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亦恩看着让她日思夜想的面容,听见在梦里回响无数次的温柔声线,心跳,一点点回温了。
这两年半的时间里,她对事业上的未来越来越笃定,也找到了一些人生的价值,遇到了很多形形色色的人,听完了许多动人心弦的故事。但慢节奏的生活里,没有安寻,占据大片的还是漫无尽头的孤寂。
在无数个难眠的夜里,她只能追着爱人偶然送来的余音,时而喜悦,更多哀愁。她的初恋,似乎要随着日月流转,变得越来越飘渺。
早在六月份的时候,她就定了回国的机票,退了租房。不料临起飞前一天,她刚做好核酸检测,就收到了航班取消的信息。她差一点要露宿街头,好在房东知道了情况以后,推掉了所有的新客源,还特地为她拟了新的短期续房合同。
年末,她终于回国了,在首都机场隔离了半个月,因为之前实在过于波折,没落地清欢市的那一刻,她都不敢告诉安寻。
今天一出航站楼,她远远看见出租车上走下那个单薄冷清的身影,一眼认出是安寻,就拖着两个大箱子一路追赶。
她生怕自己好不容易回来,却要和爱人擦肩而过。
听见安寻说是要去找她,一颗慌乱无定点的心才放落,她忽然觉得这个世上或许不会有那么多偶然,哪怕自己真的坚持不住放弃,她的爱人,依然会远渡重洋,来到她身边,接她回家。
因为双向奔赴,她们的久别重逢,是必然的。
激动和慰藉早已经在胸口翻涌,忍着泪,是怕显得太幼稚,让这两年多的分别,成了空劳。
在飞机上,她精心打扮,就是想对安寻表达:
不是过得不好才回来找你,是看过了大千世界那么多绚烂那么多诱惑,依然忘不掉你。
所以,她说:“我,挺好的。”
云淡风轻地,把无数个藏在柜子里哭泣的夜晚,在自由搏击俱乐部留下的血泪汗水,枯燥的科研过程,教授的歧视,拮据到揭不开锅盖的日常,锥心刺骨的想念……全部一笔带过。
她也没有反问安寻过得好不好,比从前更单薄的身子和那双冷清阴郁的眼睛,已经把一切都告诉她了。
安寻愣了一下,她本以为姜亦恩会像从前那样,呜一声扑进她的怀里,控诉这两年半以来所有的忍耐和压抑,撒娇说没有你我真的不行。可女孩波澜不惊的语气,就仿佛她们的爱情故事里那么多可歌可泣的追寻和等待,都不值一提。
心口,瞬间立起一道堤坝,堵住了千言万语。
分手前夕,女孩说过:“我会努力,让自己不那么爱你。”
想来,是做到了吧。
她应该为女孩高兴,可心脏却狠狠落到了谷底,好不容易点燃的火苗,也在这一瞬,冷寂了。局促地握着行李箱的拉杆,捏卷着手里的护照,想到刚刚自己那哄孩子一样轻挑的语气,只觉得荒唐又可笑。
她知道是自己亲手造成的这一切,她咎由自取,死有余辜。就算女孩今天带了新欢一起回来,她也没有资格埋怨半句。
是你逼她说出分手的,是你要给她自由的,你有什么脸面失落。
她在心里泣血自责。
沉寂了许久,才垂下头哽塞出一声低哑:“那就好,回家吧。”,她低头不去看女孩,接过了那只曾被她藏起行李箱,牢牢拽在手心里,快步往前走。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犯傻,以为留住了行李箱,就能留住她的女孩。
只是好不容易失而复得,她不想再弄丢了。
出租车后座,姜亦恩看着窗外,不愿放过每一处熟悉的街角,细细数着每一段和安寻走过的路。安寻透过玻璃窗的倒影偷看着她,看那褪去青涩的面容,越发的清秀动人,一颗落寞的心,还是忍不住为她跳动。
打开家门,一阵清香袭来,姜亦恩立刻就发现家里和以前不一样了。插花装点了本来空落的花瓶,冷清的电视柜上也摆了几个相框,最中央那张,是她们在雪山滑雪的照片,她抱着乌龟垫子坐在雪地里哈哈大笑,安寻在一旁眉眼温柔地望着她闹。
旁边,还有很多照片,除了合影,就是她的单人照。
看来,即便她不在家中,她的安小爱,也还是让她在这个家里,占走了比自己更多的位置。
“家里太冷清了,我就随便挑了几张照片摆,你要是介意,我可以换下来。”安寻尽量遵循着“先爱自己再相爱”的约定,言不由衷地解释。
姜亦恩抿了抿唇,没有表态。看见她与安寻中间最后那残存无几,却始终没有戳破的隔膜,无奈又酸疼。明明苦撑过两年半,已经辛苦得很狼狈了,为什么还要各自逞强。
她依然无力。
两年多过去了,我的一切都成长了,就是没办法爱自己胜过爱你。但只要我装得很像,你应该,就会相信了吧。
“我已经托人把爸爸妈妈留下的老房子打理好了,以后,我可以住那里。医院的聘书也下来了,再培训一年,我应该就能正式留在胸外了。工资稳定以后,我就考虑买车的事情,毕竟我家比较远嘛。”
安寻愕然,看着女孩坚定又漠然的面容,仿佛心跳都快静止了。她微微分离着唇齿,想说些什么,却一个音也发不出来。让那些本该倾泻的委屈和眷恋,化作洪水猛兽造作在身体里,疼得死去活来。
姜亦恩细细体会着安寻的反应,看见她没有欢喜,反而满眼悲怆,意外,又好像不那么意外。
“这是你想要的爱情不是吗?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两个完整的圆并肩同行,在一起很好,分开了,也各自精彩。”
安寻哑口无言。
女孩的质问,是磨练了两年半的尖刀,一点点瓦解着她曾经的固执和坚持。她无言以对,转身撑住桌角付之一叹,缓和了很久,才疏通堵塞压抑的气息。回过身来,勉强挤出一抹微笑:“小恩,你做到了,我为你感到高兴。”
姜亦恩的脸色又沉冷了几分。
“我去把行李放了……”安寻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想借口逃离,转身看着门口摆放的三个行李箱,一颗心不知所措,眼泪顺然就落了下来。
她咬咬唇,克制着自己,犹豫两秒后,只拉着自己的行李仓促地回了房。扑进了想念怀里,埋头低泣。泪水沾湿了小熊的绒毛,也把心灰意冷,浇淋到了极致荒凉。
门,还是被轻轻推开了。
“谁让你学我强颜欢笑了。”
安寻心口一颤,撑起身子胡乱擦了擦眼泪。一双柔软的臂弯,立即从后背紧紧环住了她,久违的温热,让呼吸瞬间变得紊乱。
“对不起,我……”
她如鲠在喉。
姜亦恩无意把安寻刺痛,她以为安寻会欣慰不那么痴情的她,会喜欢不那么苦大仇深的爱情,她努力想让安寻轻松,却不想会让她难受到躲在小熊怀里痛哭流涕。
安寻,你就是个骗子。
明明你也做不到把自己看得比我重要,明明你也做不到薄情寡义,为什么要骗我先爱自己。你就要骗得两份“最爱”都集中在我身上,让我背着负心人的罪名自责一辈子才甘心吗?
“安寻,我做不到。”
“外婆顾虑的那些事,我都可以抚平。我可以在事业上慢慢追上你,房子我有,车将来也会有,世俗意义上的般配,我都会尽力满足。可是……离开你,我真的没有办法完整……”
安寻感受到女孩肩膀的颤抖,带着一丝惊异回眸转身,看见女孩含着胸口哭得狼狈,百感交集也只剩下心如刀割。
“安姐姐,就让我爱你超过爱自己吧,好不好?”
听到女孩几近央求的语气,她心口又是一颤,眼泪汹涌。她知道女孩一直在逞强,她知道女孩这几年过得一点也不好,她明明都知道,就是没有勇气戳穿。
洪水猛兽般的克制和隐忍,也终于冲破了堤坝,漫出更加难以自持的爱意,也倾洒出无法压制的委屈。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为什么生病了也要瞒着我……凭什么你可以给我订菜买药,我就要对你不闻不问……”
“说好了每晚哄我睡觉,说好了圣诞节会回来……你让我每天像个傻子一样等你……”
她泣不成声,终于松弛了最后的力气,柔弱地倾诉:
“小恩……我好想你……我真的……真的好想你……”
姜亦恩面对无助又凄楚的爱人,疼得锥心泣血,紧紧拥入怀抱,侧脸一点点吞抹着她的泪珠:“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言而无信,是我固执了……”
她哭到颤抖,恨不得把安寻揉进骨子里疼爱呵护。
“对不起,安小爱……”
“是我没有抓紧你。”
在女孩的用力的拥抱和亲吻中,安寻支离破碎的呼吸,逐渐平缓。那颗被带走的心,也终于安稳落回了胸口的空缺,拼凑着她残缺的灵魂。
冷若冰霜的,遍体鳞伤的,如果实在避免不了残缺,就彼此拼凑一个完满吧。
“我放弃了……”
她深深叹息。
“是我该说对不起,我花了快三年才知道,因为爱你推开你,是多么愚蠢的行为。”
“以后,我保护好你,你保护好我。我替你爱好姜亦恩,你替我爱好安寻,不会有人卑微,也不会有人被遗忘在第二位。这样,也算自珍自爱了吧。”
她摸着女孩的脸,柔柔擦去那些狼狈的泪水,爱和深情,在四目相对间缠绕。她凄婉的眼里,重新荡漾起几分期许。
“小恩,你还愿意,让我做你的爱人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