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阳是一个智者,而且为官多年,早就练就了一身的气度和沉稳,以往遇到再难的事情,他都能一副淡定若水的样子,可自从与叶春秋反目,莫名其妙地陷进了叶春秋所谋划的这个公推里,李东阳便渐渐地变得不再淡定了。今天,他的脸色明显的有些冷,现在结果如何,其实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因为实在太难以预料了,从一开始的碾压王华,胜券在握,再之后出现了无数的变数。而对他伤害最大的,只怕就是士报所弄出来的弃李保费,因为他很清楚,他和王华的对决,在于反商与保商之争,这些读书人的观念,是固定的。反商的读书人绝不会支持王华,只有那些保商和动摇的人,才有可能被王华挖去墙角。反商的士人至少占了天下的六成以上,就算抛开新军生员,也能维持六成以上的票数,这本身就是必胜的结局,偏偏……在这反商之中,那本只是衬托作用的费宏,却是异军突起。对于这件事,他不露声色,甚至表现得不慎在乎,可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己心里的忐忑,虽是安慰着自己,却依旧是疑虑重重。等李东阳与费宏见了刚来到的王华与叶春秋,若在从前,大家还会维持着表面的客气,可现在,经过了那么多的互相攻击,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必要了。诚如叶春秋所预料的那样,公推之后,整个朝野已经发生了急剧的变化,这个变化就在于,从前大家在天下人面前,无论有多少龌蹉,也不能授人于柄,所以尽力会保持表面上的客气。可现在,读书人都已经分化,大家各为其主,怎么还可能客气呢?说到底,你若是在这个时候上去谈笑风生,又怎么对得起当初极力支持自己的读书人?所以,大家只打个了照面,却各都沉默不言。反而是叶春秋,并没有多少负担,徐徐走上前去,含笑着和李东阳作揖道:“李公,来得真早。”李东阳只淡淡一笑,却突是旋过头去,对费宏道:“子充,今日天色不错。”“是啊,晴空万里,令人心旷神怡。”费宏回答道。尼玛,这分明是把叶春秋当空气了。叶春秋也不在意,这种事,他见得多了,不过他并不后悔自己过去打了个招呼,这固然虚伪,却总是显得自己大度。叶春秋不恼不怒,只是站一旁笑吟吟地看着,李东阳和费宏便又不说话了,可是那脸色看起来……好在,正是这个时候,宫门终于开了,百官鱼贯而入。此时,许多人都略有忐忑,甚至心里打鼓,其实大家都很清楚,今日结果揭晓,接着就是整个朝廷将要洗牌,一朝天子一朝臣,内阁首辅若是出现了更替,大抵会是如此。而今斗争已经明面化,从前大家还会留着几分余地,你王华虽然只是内阁大学士,有不少门生都在各部,而我李东阳虽然安插了许多自己人,可也没必要把你王华的人斩尽杀绝,这样面上都会好看。可现在,无论谁是首辅,大量的人若是不自己告老滚蛋,那么少不得,人家就要亲自来赶你了。想着将要变得不知道是好是坏的人生,所有人都捏着一把冷汗,因此进入午门时,大家都是蹑手嗫脚的,只有细碎的脚步传来。众人各怀心事地到了太和殿,只见穿着一身明黄朝服的朱厚照早已在此等着了,司礼监那儿,则还在进行最后的核算。朱厚照坐在案牍之后,表情凝重,显得有些焦急,显然也很是在乎那公推结果。按照规矩,司礼监的计票房是上锁的,全部封闭,一只苍蝇都不得出入,就连朱厚照,想要事先得知结果,也是千难万难。众人行了礼,接着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没有人发出声息,每一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命运担忧,几个月来的努力和喧闹,到了现在,只剩下了静寂无声。终于,有人快步走了进来,为首是刘瑾,接着是都察院和翰林院的官员,还有各部的给事中,再之后,则是王华、李东阳和费宏所为委任的监督人员,浩浩荡荡,二十多人。进了殿,刘瑾当先拜倒在地道:“禀陛下,结果出来了。”呼……每一个人都像提着一口气,紧张地看着刘瑾,许多人甚至感觉心都要从嗓子口跳出来。朱厚照正色道:“念。”“遵旨。”众目睽睽之下,刘瑾板着脸,他很清楚这第一次的公推意味着什么,结果揭晓,大明朝廷的生态就要发生巨大的改变了。刘瑾咳嗽了两声,接着从一旁侍从太监那儿接过了一方小小的锦盒。从盒中,他取出了一张红纸,徐徐地走上了金銮殿,站在了朱厚照一侧,将这红纸轻轻的打开,刘瑾方才道:“王华,得票六万七千三百四十四。”众人顿时哗然。六万七千票?早就有人预估,所有的秀才、举人,包括了在朝为官的进士,所有的票数相加一齐,足足有二十多万票,当然,也有一些读书人对此不太热衷的,那么刨除掉废票和没有意愿之人,这个票数,至少会在十六七万上下。王华是六万七千,这就意味着,王华的票数和外界预估得差不多,是在接近四成,这个数字是吻合的。那么,就还有十万张票,若以此而论,反商的票数若是有十万,就完全是压倒性的大胜了。此时,又听刘瑾道:“费宏,得票三万二千三百一十一。”才三万……一下子,所有人看向费宏,费宏脸色霎时间变得极为难看。此前闹得很大的所谓弃李保费,虽然有效果,分走了不少本想要支持李东阳的票,可现在结果来看,根本就是有心人在背后挑唆啊,就在投票之前,几乎所有报纸的预估,都是费宏票数不小,甚至可能力压李东阳,这才有了所谓的弃李保费。可是谁曾想到,费宏依旧还是陪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