺姑娘”也没出来与他见上一面。
喻宸17岁的生日宴搞得格外隆重,据说给每位来宾送了个玉坠。夏许不在受邀之列,喻宸根本没请他,却也给了他玉坠——尽管这玉坠只是边角料磨成。
夏许一边把玩玉坠,一边再次琢磨起两人的关系。他绝不是喻宸那个圈子里的人,但喻宸对他多少有些不一样,要不怎么会送玉坠呢?
琢磨久了,人就容易冲动。夏许头一次冒出跟喻宸表白的想法,觉得最次也得问问喻宸对自己有什么看法。
但这白没表成,因为常念和喻宸在一起了。他从小受的教育不允许他在别人的感情里横插一脚。
高三,实验班的学生个个像背水一战的战士,夏许整日埋在题海中,几乎没有时间再与喻宸见面。一次月考后,他实在想见喻宸,提前交卷后拔腿跑向19班所在的楼层。那层楼全是普通班,学生们早早交卷,不少正在走廊上追逐打闹。他站在19班门口看了半天,没找到喻宸,刚要转身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个眼熟的男生喊他:“夏许?”
他想起来了,这人是喻宸的哥们儿,叫蒋什么来着,高一那场群殴的主力,出手特别狠。
听到这边的动静,几个人走了过来。夏许一看,都是叫不出名字的“熟人”。那些人看他的目光不太友善,大约还惦记着高一的仇,其中一人喝道:“你来这儿干嘛?找事儿啊?”
他脸色一冷,“找喻宸。”
姓蒋的立即靠拢,语气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同学,这都高三了,我劝你老实点儿。宸哥最近没动过你吧?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懒得解释,又问:“喻宸呢?”——看上去还真有几分找事儿的意思。
一人不耐烦地说:“他不在。”另一人笑道:“被媳妇儿拐走咯。”
夏许眸光一凝,“媳妇儿?”
姓蒋目露鄙夷道:“关你什么事儿?”又对其他人招了招手,“走了。”
一群人闹闹嚷嚷地走开,夏许听见一句话,“我操,常念总算决定跟宸哥表白了?你们猜他们现在去哪儿了?常念不会表白后马上献身吧?”
夏许脑子“嗡”一声响,在原地站了足足三分钟,才转身向1班走去。
月考之后是周末,夏许在家里憋了两天,极想问喻宸是不是与常念在一起了,但最终没拉下面子。周一看到喻宸常念像以前一样一同回家,喻宸好像还帮常念拿着什么东西。
一定是表白后正式在一起了,夏许想。
当时的心情,说不沮丧是不可能的,但学业负担如山,失落感没有想象中那么强。那阵子喻宸没来找过他,他一门心思扑在高考上,也没再找过喻宸。之后又过了一个多月,喻宸和常念突然消失了。
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校方缄口不言,夏许恍惚了几天,突然被一种巨大的失落感吞没。
喻宸在的时候,他尚未感觉到自己的喜欢已经深到了什么程度。喻宸不见了,各种欲望忽地破土而出,在身体里疯狂生长。他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情绪,短短一个月,成绩一落千丈。
未说出口的喜欢与未得到的人渐渐令他魔怔,越陷越深,直至无法自拔。
高考后,他放弃了志愿填报,跟爷爷说想入伍。爷爷先是一愣,后开怀大笑,以为他一心报国,不知他只是念着当初喻宸说的一句话——“毕业后去部队”。
他抱着在部队与喻宸重逢的希望。
可是希望最终落空,部队里没有喻宸,哪里都没有喻宸。喻宸从他的生命中彻底消失了。
在部队的几年,夏许训练极其刻苦,任何与兄弟部队的比武、联训机会都不放过。喻宸是他的心结,他自欺欺人地想,也许喻宸在其他部队呢?
军旅生涯结束之时,夏许才终于接受再也见不到喻宸的现实。
那时他怔怔地想,如果喻宸还会出现,哪怕没有爱,哪怕受痛承受,他也要和喻宸做一次。
做一次,了结年少时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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