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
沈续身上还穿着那件满是血的衣服,他轮椅坏了,于是只能坐在椅子上,呆愣愣地望着病床上睡着的小姑娘。
她小小的脸上惨白浮着一点点红晕,乖乖地躺着,睡得很熟。可是沈续盯着她露在外面那截绑着白色绷带的胳膊,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已经无法自欺欺人了,他疯了,他就是个疯子,他疯的时候……居然,居然拿刀伤了芝芝……
他,他怎么会啊……沈续,你怎么会啊……
他睁着眼睛,眼泪直直地流下来,视线一片模糊。
“沈哥哥。”床上的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软着声儿轻轻开口叫他。
沈续回过神,低低应了一声“嗯”。
然后小姑娘伸出细细的手指,轻柔地缠住了沈续的手指:“我想吃糖,沈哥哥给我带的糖。”
沈续抽泣了一声,抚摸了一下姚芝的脸,声音嘶哑:“沈哥哥给你拿糖。”
说着,他从旁边放着的包里拿出一大袋糖,姚芝撒娇:“我要喂。”接着她张开小嘴,月牙儿眼看着他,像讨食的小鸟雀儿。
沈续给她剥了一个,喂给她吃。
姚芝把头靠过来,靠在他肩膀上:“沈哥哥别担心,我不疼的,不怪沈哥哥。”
沈续鼻根酸,腮帮子肌肉痉挛,他亲她可爱的顶,颤抖着说不出话。
姚芝抱着他,仰头吻他,被他躲开了。于是姚芝带着哭腔说要亲亲,沈续又还是受不住低下头来轻轻亲吻她,哄她,叫她不要哭。
其实姚芝才没想哭呢,她是怕沈哥哥哭。
“我的礼物呢?”姚芝睁着水润可怜的眸子看着沈续,“我要我的礼物……”
沈续无法拒绝她,只好把她抱进怀里,弯腰在行李箱里拿出一个浅浅蓝色包装的盒子。
姚芝接过来,又趁机要亲,然后才肯拆开包装。
她看见音乐盒中俯身亲吻残疾少年的少女,拨动开关,优美甜蜜的曲子流淌出来,玻璃球内雪花哗哗下。
“这是我和沈哥哥。”姚芝抬脸笑。
沈续低头看着她,说不出话。
“可是水晶球里都亲了,沈哥哥也不主动亲我。”她委屈道。
沈续终于忍不住,扣住她的后脑勺,这回认认真真亲了上去。
牙关被撬开,沈续流着泪,亲他的姑娘。
姚芝也乖乖的,任他厮磨亲吻,两人嘴里全是咸咸的泪水,沈续的眼泪像是流不完似的,他捧着姚芝的脸亲了二十多分钟,没有停,可是眼泪也越流越多。
一吻毕,姚芝对他说:“你不许因为这个不理我。”
沈续摇摇头,不知道是在表达什么意思。
“还有,好好看医生,沈哥哥,不是什么大事的。”姚芝安慰他道。
沈续抱着她,姚芝觉他全身都在抖。
“沈哥哥,我们不要因为这个分手,好不好?就算你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我们也不要分手好不好……”姚芝被他紧紧搂在怀里,轻声道,“我们去看医生,不会出事的,好不好……”
沈续听见他怀里的姑娘也渐渐抽泣起来:“我不怕……我不分手……”
沈续心里那个刚冒出头的想法被她这一声抽泣又死死摁回去。
就这一次。
沈续想。
他去看医生,只要他能控制,他就不能跟芝芝分手。
他伸手给姚芝擦掉眼泪,低头哄她:“不哭……不分手。”他低着声:“沈哥哥明天就看医生。”
姚芝闷声应了。
赵岳在门口也看得心酸,这个世界这么大,可是这个少年却好似承受了全世界的苦难。
姚芝当天出了医院,本来就是伤的胳膊,其实并没有住院的必要,只是她包扎时睡着了,睡得沉,沈续舍不得叫醒她,就给她开了间病房。
回到家里,陈谦宗那边他和李济开也都知道这件事了,李济开推测沈续是精神方面出现了问题,他人脉广,认识一名英国医生,在这方面很有建树,就推荐给了沈续。
姚芝也特地叮嘱陈谦宗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程一曼,怕她担心。
于是沈续一边处理钱仲明的后续事情,一边等那位医生到上海来。
大约四天左右,一名金碧眼的外国人来到了这里。
沈续神情很平静,接待了他。
医生自我介绍说他叫莱斯德,大家先是坐在一起喝了杯茶,莱斯德看着姚芝用还不太熟悉的中文问道:“这一位,是,沈先生的女朋友吗?”
姚芝胳膊上还围着绷带,白晃晃的很显眼。她正去拿茶壶,手抖了一下,水撒了些出来,差点烫到手。
沈续心疼得不行,把她搂在怀里,一边伸手去帮她倒茶,一边回答说:“是的,是我女朋友。”
莱斯德神色意味深长:“沈夫人很勇敢。”
虽然沈续和姚芝都不是很懂他为什么说姚芝很勇敢,但“沈夫人”三个字还是让他们都有些脸红。
“沈先生,对于您的情况我需要进一步了解。”莱斯德喝完茶对沈续说,“请问您方不方便我们单独谈一谈?”
沈续心里一沉,他放下杯子,回答说:“方便。”
他转头亲了亲神色有些惶恐的小姑娘,温声对她说:“在这里等沈哥哥,乖。”
姚芝点了点头,然后沈续带着莱斯德两人单独进了书房。
书房里,大扇的窗户打开着,光影斑驳地打在沈续的脸上,他显现出一种带着点笑的却莫名悲伤的神色来:“您说吧。”
“沈先生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莱斯德问。
“很久以前了,但是最近复了。以前就有过,情绪暴躁或是阴郁,行为不受控制。”沈续说。
“有出现过幻听或者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人影吗?”莱斯德又问。
沈续摇头:“没有。”
莱斯德沉思了一会儿,他说:“您的症状很像精神分裂,但是又有些不一样。”他顿了顿:“但是您的病情很危险,这是肯定的,您很可能会无法控制地伤害您身边的人。”
沈续脑子里一片混沌错乱,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看得出来,您很爱您的女朋友,对吗?”莱斯德问。
沈续点头,脑子隐隐作痛。
“您的情况我也之前就了解了一点,您下回病时,您的女朋友绝对不能靠近,否则,您很有可能会因为无法控制自己然后伤害,甚至——杀死她。”莱斯德流露出一点悲哀的感觉,“还是祝你们幸福的。”
莱斯德开了药,药盒上写下服用方法,他说:“正好我的研究项目也转移到了中国来,就在上海,您的病情治疗希望不大,如果再次病,请来找我。”他低头写下地址,交给沈续。
临走前,他最后叮嘱:“在病时,千万不要让您的女朋友靠近你。”
书房的门打开,秋风裹着外头的空气吹进来,沈续心底一片空荡荡。
他说——自己会,杀了芝芝。
沈续茫然地抬头,透过窗户,外头院子里落叶飘零。
秋天一片苍凉辽阔,沈续心如死灰。
他,会杀了芝芝,对吗?
掌心死死捏着的荷包掉落在地上,滚进桌角边。这一生都只是了了,可是却连温暖也不留给他。
他该怎么办呢。
她弯弯的月牙儿眼,她软乎乎的笑容,她翘着唇角撒娇,她说,她最爱沈哥哥。
芝芝,我也好爱你啊,可是我怎么办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