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
薛纪年拿着手中密函,眼中阴云翻滚。
——宣统皇帝指婚沈夜,长宁公主当庭抗婚,帝后惊怒,禁公主予飞阙宫自省。
他没想到她敢拒婚,曾经,她在他面前那般小心翼翼,求得无非是活命。可当着帝后的面,她竟敢公然反抗。虽说帝后是她双亲,并不会真要她的命,可她难道就没考虑过,他之前那般刻意的疏远是否另有隐情?而这隐情她又是否承受得起?
不得不说,花浅的举动让薛纪年又苦又涩。花浅若答应,他心下难平,可如今她拒绝,他亦不得安宁。
可再多的苦再多的痛,他此刻都做不了什么。一旦他被认祖归宗,宣统皇帝绝不会任自己的子女再冒出四皇子相似的丑闻。
若是传出一星半点的苗头,薛纪年完全相信,以年青蓉在宣统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他这个皇子不会有任何问题,但是一个长期被养在寺里且是不得他心意的女人所出的公主,却是绝对死路一条!
“督主。”薛柒站在一旁,低声道:“陛下已经拿到了玉佩,正着锦衣卫全力缉查此事。”
薛纪年恍若未闻,他不怕他们查,查得越清,他的身份才会越明,才会让所有人都信服。
可这也意味着,一旦他的身世曝光,他和花浅之前平静的生活就要结束了。他不知道当她得知他的新身份时会如何,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绝不会再如之前一般待他,眼里心里都是他。
捏着密函的手有些抖,想到即将发生的事情,薛纪年似有些支撑不住的往桌案边挪了一步,顺势坐了下来。
“督主,我们该怎么做?”薛柒有些紧张,他也是离京之后,才乍然知晓自己跟的这位主子,竟然是宣统皇帝流落在外的私生子,竟是皇子!按年纪排位,甚至在当初的四皇子之前,位列第二。
他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很快接受了事实。其实不管督主是什么身份,他都无所谓,他只效忠薛纪年这个人,与他是皇孙贵子还是贩夫走卒没有关系。
“按原计划进京。”
“是!”
随着薛柒离去的关门声,薛纪年缓缓的闭上眼睛,他脑中现出花浅的模样,或巧笑倩兮,或美目顾盼,或狗腿兮兮,万般模样历历心头。
扪心自问,当初他之所以带她进京,真的只是想给沈夜难堪只想报复沈夜?呵,事到如今,薛纪年早已不会自欺欺人。
早在他认出她,她替他挡的那一箭起,他便沦陷了……
宣统皇帝拿走了玉佩,急召沈夜。
薛纪年不在京中,这事儿自然便落到锦衣卫身上。
在证实了孟芸口中的薛姨娘就是年青蓉时,宣统皇帝难免心伤。
其实这么些年,他心中多少有些觉悟,一个怀有身孕的女人流落在外,世道艰难无亲无故,二十几年过去了,兴许早不在人世。可再多的设想都不如事实摆在眼前让人悲痛。
锦衣卫的办事速度确是不慢,根据那枚玉佩顺藤摸瓜,沈夜很快就查到妙华寺。遂得知,当年借住在妙华寺里的确有一女子,还带着一名男婴。又询问了妙华寺众,再结合周遭邻人的表述,确认这位薛姑娘正是当年九皇子府内走失的侍妾年青蓉。
年青蓉身世落魄,被青敏师太收留,为免兹生麻烦,遂借用了青敏师太的俗家姓,对外以薛姓相称。在孩子五岁之时,有人夜袭妙华寺,年青蓉母子在妙华寺众人相助下有惊无险的渡过,为免再生事端,年青蓉将孩子寄养在山脚下的一户农家,对外说是农户亲戚家的失怙之子。
而年青蓉在那夜受了惊吓落下病根,竟在孩子送出不久,便病逝了。
更糟的是,她托孤的那家农户心肠不善,竟见年青蓉许久未来探望孩子,又在青敏师太登门告知他母亲去世,往后请他们多多关照时心生了歹意,为了一点微利,竟将那可怜的孩子送进了宫。
贫苦的孩子被送进宫是做什么用,宣统皇帝再清楚不过。
彼时他刚登基,内宫之中正是新旧之人交替之时,有许多的老宫人会放出宫,也有许多的新人会收进来。
宣统皇帝听到这里,心底揪痛一片。他的儿子,竟然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遭了那般的罪。
他让沈夜彻查了宣统元年所有进宫之人的档案,又宣了青敏师太进宫,详细询问了当年的过往。
“你与年妃如何相识?”
听得称呼,沈夜手底一紧,若没记错,年青蓉只是陛下还是皇子时收入府中的一名侍妾,却在失踪二十多年后直接晋升了妃位,可想而知,这个女人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手捏佛珠的青敏师太眼底微讶,很是合适的表现着乍然得知年青蓉真实身份后的震动,又很快收起脸上的表情,低吟了一声佛号,才淡然的道:“年妃?原来如此。”
“师太何出此言?”
“是贫尼愚钝了,她说故人之子,贫尼便真以为仅是故人之子。”
“故人……是啊,朕的确是故人……那你为何没照做?”
青敏师太略有悲伤道:“青蓉……不,是年妃娘娘。娘娘临终之际,确是委托贫尼务必将孩子送进九皇子府。但她不肯告知内情,只说九殿下见了便知原委……”
宣统皇帝能理解年青蓉这么做的理由,在温婉处心积虑的逼迫下,她又如何敢将孩子的真实身份告知旁人。
“……贫尼在办完娘娘的丧事后便想完成她的遗托,谁知去了王府,才知当今天下,早已没有九皇子,有的,只有天皇陛下……”
宣统皇帝心头一窒,一个身外之人带着一名稚童,若无人引见,如何进得了皇宫?
“后来……”不用说后来,孩子丢了,一般人都不大有勇气承认,何况丢的还是与当今陛下有点关系的人,换任何人都会三思后行。
青敏师太又低吟一声佛号,才满是惭愧的跪在御前,道:“贫尼有罪,未能护得小殿下,请陛下责罚。”
宣统皇帝心有悲痛却并没有过多苛责,没有青敏师太,年青蓉母子能否多活几年善未可知。
他问道:“年妃是怎么死的?”虽然沈夜已经向他汇报了事情,但宣统皇帝还是想听青敏师太再说一遍。
“娘娘生前数次遭到追杀,后被贫尼相救,隐姓埋名苟活于世,却终是不敌暗处之人的手段,含恨而终。”
“你是说,年妃是为人所害?”
青敏师太摇头道:“她是病死的。但若非生产前后舟车劳顿伤了底子,后又惊惧交加日夜难寐,又如何会在短短几年时间里香消玉殒。”
宣统皇帝心头骤痛难当,妙华寺离京都不远,他们却到死都不能相见!
他是因为毫不知情,青蓉又是因为什么?因为温婉的善妒!因为温婉的迫害!
他完全明白温婉的心思,当年他初登大宝,正宫无所出,而她亲眼所见他对年青蓉有多疼爱,如何让他找回两人的儿子,依他当年的脾性,很有可能便立此子为太子。那样即便温婉生出儿子,想再掀翻太子之位,也会有诸多麻烦。
宣统皇帝捏着玉佩的手越攥越紧,心头的怒意和杀气更是翻滚蒸腾。沈夜眼瞧着陛下眼底的杀意,心头微凛。
待青敏师太退下,宣统皇帝阴沉着摸索了玉佩半晌,忽向沈夜道:“年妃之子可有下落?”
沈夜低首上前:“回陛下,微臣正在查探,日前已有眉目。”
宣统元年,与小皇子年纪相仿的入宫男童其实并不多,经过一一落实,也都确定了具体的落处,唯有一人,档案不清。
“谁?”
“薛纪年!”
宣统皇帝扶着御座的手猛的收紧:“薛纪年?”他喃喃着这个名字,似乎第一次认识般的咀嚼片刻,沉声道:“宣李复觐见!”
不消片刻,满是褶皱的掌印太监李复便跪在御前:“奴才……”
“免了,朕问你,薛纪年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李复跪在地上眉心一跳,沈夜近来追查的事他略有耳闻,却并不知晓具体内情,而今突然听陛下提起薛纪年,想来此事定然与薛纪年有关。
“回陛下,这薛纪年与奴才是认识较久,可也仅仅不过点头之交,陛下这么一问,奴才不晓得该答什么,还望陛下能提点一二。”他谄媚的抬头望去,只见君王漆黑的脸色,顿时头皮一紧,又赶紧道:“奴才这就去内庭监调出档案,好好查查他……”
“不必,内庭的档案朕已知晓,朕是问你,他在未入内庭监之前的所有事情。”
那就是薛高那老小子还在世的时候了?
这他就不怕了。
李复老老实实将他所知的有关薛纪年的身世全盘托出,他认识薛纪年是在他进内庭监之后,关于薛纪年的前身之事,大体也是个道听途说。
薛高当年收的义子据说就是从外头买来的,原本想送进宫,后来瞧那身子板弱便有些不忍,见他聪明伶俐,便有心收为养子,领到了膝下。
这事儿当初宫里许多人都知晓。
许多太监因为后继无人,都会在外头领养穷苦孩子替自己养老送终。
只是谁也没想到,薛高祖坟冒青烟,一领竟然领了个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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