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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陌有些犹豫,“当年太祖皇帝撤去宰相职位,就是为了集权,如今内阁日益势大,若您再参本让皇上放权,只怕内阁羽翼渐丰,日后权利将凌驾于宰相之上了。”

于谦皱眉道:“确实如此,可顾此失彼,两头为难,两头相焦啊。”

司徒陌见话题被扯远,又重提道:“少保仁慈,看看能否在皇上御前提上一句,饶阮浪和王瑶一命。”

于谦不置可否,送客时只回了句,“我见机行事吧。”

司徒陌登于谦府上说情的第三日,阮浪和王瑶便被朱祁钰拖去菜市口,斩立决。

消息传到司徒府的时候,他正在雪中赏梅。

梅树是苏婉柔初来时种下得,司徒陌还记得那年她好似中了蛊一般,突然便要悬梁自尽,救醒后似乎换了个人般,不言不语了好几日,再后来更似转了性,日日躲在藏书楼里不见人。

苏婉柔走后,司徒陌只要无事,也常常将自己藏入藏书楼里,他瞧见藏书楼里的书籍,被苏婉柔重新规整了一遍。

规整的方式他瞧不明白,以“阿”字开头的书籍被放在了第一排,很多书册里都夹了绢帕做得书签,有本书里还被他翻出一张白纸,上面是苏婉柔的字迹,写着他不明白的几句话。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后来他慢慢琢磨,渐渐琢磨出了些味道,他想起他从前明知苏婉柔躲在二楼,还做得那些腌臜事,他便渐渐顿悟,为何苏婉柔要跑。

后来他又寻到了那棵梅树,苏婉柔亲手栽下时,这梅树还尚幼小,如今四年过去,已然清香扑鼻,他愈发了解苏婉柔,心中明明白白知道她的一切想法,种这梅树,是她存了遗世独立之念,和品性高洁之意。

可今日却与以往有些不同,他站在梅树下时,竟不能一心一意思念那女子,阮浪和王瑶之死,让他一颗在官场时时刻刻被烈火烹油的心更加沸腾了几分。

他是知道锦衣卫的那些手段的,前面几朝,刑罚若说酷厉,也不过是鞭笞夹棍之类,可自从明朝开国,自朱元璋始,到今时今日,刑罚式样之繁复狠辣,可谓叹为观止,可怕可怖。

阮浪已过知天命的年纪,再过得一年,便是花甲之年,若不是从小被送进宫里,该是子孙绕膝,颐养天年了。

可他却被关进锦衣卫的黑牢,尝尽明朝各种酷刑,却做到了一个正直之人该有的所有品质,至死都不曾诬陷一句朱祁镇。

司徒陌动容,久久无法释怀,大丈夫生当立于天地,眼前如此残酷血腥,让他对朱祁钰的拥戴之心起了动摇。

梅花清香扑鼻,心里的人儿却不知在何方,那日托了于谦帮忙在钱塘府打听,司徒陌旁敲侧击问过几回,可景泰元年是真正乱象横生的一年,于谦疲于奔命,如何会去理会司徒陌的一个小妾行踪。

司徒陌渐渐明白,要去钱塘府寻回苏婉柔,只能是他亲自走一遭了。

正是一颗心没着没落,左思右想之时,管家却远远奔来,司徒陌冷眼瞧他,却听他说道:“如意在府外叩门,守门的小厮不肯开门,如意索性跪在了雪地里,府外行人往来,人多眼杂,只怕落了闲言碎语出去。”

如意和如玉三月便被司徒陌遣送出府,如玉倔强,不肯二嫁,收拾行装回了金芝楼。

如意没有去处,司徒陌便做主,将她嫁去了城郊一户财主家中作妾。

只有秋红,因为生养了公绰,司徒陌再想安置了她,也不忍心让自己儿子这般小,便失了亲娘,只得任着她留在府中。

只是再不曾去过她房中留宿。

秋红不明白为何有这一夜巨变,她吞吞吐吐问过司徒陌几回,司徒陌脸上挂着寒霜,连一眼都不曾多瞧她。

对着生养了公绰的秋红尚且如此,对着门外跪在冰天雪地里的如意就更加冷心冷情了。

“她已改换了夫家,这般回来跪我,又是为何?”

管家唯唯诺诺,“说是新官人正妻凶狠,衣食不足,更将她驱使当做丫鬟用途,三九天里,竟让她去河边洗衣,她身上寒疾发作,夜里寝被单薄,她冻得几乎殒命,这才回来求三爷救她。”

司徒陌恨得几乎牙碎,当年苏婉柔被搁在西院自生自灭,也不过一条薄被过了两个冬季,他依稀记得她那时脸上的菜色,那是营养不良导致得。

他既然没管过苏婉柔,现下更不会去管如意,他冷漠地像一尊失去情感的雕像,雪下得愈发大,他转身离开。

管家追了几步,问司徒陌,“三爷,那小人出去向她说明,让她再不要来寻三爷了。”

司徒陌冰冷的声音被夹着雪花的寒风送回来,只有两个字,“随她。”

景泰二年将将过完正月初一,司徒陌便告了休沐及寒假,去了一趟江南。

明太祖朱元璋是众人皆知的工作狂,他开国后一年只给了两日假期,一日是大年初一,还有一日便是他自己的生辰,他本名叫做朱重八,生日十分好记,八月初八。

可之后反噬十分严重,官员苦不堪言,待得朱棣之后,假期不仅加长与元朝同等,后来更是将年后假期拉长至一月。

司徒陌便是趁了这次机会去得江南。

司徒陌在官道上策马奔了七日七夜,最后练得可以在马背上睡着的功夫,这才在正月初八日出之时,赶到了钱塘府的城门前。

他是正三品官职,自有府衙大人接待,司徒陌说明来意,问知府大人是否可以帮他寻一名名叫苏婉柔的女子。

知府大人不敢得罪于他,将司徒陌画得画像找人临摹了几份,分别贴于几个城门楼下,画像边上的文字是司徒陌亲手书写。

“寻找妻子苏婉柔,二十二岁,京城人氏,若有人遇见,不必惊扰,来府衙找我,黄金百两酬谢。”

后方还跟了一行情真意切的小字,“婉儿,若是你瞧见了,务必来府衙寻我,你过去所说一切,我无不答应,愿还有携手的机会。”

寻人启事贴出去七日,司徒陌也在知府里等了七日,无一人登门。

司徒陌却不知,苏婉柔到了钱塘府之后,从未再用过“苏婉柔”这个名字,她只唤自己作“暖暖”。

临着寒日假期临近,司徒陌越发焦躁,他牵着马匹,日日在城中从南到北,从西向东,来回地寻找。

他甚至还去了断桥,那日,断桥残雪,柳浪却不闻莺,他站在冬日的断桥桥头,看着眼前被日光隐去的另一半石桥,心中不祥之感愈发浓厚。

这景象,似极了他与苏婉柔,一半挺立风中,另一半却不知所踪。

他低下头,向着一池残荷低声问道:“今生今世,我与她,可还有相见之日?”

作者有话要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出自匈牙利诗人誩裴多菲的诗歌《自由与爱情》。

第66章

我在街上卖了两次桃子,天气暖和之后,又卖过草莓,草莓更不经存放,往往当日剩下的,第二天起床便烂得没了卖相。

我心情低落到整天整天地不说话,我从苏堤逛到白堤,又从白堤走回住得院子,我在夕阳下一遍遍地问自己,究竟要怎样才能自食其力生存下去。

月娘借了我一些散银,我已经把身上的钱花得精光,可向月娘借钱也不是长久之计,即便是亲人,也终有一日会不愿再来填我这个无底洞。

月娘倒是给了我一条出路,说她二哥那日在假山后匆匆一眼,竟然瞧上了我,问我愿不愿意去给她二哥做小妾。

我气得几欲晕倒,我就是为了不愿给人作妾才从京城千里迢迢逃到钱塘府,若是重走了老路,我怎么给新唐交代?

我那日晚间亲眼见了正妻的强悍,司徒府上还没有正妻,我便被欺辱至此,若是去月娘的二嫂手下走上一遭,只怕我要殒命在此间了。

我回了月娘,谁知那二哥却不肯罢休,他自己不能前来说和,竟然遣了他的妻子来敲我的院门。

我将月娘的二嫂让进屋里,我没舍得花钱置办家具,家中只有一张睡床,一张瘸腿的八仙桌子,还有一条长板凳。

二嫂是由月娘陪着来得,月娘躲在二嫂身后向我挤眉,我知晓她的意思,看在她的面子上,好歹应付一下这位二嫂。

屋里既然进不得,三人只得立在院里说话,这会儿离我到钱塘府已然匆匆过去两月,柳絮儿飘得到处都是,桃花香也弥得人心口发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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