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阮轻暮手里的手机真的没能拿稳,六寸的大宽屏“咣叽”一下,砸在了他仰着的脸上,鼻梁一酸,眼泪差点没飙出来。
他手忙脚乱地抓起手机,气急败坏地叫:“秦渊你大爷!你到底还做不做卷子了?”
秦渊沉默了一下,狐疑地问:“你声音怎么了?……还恼哭了吗?”
阮轻暮揉了揉鼻子,冲着手机威吓:“对啊,快被你气死了。不要以为底子好就能笑傲天下了,人家别的学校那么多尖子生现在都在挑灯夜战呢,你说说你,偷偷都看了些什么,满脑子塞满黄色废料是考不上好大学的,懂?”
秦渊似乎被他说的有点不好意思了,好半天,才郑重地说:“并没有偷看什么。……看到你自然就会想那些了,这是本能。”
阮轻暮:“……”
完了,这个男朋友刚满十八岁,就已经废了。
“你他妈的就是闲的……病房里太寂寞了是吧?”憋了半天,他才憋出了一句。
秦渊不知道是在那边轻轻笑了一下,还是叹了一声,声音极低:“对,现在病房里没了你,一片荒芜。”
阮轻暮耳朵里一片细小的嘈杂,好像有一阵子,因为这柔软又肉麻的悄悄话弄出了点幻听。抬眼看看自己的四周,整洁的106寝室里同样安静,可是也同样有寂寞的野草在疯狂生长,破土而出,带着“簌簌”的声音。
“秦少侠,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他满脸涨红,大义凛然地下令,“从现在开始,到高考前,禁止一切开黄腔,禁止一切说情话、做情诗的肉麻行为。”
“不是故意的。那些话就在那儿……”
“闭嘴闭嘴,论到做诗我也会,文绉绉的,比你这种现代诗也不遑多让,别逼我和你对着作诗,互相恶心!”阮轻暮恶狠狠地叫。
“那做一首听听,我不怕恶心。”那边,秦渊的声音带着笑。
阮轻暮抓了狂:“够了啊你。现在、马上!打开今天的数学卷子,老傅发你的压缩包——半小时后,我要看到新鲜的答案出炉!”
秦渊想了想,声音低哑又羞涩:“一小时吧,我得先去卫生间洗个冷水澡。”
阮轻暮猛地扔开了手机。停了一会儿,又使劲地按下了关机键,狠狠塞到了枕头下面。
一个人在床上直挺挺地躺了几分钟,他无声地爬了起来,下了床,推门进了卫生间。
艹!早知道真该在医院里拼命赖几天了。这样老是对着电话撩来撩去的,还不如在病房里学习效率高呢。……
高三的冲刺阶段似乎每一天都很难熬,但是回头看的时候,却又过得飞快如梭。
转眼就到了五月底,默认最难的全市二模联考已经早就考完了,特意在考前给大家一点信心、而变得简单些的三模也刚刚过去,山一般高的卷子堆在课桌上,每个人自己的错题集、薄弱点也都被反复针对,做了更多的练习题。
再转眼,就是高考前几天了。
这一天的晚自习上,老简抱着一叠打印好的准考证,手里捏着一张名单,进了9班教室。
站在讲台上,他头顶上的电风扇呼啦啦转动着,吹着他原本就稀落的头发,更显得有点中年谢顶的凄楚。
可是精神状态,却一如既往的激动。
“三天后就高考了,别的再多说也没有意义,我想绝大多数的同学都充满了信心,来迎接人生中的第一次大考。这三年,你付出了多少,就即将收获多少,这一点取不了巧,也很公平。”老简同志有点感慨,看着下面这些熟悉的面孔,想再多说点,可是终究摆了摆手。
“大部分同学希望回家过这最后三天,好好休息、好好补充一下营养,然后自己去考场,我们现在把准考证发给个人,大家务必带回去好好保管,千万不要有任何错漏。”
下面有学生笑着叫:“放心啦老师,不会忘记带的!”
老简瞪了他一眼:“别说大话,哪一年本地新闻不是各种忘带准考证、睡过头了赶不及的新闻?去年还有个学生自己骑电动车去考场路上没了电,警车给直接捎去的呢!”
“哈哈哈,我们不会的啦,那种傻叉我们三中没有!”
老简摆摆手:“留在学校备考的同学,准考证就不发给个人了,我们统一保管,考试当天学校开大巴送你们去,到时候,我在门口再给你们。下面准备回家的同学,叫到名字上来领准考证,唐田田——”
唐田田在前排站起身,走到了老简身边,接过了准考证,老简慈祥地看着她,想多叮嘱几句,又忍住了:“好好加油。”
唐田田捏着准考证,不知道怎么眼眶红了。她忽然弯下腰,冲着老简深深地鞠了一躬:“老师……谢谢您。”
老简愣了一下,看着平时羞怯胆小的女孩子,尴尬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也谢谢你,这三年……班长很累啊。”
唐田田不说话了,扭头飞奔回了座位。
白竞接着走上前,拿了准考证,也没有立刻下去,他犹豫了一下,忽然伸出手,使劲抱了一下老简:“老简同志,我们会好好考的。一定!”
老简被他这么重重抱了一下,不知道是感动,还是尴尬,鼻子尖一片红:“……好好考试就行。”
黄亚冲上了台,没立刻接准考证,却忽然也扑上去,抱住了班主任,在他稀稀落落垂着几缕头发的头顶,狠狠亲了一口:“老师我们要走了!”
别的倒好,听到这一句,老简眼眶也湿了,他狼狈地僵硬着身体,伸手在黄亚油乎乎的额头上敲了敲:“这次三模考得不错,英语和化学都有进步。稳住。”
黄亚在他身边,忽然“呜呜”地嚎了一嗓子、转身回到座位,低着头趴在座位上埋着脸,肩膀有点耸动。
白竞悄悄踢了他一下:“干什么啊,生离死别的,以后我们每年聚一次,叫上老简呗。”
黄亚鼻子通红,满是青春痘的脸上一片伤心,小声抽泣:“小白不瞒你说,从小到大,老简是我遇到的最好的班主任。我成绩不好,没人记得我的分数,只有老简记得。”
不仅记得,还每次苦口婆心找他谈心,明知道他又笨又不求上进,可还是一遍遍地找,和对那些好学生并没有什么区别。
教室里越来越多的人在掉眼泪,莫名其妙地,好像就提前进入了分别时分。
老简在台上使劲擤了擤鼻涕,咳嗽一声:“好了好了,都打住,毕业散伙饭还有得哭呢,现在别这样。”
他使劲大吼了一声:“现在要的是士气!不是离愁别绪,对不对?!”
班级里一片抽噎混着激动的叫声:“对!妈的拼了,不就是高考么,不就是毕业么,谁再哭就是孙子!”
最后一排,阮轻暮抱着双臂,静静地看着大家,看着台上激动的老简同志。
方离悄悄回过头:“阮哥,你们回家吗?”
阮轻暮笑了笑:“不回了,就在学校过这最后三天。你们呢?”
方离自然而然地问的是“你们”,他也回答的是两个人。
秦渊已经在半个月前赶回了学校,也赶上了最后的三模考试。
一切安好,毫无悬念地继续拉开第二名几十分。
方离轻声说:“我要回家的,我妈最近情况好多了,回去的话,她会很开心。”
正说着,台上就叫到了方离的名字。老简把准考证递给他,看着方离,也没多说什么,只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了一句:“以后进了艺校,好好跳舞,不用偷偷摸摸了。”
方离红着眼睛,也对他深深鞠了一躬:“我会的。”
……晚自习散了,拿到准考证的同学有人当晚就回了家,也有人在宿舍打算住最后一晚,明晨再走。
阮轻暮背着书包,慢悠悠地走出了教学楼,来到了文体楼下。
楼下那棵大合欢树已经又是繁花满树,粉红色的绒花宛如一朵朵小绣球,缀在嫩绿叶片间,在夜色里也依稀看得见淡淡的樱花色,聚拢在一起,花香也格外绵密而温柔。
花树下,那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那里,长身鹤立,仰望着树冠。
阮轻暮慢悠悠走过去,顺着他的目光一起往上面看,诧异地问:“这黑漆漆的,能看见你去年挂的小牌子?”
秦渊转过身,星光下,眸光晶莹:“果然看不见,挂得太高了。”
阮轻暮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笑了:“你真想看,可以学某人爬上树去。”
秦渊点点头:“有道理。”
他撸起袖子,修长手臂抱住了树干,好像就要往上爬,吓得阮轻暮一把从后面揪住了他:“哈?你是住院住傻了么,也不怕再摔下来?!”
秦渊慢吞吞转过身,伸手揽着他的腰,把他拉到了树干后面。
几十年树龄的大合欢树树干很粗,虽然不至于两个人合围,但是遮住两人相叠的身形毫无问题。
轻柔的吻落下来,和旁边无声落下的合欢花一起,吻落在眼角眉梢、唇齿之间,粉色残花落在黑色泥土上,芬芳静谧。
许久之后,两个人才分开,靠着树干,缓缓滑坐在地上。
“还有三天。想好什么志愿了没?”秦渊轻声问,“真的要等分数出来再说?”
阮轻暮脸色微红,有点轻喘,歇了一会儿,才点头:“嗯,不急。反正你定下来以后,我就在你学校附近找一个能考上的呗。”
秦渊犹豫了一下:“阮阮,这样不对。你自己到底想上什么,这比较重要。”
阮轻暮懒洋洋地拈起地上的一朵残花,随意在手指尖揉了揉:“可是我就是没什么想学的呀,都一样。”
秦渊掏出了手机,屏幕点亮了,上面是一张长长的表格:“这些是我整理的,我想考的几所学校附近有哪些你应该能考上的学校,还有,一些专业虽然冷门,但是你说不定有兴趣——”
话没说完,手机已经被阮轻暮轻巧地夺过去,按熄了:“你很无聊哎。”
秦渊柔和地反驳:“这是正事。”
阮轻暮毫不客气:“我的人生我自然会考虑。我就是真的没找到特想学的,假如有,我自然会按照心意来,并不会为了你而放弃。不用觉得我在为你牺牲。”
秦渊不说话了,半晌才笑了笑:“好,那先一起努力考好点。”
“必须的啊,我这次三模的成绩还可以吧?”阮轻暮得意扬扬地一挑眉,“老简感动得都快哭了呢。”
秦渊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心里满满的都是酸楚:“超级牛批。”
没有什么逆天的神通,没有什么一步登天的奇迹,就算是聪慧至极的阮阮,也要一样挑灯夜读,也会经常困得满眼通红。虽然嘴上没有说过,可是每天早上挣扎着起来的时候,也都会痛苦万分。
……
全国统一的六月七号,本地气温闷热,比往年的这个时候更加难熬些,幸好绝大多数考场里都有空调,学生们奋笔疾书的时候,尚且不会太过煎熬。
可是考场外,人山人海的家长群就要难受得多,烈日当头,仅有的几棵树下都站满了人,更多的只能站在大马路边上和校门口,撑着伞,心不在焉地聊着天,焦急地等待着。
考场外面相当长的马路都被划成了禁止汽车停靠区,再有权有势的家长到了这种特殊时候,也没有开着车停在路边的特权,全都一样得等在外面。
穆婉丽打着伞,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里面是熬好的冰绿豆汤,焦急地踮着脚尖,往大门里看。
忽然,她身后就有人轻声说了一句:“还早呢,两个孩子都懂事,不会提前交卷的。”
穆婉丽猛地回过头,愕然地看着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男人。
平时的威严气场全没了,也和周围所有家长一样,脸上冒着汗,只是身边有名保镖帮着撑着伞。
正是秦祝枫。
穆婉丽飞快地四下瞅了一眼,没瞧见魏清琏,才放松了点,冲着秦祝枫不冷不热地点点头:“秦总亲自来啦?”
秦祝枫笑了笑:“是啊。”
两个大人都有点尴尬,默默并肩站着,穆婉丽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心里就是一跳。
她咳嗽了一声:“我给我们暮暮在附近的小宾馆里定了一个钟点房,待会儿中午接他去休息,下午再来考试。”
秦祝枫愣了愣,犹豫地看着她:“啊,是啊,我也一样。在隔壁的凯斯酒店帮小渊定了个套房,待会儿去吃个饭,睡个午睡。”
穆婉丽心里一阵弹幕疯狂地飘过,不说话了。
怎么回事?!这是他娘的怎么回事?昨晚上儿子还拼命撒娇呢,说秦渊那孩子没人管的,求她定个双床房,带秦渊一起中午休息!
谁说人家没人管的,虽然没了娘,又不是真的没了爹。
这待会儿,两个人要是死活要腻在一起的话,到底去哪儿午休!,,网址m..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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