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过往(1 / 1)

谢必安表情纠结地点了点头,示意他说的没错。

这文书右下方盖着的,正是独属于城隍使用的城隍印,而且不是别的地方,而正是京城城隍庙的印记!

白昭乾缓缓放下手,假装正在震惊之中,余光则一直观察着两个无常的表情变化。

事情太过出乎意料,就连范无咎脸上也显出几分讶意,谢必安更是百思不得其解。看样子这事情也是出乎二鬼的意料,而他们两个脸上的惊讶之色,在白昭乾看来觉得不像是装的。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打算试这二鬼一试。

“说不定是萝卜章呢?!”白昭乾道。

谢必安眨眨眼,范无咎也带着不解望过来,“萝卜章是什么?”

他俩死了上千年,早就不懂现代的很多东西了,于是让白昭乾解释解释。

白昭乾伸手一指封弑,“他前两天告诉我的。”

……

萝卜章就是假章,现代生意市场上经常会遇到萝卜章造假事件,前两天封弑晚上回到别墅正忙工作的时候白昭乾恰巧听到他说了一句,就好奇地追问萝卜章是什么。

“萝卜章就是假章,平时的真章都是用特殊材质做的,萝卜章通常都刻的很粗糙,可是经过印泥一盖,就很难分辨出真假。”

封弑给他科普完,白昭乾就和他开玩笑,说自己也要搞个封疆集团的萝卜章玩玩儿,到时候给他一通乱盖。

封弑对他一副得意的样子也是无奈摇头。

白昭乾正得意,就听封弑轻声道:

“你愿意就盖吧,如果我没钱了,你不是也吃不上饭?”

白昭乾:……是哦!

他只顾着庆幸自己没有真的对金主爸爸下手,根本没意识到封弑这句话里到底还有多少层意思,也没有注意到男人说话时看着他的眼神有多么深邃。

……

“假章吗?”谢必安闻言摇摇头,“不可能的,你们活人世界里的情况我不清楚,城隍印绝不可能造价。”

他说着抬手在文书面上轻轻一拂,黑色的阴气自他掌心而落,钻进了纸上那方红色印戳里,紧接着城隍印上金光浮现,从那纸中脱离了出来,悬于文书之上,

范无咎黑色的眼瞳里映着淡淡的金光,下定论道:“这方城隍印必然是真的,没有任何疑问。”

说完他和谢必安就一起陷入了沉默,显然都在苦苦思索。

白昭乾观察了一下二鬼的表情,都不似作伪,于是心头微微一动。

其实从刚刚开始他就对这两个无常稍微有了几分信任了,只是为了保险起见不敢直说,现在看他们的反应,或许并不知道天师协会和京城城隍庙那边已有勾结的事情。

但此时显然还不方便只说,白昭乾思索了一下,开口道:“其实想要找线索,也不是没有办法。”

谢必安和范无咎同时抬起头,看向白昭乾异口同声,“什么办法?”

白昭乾一挑眉。

……

“哎哟,摔死我了!”

豺妖的魂魄被狠狠地扔到了地上,狼狈地打了两个滚,它面带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胸口。

在它左胸也就是心口的位置,有一个很大的贯穿伤,不过魂体没有血液,因此那里也只是穿了个洞,看上去最多有些吓人,并不血腥。

谢必安显然也有些心急,踹了那豺妖一脚,“别装了,有话问你。”

豺妖抬起头就见到自己面前站的是白无常,身后还站着个黑无常,旁边又是刚和他打过架的白昭乾,立刻吓了个哆嗦,翻身起来跪好。

“无,无常爷。”

一个白昭乾就让它舍了棺材本才能勉强挣得一丝保命的时间,现在还多了两个阴差,纵使这豺妖再怎么狡猾,现在也只敢老实本分地低头跪着了。

“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听到了吗?”谢必安此时已经换了语气,斯文平淡,却暗中带着种压迫感。

豺妖把脑袋埋的更低了,声音颤抖地道:“听到了,听到了,无常老爷您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必安晃了晃手里的地府文书,“我问你,这是什么?”

“这,这就是地府的文书啊。”豺妖十分害怕地回答了一句,生怕自己说错什么话,它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难,难道不是吗?”

“我当然知道这是地府文书,我问你是从哪里搞来的!”谢必安没好气地道。

豺妖被他凶得一抖,忙道:“回无常爷,这,这是我从一个天师手里弄来的。”

天师?谢必安眉头一挑,“你偷的?”

“不是啊!”豺妖大呼冤枉,“我是和一个天师换来的。”

它见谢必安依旧不是很相信的样子,急忙解释了那文书的来历。

之前这豺妖曾经遇到过一个天师,开始它本以为又是一场恶战,没想到那天师居然没有对它出手,反而说要和它做一笔交易。

豺妖开始还将信将疑,后来那天师拿出了这封文书,说只要它替自己偷一样东西,这封文书就归它了。

豺妖善窃,奸诈油滑,在看到那文书上写了什么后立刻就激动了,当时便一口答应了那天师。

文书上写的正是让阴差手下留情的内容,而且还盖了城隍印,是必然有效的,而且那天师还说,以后它要是被谁追杀,亮出这封文书,那天师认得上面的另一个印戳,就一定会放了它。

“还有一个?”白昭乾一愣,感觉抓住了什么线索,“在哪儿?”

豺妖伸手指了指,“就在文书背面。”

白昭乾和谢必安立刻凑到一起看,刚刚他俩都只看了文书的正面,没留意背面还有没有东西,现在翻过来一看,果然还有一个红色的印。

“像个私人印。”谢必安说着,抬头看白昭乾,“你认识不?”

范无咎听了有些无语,天师群体那么大,怎么可能都相互认识。

孰料白昭乾冷笑一声,答道:“巧了,我还真认识。”

“你认识啊?”谢必安也挺意外,“是谁?”

“一个早该死的老东西。”白昭乾声音里带着少见的锋锐,一旁的封弑蹙眉上前,低头看了一眼。

那印戳并不似城隍印一般用的古字,只是用的繁体,封弑看了一眼就认了出来。

“孙湖。”封弑轻声念了一句,想起来了什么。

上次白昭乾在京城的时候和雷胜林森两师兄弟对线,那个叫雷胜的天师似乎提起过这个名字。

当时白昭乾的反应似乎还很大。

白昭乾摆摆手,示意一会儿再跟封弑解释,他转头看向那豺妖,“后来呢?”

“后来,我就替他去偷东西了。”豺妖平日作恶多端,生怕哪天遇到个大能就栽了,见那文书能让它在阴阳两界都保命,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谁知后来它替那天师偷了东西,却没想交过去后对方突然翻脸,想要将它捉拿。

“一说我就来气,那死老头……”豺妖显然很记仇。

白昭乾哼笑了一声,“你敢跟他谈合作,嘁,自作孽。”

谢必安有些奇怪地看了过来,不太明白为什么刚才还好好的白昭乾,现在突然变的这么有攻击性。

连第一次见面的谢必安都感受到了,更何况和朝夕相处的封弑。

他抬手,轻轻抚了一下白昭乾的后脖颈。

白昭乾转头,又被封弑揉了揉脑袋,原本有些发直的目光缓缓聚焦,眼神渐渐地柔和下来。

白昭乾朝谢必安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白昭乾问那豺妖:“你不是本地的吧?”

“那当然不是。”豺妖摇头,“那死老头儿不是要杀我,我哪里打的赢他们一群人,赶紧就跑路了,走来走去就来了这里。”

“既然如此,那封文书你是怎么得到的”谢必安问。

豺妖嘿嘿笑了一声,伸出两个手指搓了搓。

众人了然,对哦,豺妖善窃。

谢必安此时已经大概清楚了情况,他看着跪在地上的豺妖问:“你知道那天师是什么身份吗?”

“听他说,他自己是天师协会的一个长老,还挺有名望的样子。”豺妖答道。

“又是天师协会。”谢必安轻声念了一句,陷入思索,“你和京城城隍那边的阴差接触过吗?”

“哎哟那哪能啊。”豺妖赶紧摇头,“我就是个小人物,哪里敢去招惹像诸位一样的大能呢。”

豺妖不轻不重地拍了一记马屁,可众人各怀心思,根本没有人理它。

盖了城隍印和天师协会长老印的文书、天师协会莫名的殷勤主动,越来越频繁送来的错误魂魄……

看来这天师协会和京城城隍庙,似乎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啊。

谢必安想着,抬头看了白昭乾一眼。

这就是元君娘娘让他和范无咎来找这个少年的目的吗?

豺妖也不傻,听了这么多它大概也有了点眉目,于是狗腿地凑到谢必安身边,要去抱他大腿,“无常爷,您有什么可以和我说呀,我可以替您分忧……啊!”

豺妖的爪子还没碰到谢必安的裤腿,一条寒彻骨髓的锁链便从后方飞速缠上了它的脖子,猛地收紧。

嗓子眼里发出的声音变成了窒息的咳咳声,豺妖痛苦地要去扯脖子上的寒链,可爪子碰到的那一刻,魂魄都要被烧起来了一般。

它绝望地朝谢必安伸出手,想要求救却发不出声音。

“哎呀。”谢必安赶紧去拉身旁的范无咎,“别弄死了,还得问东西呢。”

范无咎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将勾魂索撤了。

豺妖一个前扑摔倒在地,恐惧地看了眼范无咎,跪在地上后挪了两步,再也不敢有别的心思。

白昭乾去看封弑,给他使眼色。

哇,范无咎好凶。

封弑反应淡淡。

那豺妖自己爪子不干净,留它一命算不错了。

白昭乾眨眨眼,看看封弑,又看看范无咎。

果然噢,这种冰山男都是一个类型,表面看上去没什么情绪……其实凶滴很!

“情况我大概了解了。”谢必安朝白昭乾点点头,语调有些沉重,“但我们还得跟上头汇报一下,等确定了解决方案,我再来找你。”

白昭乾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谢必安。

看着他一脸十分刻意的茫然,谢必安笑了笑,“你放心,东岳地府这边不会出现那种事的。”

白昭乾依旧什么也没说,朝他翘了翘嘴角。

谢必安也不强求,和两人道了个别。

就在范无咎抓起豺妖准备和谢必安一起离去时,突然就听白昭乾喊了一声,“等等!”

两个无常不解地回过头,就见白昭乾脸色都变了。

他们还只是远远地看着,站在白昭乾身旁的封弑感受得更为直观。

此时白昭乾双眼死死地盯着那豺妖,眼底几乎要喷出火来,胸口不停地上下起伏,显然情绪十分激动。

“阿乾?”

封弑伸出的手被避让开,他愣在原地,就见白昭乾快步走上前。

“还有什么事吗?”谢必安问。

白昭乾双手握得死紧,那豺妖被他的眼神看得瑟缩了一下,心说这小天师怎么突然这么吓人。

“它交给我处理,可以吗?”白昭乾声音有些发抖,伸手指着那豺妖。

谢必安不太明白,“你怎么……”

“把它交给我!”白昭乾大喊出声。

在场所有人均是一愣,连豺妖都很愕然地看着突然情绪激动的白昭乾。

封弑快步上前,伸手将人按住。

神情激动的少年还要甩开他,封弑皱起眉,伸手捏了一下他的后脖颈,“阿乾!”

白昭乾打了一个激灵。

缓缓从刚刚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他有些失神地抬头看了封弑一眼。

封弑心口揪了一下,手掌顺着白昭乾的脖颈轻轻抚过背脊,安抚他的情绪。

白昭乾喉结动了动,深呼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情绪,对谢必安道:“抱歉,我就想问问,这豺妖能不能交给我,我有事要问它。”

“这……”谢必安有些犹豫,他看白昭乾刚刚的反应应该是很重要的事,而且似乎不方便问,“可我们回去复命,也需要带上它记录供词。”

白昭乾眉心拧了一个小疙瘩,和谢必安对视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那我单独问它点事,可以吗?”

谢必安和范无咎对视了一眼,看向白昭乾,点头。

……

黑白无常先退到了一旁,低声商量着回去汇报的事儿,临走前范无咎还用勾魂索把豺妖捆成了一只粽子。

毕竟这家伙诡计多端十分狡黠,还是小心为上比较好。

封弑看了少见的陷入沉默的白昭乾一眼,想说自己到一旁等他,“阿乾,我……”

“没事,你留下来。”白昭乾轻声打断他的话,抬起头对有些担心地看着自己的封弑笑了笑,“你不是很好奇我的过去吗?留下来听听吧。”

封弑有些愕然地微微睁大眼睛,二人对视片刻,他轻轻点了点头,“好。”

豺妖被捆了个严实丢在地上,对于白昭乾刚刚突然的情绪暴动和提出要跟它单独聊聊的要求,也怀着满腹的不解。

“天师小哥,你到底要干嘛啊?”没了黑白无常在旁边,这豺妖底气明显足了不少。

白昭乾表情平淡地走到它面前,蹲下看了一眼豺妖的脖子。

封弑注意到那里有一道疤。

“疤痕有啥好看的,怎么,你对老子感兴趣?”豺妖油嘴滑舌地朝白昭乾道。

白昭乾仿佛没听见,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伸出手点上它的眉心。

淡色的金光顺着手指,钻进了豺妖的魂魄内。

豺妖一开始还没明白它要干吗,直到发自灵魂深处的剧痛顺着眉间那葱白纤细的手指传来,自印堂蔓延至四肢百骸,几乎将它撕成碎片,它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发抖,惨叫起来。

白昭乾依旧淡着脸,没有笑容也没有恨意,看着那豺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样死物。

封弑在一旁看得直皱眉。

倒不是觉得白昭乾的手段狠或是别的什么,这豺妖害了那么多人,万死难辞其咎。

他只是在想,连白昭乾这样的性格都下了狠手,这背后的故事……

看着白昭乾藏在阴影中的小半张脸,封弑抬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心口。

等豺妖的灵魂被灼烧得都淡了一层,白昭乾才面无表情地抽回手,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痛苦颤抖的豺妖。

“现在知道怎么好好说话了吗?”

豺妖哆哆嗦嗦地抬起头看了白昭乾一眼,突然觉得面前的少年身上传来一股很可怕的压迫感,它把脸埋到手臂中呜了一声,疯狂地点头,连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一枚泛着淡金的符箓在白昭乾的指尖跃动环绕,他看着惊惧交加的豺妖,问道:“十年前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十年前,那岂不是才十一二岁?

这能有什么交集?

封弑下意识地朝豺妖看过去,就见它豆豆眼里茫然了一瞬,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般,喃喃自语,“十年前,极阴之体……你!你是那个孩子?!”

白昭乾没有理会震惊的豺妖,又一次问道:“他们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你,你说的他们是……”豺妖边说边观察着白昭乾的反应,见他表情越来越沉,心知自己的猜测没错,于是道,“其实我当年了解的也不多,就知道他俩一开始的想法确实就是想拿你那什么,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就变了……”

白昭乾的眼神从豺妖身上飘到一旁,仿佛在凝望虚空。

但仔细观察,会发现他连手指都在颤抖。

封弑上前,手臂轻轻勾住了白昭乾的肩头。

白昭乾稍稍回神,朝他摇摇头,眼神带上了几分杀气,对那豺妖道:“那当年又是谁通知的天师协会?”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豺妖赶紧举手赌咒发誓,“我当时就是想看看自己有没有机会分一杯羹才去的……”

它说着就见白昭乾神色渐冷,赶紧替自己辩驳,“可我真不是主犯啊,谁还能逃过那一点贪心,这事儿不能怪我!”

白昭乾脸上颜色变幻,封弑手掌轻轻揉着他的肩头。

不知过了多久,白昭乾才缓缓闭上眼睛。

“行,我知道了。”

……

“问完了?”谢必安从树后探出脑袋,朝白昭乾眨眨眼。

白昭乾点头,和他道了声谢。

“行,那之后我们再联系你。”谢必安本来还有些好奇白昭乾要问那豺妖什么,可看他现在的表情,似乎不像是什么好说的事情。

白昭乾依旧没有说话,不过不知道是仍旧对两只无常怀着警惕之心,还是心思根本早就不在这里了。

黑雾如潮水般退去,却并没有还回光明。

白昭乾和封弑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到的只有满天星斗。

不知不觉,天已经全黑了。

白昭乾依旧望着天,琉璃般的黑瞳映着星光。

封弑站在他面前,风衣下摆随风而动,高大的身形挡住了冬夜里呼啸的寒风,一双比常人更加深邃的眼睛低敛着,注视着面前的少年。

白昭乾没有看他,却微微挑起嘴角。

“走吧。”

“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封弑开车带着白昭乾回到别墅,就见刘秘书正站在大门口焦急地来回踱着。

一见到回来的两人,他赶紧迎了上来。

“封总!”

封弑伸手替白昭乾拉开车门,不解地看着大冬天就出了一脑门汗的刘秘书。

“公司有事?”

刘秘书话哽在喉头,有一瞬间的无语。

封弑微微蹙眉,不是公司,那他来做什么?

刘秘书:……大哥您失踪半天了,还带着白先生一起失踪的,您倒是皇帝不急,可我急啊!要是人没了我怎么跟老爷子交代啊!

咦,是不是哪里不对?

封弑拿出手机才发现有十几个未接电话,全是刘秘书打来的,还有几个魏启鸣打的,估计确实着急了。

看了看时间,正是黑白无常来的时候。

“当时有些事。”封弑随便敷衍了一句,“辛苦了。”

听到那句辛苦,刘秘书有些受宠若惊,不过封弑也没心思管他惊不惊,让他安排厨师来一趟。

“您二位还没吃呢?”刘秘书瞪大眼睛。

封弑点点头,前后脚跟着白昭乾一起进了别墅。

刘秘书站在原地挠挠头。

白先生今晚是怎么了,连话都不说?

两人回到房间,在封弑的再三要求下,白昭乾先去洗了个澡。

热水又缓解心情的作用,等他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整个人的气场已经轻松了不少。

白昭乾走到走廊栏杆边上往下一看,封弑正穿着睡袍坐在客厅里,显然也刚从浴室里出来没多久,头发吹得半干,发丝垂在额前。

就像白昭乾自己当初说的,多了不少的亲和力。

是比往常更适合谈心的打扮。

低头笑笑,白昭乾转身下了楼。

封弑看到他就从沙发上站起走了过来,拉着他往餐厅走,说的第一句话是:“饿了?先吃饭。”

他没有多问别的,白昭乾也没有多说,两人面对面吃过了晚餐,封弑替他倒了一杯柚子茶。

柚子茶微酸微甜,带着茶叶特有的回甘,很解腻。

白昭乾放下空了大半的杯子,“其实在我7岁之前,一直跟着我的养父养母生活。”

封弑微微坐直了身体,在听清了白昭乾说的话后,蹙眉。

养父母?

“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从没有提起过他们?”白昭乾朝封弑笑了笑。

封弑表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因为他们都不在了。”白昭乾抿着唇,缓缓出了一口气,“在我七岁那年,被人害死了。”

“什么?”封弑表情难得的诧异,他看着白昭乾半天说不出话来。

餐厅里又一次归于沉寂,过了片刻,意识到什么的封弑开口,“所以刚刚那个叫孙湖的……”

“是,你没猜错。”白昭乾双手捧着杯子,看着里面渐渐沉底的柚子果肉,视线却是失焦的,“我的养父母,就是他害死的。”

封弑下意识地道:“天师协会难道就不管?”

“他们怎么会管。”白昭乾冷笑了一声,见封弑一头雾水不太明白,就轻声解释道,“天师协会不管,是因为所有人都是凶手。”

封弑正茫然,就听白昭乾又说了一句。

“因为我的养父母,根本不是人。”

……

泰山地界之下。

黑雾漫天,恒为永夜,四周近处一片荒芜,远处则根本看不清景象。

脚下的黄土路早已被踏了千万年,埋葬了太多枯骨游魂,地面上笼罩着一层白色的雾气,带一股刺骨的凉意。

范无咎一只手拿着一条勾魂索,谢必安抱着胳膊在一旁慢悠悠地走,时不时还用肩头碰他一下,跟孩子似地闹着玩儿。

勾魂索上缚着的魂魄早已被锁链上的符文压制得失去了生前的灵智,就连那修为尚可的豺妖此时都变得浑浑噩噩,被带着往前走。

路上安安静静,没过多久,一座古朴宏伟的大门出现在前方不远处,通体玄黑,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但哪怕是远远地用肉眼看上一眼,都能感受到那大门是无比的沉重,自带一股压抑感。

高耸入云的大门顶端,挂着一块巨大的骨白色牌匾,两个血红的大字书于其上。

冥界核心,万鬼之城。

酆都。

远远的就已经可以看到城中漂浮的冥火,以及有序行进的神鬼阴差,生魂死灵。

眼见着目的地就在前方,一路严肃的黑无常范无咎也稍稍放松了一些。

可正当他想朝酆都大门走去时,谢必安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范无咎不解,“怎么了?”

“感觉有些不对。”谢必安低着头陷入了思索。

东岳地府掌管世间轮回生死,数万年来早就形成了严丝合缝的运作体系,在谢必安的记忆里,出纰漏的次数实在是少之又少。

哪怕是人类社会,在短短几十年都发明了各种机制来反复确认核验错误,就好像生产线会检查产品质量是否够重,会计和出纳必须是两个人一样,地府也有相应的对魂魄的核验管控机制。

最简单的就是各地城隍庙下的阴差前去勾魂时会进行魂魄身份的查验,等统一送到东岳地府又会进行二次核查,就算这两次都没查出来,负责审判转生、决定去留的十殿阎罗也会对魂魄的身份进行核对。

可迄今为止,他从没有听过什么消息从十殿阎罗那边传下来,说魂魄身份和生死簿登记的人对不上。

虽然他对自己和范无咎的工作质量有信心,可近期明明出现了那么大批量的魂魄身份差错,那边却一丝动静也没有……谢必安觉得不太可能。

微微眯起眼睛,谢必安低声将自己的想法和范无咎说了。

范无咎听完也蹙起了眉头,“的确……那现在怎么办?”

谢必安思索片刻,回头朝勾魂索末端看去。

一抬手,两个光球应声飞来,谢必安森白袖袍一甩,将豺妖和那老头儿的魂魄纳入袖中。

“你们两个,过来!”谢必安将魂魄收好后,朝远处酆都城门口的两个守卫招了招手。

那两个守卫见到叫自己的是黑白无常,赶紧就飘了过来,低头一礼。

“白无常大人。”

谢必安将范无咎手里的勾魂索都拿了过来,往俩守卫手里一塞。

守卫面面相觑,“大人,您这是……”

“这些魂魄帮我们带回去。”谢必安拍拍那守卫的肩,“知道交到哪里吧?”

那守卫点点头,本来还想问什么,就见谢必安袖子一抖,掌心里多了两只金元宝。

“我和黑无常大人有事,辛苦一下。”谢必安笑笑,给守卫一鬼塞了一只元宝。

那两个守卫立刻笑得嘴都合不上了,连连说让他放心,肯定完成。

两个守卫乐颠颠地引着魂魄走了,谢必安脸上笑意渐敛,“走吧,先去元君娘娘那里。”

只不过他往前走了几步,却没感觉到身后的鬼跟上来。

谢必安回头,就对上了一双黑洞洞的眼睛,范无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好啦走啦,范范!”

范无咎点点头,跟上。

……

别墅里,封弑听了白昭乾的话后就呆住了。

良久他才从愕然中醒转过来,不太确定地问道:“什么叫……根本不是人?”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白昭乾将喝空的杯子放回餐桌上,“狐黄蛇鼠、山精水怪,万物皆有灵,皆可修炼成道,天赋上等成地仙,纳入仙班;中等者成保家仙,护一方平安;下等者只能年复一日继续修炼。”

封弑似有所悟,隐隐约约抓到了什么。

“但不论天赋高还是低,只要得道,这些生灵就都有了化身为人的能力。”白昭乾轻声叙说,声音轻而平淡,“而我的养父母,就是两只修炼成道的妖。”

极阴之体极为难得,是天赐,也是天谴。除了怨灵厉鬼时时刻刻垂涎以待,各种山精水怪更是眼馋不已。

从白昭乾有记忆起,他就已经被养父母抱回了家,住进了人烟稀少的山郊上的一间小木屋里。

也是从有记忆的时候开始,他身边的各种妖邪鬼怪,就根本没有断过,小小年纪的白昭乾不胜其扰。

年复一年,百鬼侵邪。

幸好有他的养父养母护着,在无数个阴气大盛的黑夜里,跟个白面团子似的小白昭乾就缩在床上,从被窝里探出一个小脑袋,透过浸了雨水有些泛模糊的窗户往外看。

院子里的两个身影腾空翻飞,空中数道黑雾环绕,白昭乾的养父母拼了命地阻挡,待到将那些心怀不轨的入侵者全部赶走,两人回到房间里的时候,身上都已经挂彩了。

当时的小白昭乾心疼不已,光着脚就从床上蹦了下来,要拿药和纱布给养父母包扎。

养父一向很疼他,把他抱起来拍拍脚丫,要他小心点别着凉了。

养母却很少和他说话,平时也不爱笑,有的时候还有些凶,但小白昭乾却不怕她,因为养母凶虽凶,但饭菜从来没有少过他一口。

被收养的孩子总是格外成熟一些,虽然年仅七岁的小白昭乾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养父母不是人,但他心里知道谁才是真的对自己好的人,因此并没有多困难就接受了。

两妖一人,住山间田野溪水畔,饮山泉沐松风,望斜阳看彩霞,除了偶尔被精怪妖邪骚扰,其他的时候,一家三口的小日子还是过得和和美美。

“听上去还不错,是吧?”白昭乾笑笑。

封弑点点头。

虽然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日子,但是胜在家庭美满和睦,仅这一点,就是许多世人已求之不得的了。

白昭乾起身往餐厅外走,到了客厅,懒洋洋地往沙发上一躺。

他看着天花板,轻声喃喃。

“其实在早几年的时候,我也觉得他们是真的挺疼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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