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姚窈原本乖乖缩在她怀里,此刻这下挣扎来得突然，朴青野没防备，被推了个踉跄。
短发女孩站在宾馆略显肮脏的地毯上,她满脸茫然，微微蜷起手指——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片刻之前细腻温热的感觉。而对面的姚窈却侧着身,用掌心掩住自己的面孔，像一只被针扎瘪的气球，整个人都委顿了下去。
一副竭力想要逃避什么的模样。
两个人好一会儿没说话，小宾馆狭窄的房间里,只剩下仍然急促的呼吸声。
昏暗的灯光下面，朴青野困惑地看着对方，试探地开口问：“……我让你不舒服了？”
“不——不是，”姚窈塌着肩膀，干涩的声音从指缝里传出来,听上去有点发闷,“没事的，朴青野,别这样说,和你没有关系。是……是我自己的问题。”
几分钟之前还在细语轻声地恳求别人让自己亲一亲脸颊，现在却突然流露出瑟缩又回避的态度,姚窈的转变让人摸不着头脑。尽管如此，朴青野也没有生她气的意思。
短发女孩只是垂着眼睛,抬手轻轻拂了一下对方的脑门,把姚窈垂在额前的几缕乱发撩开。
她轻声问：“怎么了？”
去摸姚窈额头的时候，朴青野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手上冒了点潮意，掌心汗津津的，大概是为刚才实在太过亲密的接触付出的代价。好在姚窈比她更窘,女孩这会儿冷不防被撩了头发，浑身上下不自觉抖了一下，捂着面孔的手指从眼睛上滑落。
“我……”姚窈隔着自己的指缝怯怯看她，“我没事。对不起。”
在那双幽暗如巧克力流体的漂亮眼睛里，朴青野却看到了分明的愧疚。
——让她感觉愧疚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一路从窗边走到洗手间的时候，女孩都在默默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她们结束了昏暗房间里这场儿戏一样的嬉闹以后，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姚窈坚持要让朴青野去把自己的手洗干净。两个人趿拉着鞋子穿过地毯，洗手间的灯光比卧室里明亮得多，狭窄的瓷砖地板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朴青野站在镜子前，拧开水龙头。
光线更充足的环境，终于令她觉得自己像个清醒的人了。
这时候，朴青野才有了某种恍然省悟的感觉——刚才，就在刚才，在这个房间里，我们两个人都干了些什么?
她看着镜子里的短发女孩，那家伙脸颊红红地回望过来；她又把目光移向姚窈，女孩细软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也还红着，她忧心忡忡地蹙着眉催促：
“快点洗！”
冰凉的水流淌过手指，朴青野说：“我刚才不就摸了摸你嘛，你又不脏。”
姚窈被对方过于直白的反应哽住，视线躲闪地落到卫生间地板上。
她几度试图说些什么，又几度欲言又止，手都在身前绞成了一团，最终只是声音很小地问：
“……真的吗？”
“真的呀，”朴青野笑起来，“你怎么会这么想自己的身体呢？明明就很，就很……”
她顿时被提醒到自己刚才都干了些什么，声音也没底气地低了下去，迟钝地难为情起来：“……我觉得你，你很好，哪里都是。”
卫生间里充满了自来水哗啦啦流泻的声音，她们安静地互相看了两三秒钟。
“我……”姚窈有些结巴，眼睛里湿漉漉地闪着光，像被勾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以前，有人不是这么说我的……”
她顿了顿，说话声更轻了，如同一片蹭过耳朵的羽毛：“……谢谢你，朴青野。”
朴青野逗她：“……那我是不是还要说不客气，欢迎下次惠顾啊？”
这话回得太怪，两个女孩同时愣了一会儿，紧接着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在宾馆暖黄灯光下变得暧昧过头的气氛，此刻又变得稍微轻松起来。朴青野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上滴滴答答的水珠，洗漱台上放了未拆封的卷纸，她嫌麻烦，没有拿来擦。
短发女孩一边往外走，一边问身后的人：“饿了吗？待会儿我们下楼找点吃的，还可以看看海。”
姚窈迅速说：“让我换条裤子。”
过了一会儿，她又欲盖弥彰地接了句：“……海边要泡水，我去拿沙滩短裤。”
朴青野完全没有在意姚窈后一句话的内容，单手拎起自己的书包，在夹层里面翻找零钱：“行啊，你动作快点，现在都七点多了。”
姚窈从行李中扯出一条颜色斑斓的花裤衩来，动作敏捷地溜下床，小跑进卫生间。质量堪忧的玻璃门在她身后砰地被关上，摇晃了两下，门锁咔哒作响，紧接着是撕开塑料袋子的呲啦声。
那个声音……
朴青野直起腰，茫然地朝洗手间的方向张望了一眼。
——姚窈那是在撕卷纸的包装吗？
这个简单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很快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朴青野把背包挎在身上，盘算着今天晚上该去吃什么。卫生间里一阵皮肤和衣料摩擦的簌簌声，姚窈动作挺快，没等她出声催，便又从玻璃门后面探出了脑袋。
“行啦，朴青野。”女孩眼睛弯弯的，脸颊上还浮着一层薄薄的红色，“我们出发吧。”
夏季天气炎热，出来闲逛的晚上，总是叫人没什么胃口。两个人在开在沙滩边的小饭馆里各自点了一份海鲜粥，又在街边买来绿豆沙冰，吃了一路，就权当是解决了晚饭。
姚窈还在杂货店里看中了两双大凉拖，捏着中间那根塑料线提起来，左手举着一双，右手举着一双，站在店门口兴奋地喊：“朴青野，你想穿吗！”
短发女孩抱着胳膊盯了半天，最后憋出来一句评价：“……好土。”
“啊——”姚窈拖长声音，“可是它们看起来是一对，只有这双看起来是一对欸。”
一对倒真的是一对，同样从流水线下来的廉价打模，宽宽大大，一双是塑料深蓝，一双是牙膏粉红，怎么看都觉得很碍眼。但这井不妨碍姚窈趿拉着拖鞋、拉着朴青野跑进沙滩的时候，脸上轻盈又快乐、几乎像要飞起来的表情。
“哎哎哎等等我——冰要撒出来了啦！”
朴青野被拽住了手，一路跌撞着往海的方向跑去。手里握着的塑料杯子布满水汽，绿豆沙冰早就化了大半，炼乳甜腻腻的汤水泼到手上，让她整只手全黏糊了。
她制止无果，佯装恼怒，一脚踢起一大片湿乎乎的沙子：“笨蛋——！”
姚窈被溅了一身沙，反倒开心得叫出声来：“朴青野，和我玩！”
尽管平时腼腆得要命，这个女孩顽劣起来完全不输给朴青野。姚窈摆动着双臂在黑暗里奔跑，一副企图借助奔跑甩掉什么的架势，拖鞋跟啪嗒啪嗒拍打着潮湿的沙滩，她的白T恤黏在身上，下半身是花花绿绿的大裤衩，违和的行头，反而让姚窈有了一种异乎寻常的生命力。
她往夜色深处的大海跑去，敏捷得像一头漂亮的小兽，或者一只妖精，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没有人能抵挡月光下奔逃的诱惑，朴青野也不例外，她追了上去。
耳朵里灌满自己气喘吁吁的笑声，朴青野冲着姚窈和她面前的海喊：
“我要抓到你啦——”
她们两个在夜晚的沙滩上互相追逐，留下长长一排湿答答的脚印，活像两条无忧无虑的流浪狗。
前方的大海黑漆漆一片，像什么活物在不远处涌动，一呼一吸，沙沙地爬上海岸的胸脯。而风从身后森森的山坡上吹来，仍然带着一股子被海水浸泡过的热乎乎的咸味。
朴青野迈开大步往前奔跑，最终在沙滩的边缘追上了姚窈。她从背后一把扭住对方的右手，笑嘻嘻地要去抱人，两个女孩的胸脯都在剧烈地起伏，如同海水舔舐下变得柔软的大陆。
紧接着，朴青野伸过脑袋蹭了蹭姚窈的侧脸，完全是发乎自然地、毫无绮念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短发女孩说：“姚窈，我在这里。”
被抱住以后，女孩反而异乎寻常地安静下来。她轻轻喘着气，靠在朴青野怀里沉默了好一会儿，用很小的声音犹豫着反问：“……以后也是吗？”
朴青野松开对方，好让自己可以和她对视。短发女孩想了想，回答：
“我讨厌去想以后的事，我只想一直和姚窈待在一起。”
姚窈的眼睛在黑暗里发光，有什么东西正无声地融化，像被插在远处沙滩上的绿豆沙冰一样融化，小小一滴顺着眼角流下来，是非常甜腻的、黏乎乎的眼泪。
她用一种沉浸在幸福里的声音问：“朴青野，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朴青野就笑起来：“你又哭什么鼻子呀，最近怎么老是又哭又笑的，多愁善感死了！”
她们站的地方靠近大海，海水尚且残留着阳光晒过的温热，哗啦啦卷上脚踝，又平静温柔地向后退却。
姚窈在海浪的声音里不停地向后退却，一脚一脚踩着水，海面被女孩的身体哗啦啦地搅动：“我也想和你一直待在一起，我也不想考虑以后的事，朴青野，要是青春期不要消失就好了，我想永远——”
姚窈的声音暂停了一下，她身后无边无际的、夜色里略显阴森的整片黑色海洋，正沉默地望着两个女孩。
“……永远都是十六岁。”
海没有边界，海什么都能吞没，无论是悲伤、慌乱、愧疚还是不被接受的欲望，它在黑暗中默默呼吸，诱惑着女孩投向它的怀抱。
姚窈站在海水中，腰部已经被水面淹没，她眸光闪闪地望过来，像是某种不宣于口的邀请。
但是此时此刻，朴青野伸出胳膊，紧紧拽住姚窈的手，不让她往海里再倒退一步。
她看着女孩的眼睛，说：
“不许跑，我抓住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被人举报了。
整个人都是懵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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