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并没有回答皇帝的问话只是笑笑道:“萧妃娘娘一定是希望龙子能安泰成长便好。”
皇帝半垂下眼眸,脸上现出了一丝怅惘不过这神色闪得太快,叫人不易捕捉。
再抬起眼时他依然是那个平和带笑的帝王,只是顺着玉珠的话势道:“既然萧妃这般想,朕自然是会成全她……原先朕也是希望她能在宫外产子,可是又怕她不能理解朕的一番苦心如今看来你们萧家姐妹都是没有沾染上世俗陋习,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难得啊难得……”
皇帝并没有停留太久,便起身走了。玉珠低头恭送着圣上离开同时心内也明白自己擅自做主没有征得二姐的同意,甚至绕开了尧暮野便自决定了二姐腹中龙种的命运。
这场宴会之后别人都是轻松而心满意足地除了宴会的大殿,只有玉珠出来转到无人之处时,满脸的心事重重。
她在规谋自己的前途时,从来不会有犹豫不决、后悔连连之时。可是这一次却擅自替二姐做了主张,心内却隐约有些落不到底,有些不能确定自己这般是对还是错。
可是她心知肚明,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若是任由萧妃回宫产子,恰好又是在白妃娘娘产子关头,两宫借子争宠,她无依无靠的二姐便有十足地可能身陷于危险之中。
而且最主要的是,就算能有太尉大人的庇佑,让二姐平安生子。
二姐与她的孩儿必定从此身陷于尧白两家的内斗之中。皇帝的意思已经是摆明早就下了决定,不让二姐回宫,立意要让她腹内的孩儿成为弃子。
这时候与其千方百计迫使皇帝改变主意,倒不如顺了皇帝的意思,倒是叫皇帝对善解人意的二姐生出些愧疚之情,虽然这点子帝王的情谊在她眼里看来,半文钱也不值,但也好埋下些伏笔,以后再图谋回宫为皇子正名。
而此事她不与尧暮野商量,实在是因为她心知尧暮野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想必在尧家的大族长的眼中,二姐也不过是一枚值得利用的棋子,这一点上,他与那个薄情的皇上并无本质的区别。
想到这,玉珠倒是慢慢安稳了心,若是能护得二姐周全,就算被她误解埋怨也算不得什么!
当她回转会自己的安寝的院落时,尧太尉也打猎归来了,今日他相邀的皆是军中的一些年轻将领,那位尉迟小将军也在随行之列。
其实这几个将领不没有资格来行宫陪王伴驾,但是因为皇上与众位贵胄们在来行宫的路途上走了一段水路,正好需要水军护卫随行,所以才也来到了行宫,不过是在行宫外的军营里安歇而已。
因为收获颇丰,尧暮野要招待这些小将们一起吃喝炙烤。因为身在行宫,虽然可以各自烹饪,但不宜生出太多的烟雾,是以此番烹制肉品,是用和了粗盐的红泥将肉包裹上,放在炉中炙烤。敲碎烧硬了的红泥外壳后,肉香满溢,正好用来配酒畅饮。
只是小将们欲言又止,满腹心事的模样。
事实上,江西的水军调度这几日便已经开始了。
白水流在朝堂之上,善于经营笼络人心,一早便拉拢了尉迟老将军的一些旧部,在江西水军成立之初,便将这些与尉迟老将军不和的将领委以重任,而这些将领又各有一干自己的亲信羽翼,是以尉迟老将军的信臣干将便遭到了排挤。这便是逼迫旧部的人马站队,若是想要继续保持锦绣前程,势必要表态一番,与尉迟老将军决裂。
就在前两日,皇上已经颁下圣旨要将新旧两支水军整合,而以尉迟德贤为首的这些小将们却并无编制,只能留在旧部,日后也只得驻守在内河商道,为来往的商船保驾护航。
是以,这些忠心于老将军的小将们皆是心怀愤懑之情,此番得太尉相邀,也是急于向太尉发泄一番。可是尧太尉却摆了摆手,言道:“今日来我这,只管吃肉喝酒,若是有半句牢骚的,就给我滚出这院子!”
听到太尉封口,这些小将一时默然,尧太尉看了看,在一干义愤填膺,似有不平之色的年轻儿郎里,只有尉迟德贤面色如常,伸手一把抽出一块大大的红泥裹肉,砰砰几下将红泥外壳敲掉,露出里面肥满留汁肉,大口撕咬起来。
此人要么是愚钝憨傻的不知发泄愤恨,要么是心思城府够深,太尉打量着尉迟德贤,心中暗暗思度着。
待得吃完了酒肉之后,太尉便命侍女端来了瓜果,让他们解解酒和油腻。尧姝亭因为和兄嫂住在同一院落,快入夜时,正好立在院中纳凉。
俏生生的小姑娘,一身淡粉色的樱花拖尾长裙,立在自己容貌出众的嫂嫂身旁,不必浓妆艳抹,只微微启唇露出雪白皓齿,便是一道让人移不开眼的美丽风景。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两位佳人,自然引得定力不足的少年儿郎们频频举目偷窥。
尧暮野在一边冷眼旁观,几位年轻子弟里,又是只有那尉迟德贤没有抬头,只是埋首大口吃着香甜多汁的西瓜,那专注而略显凶狠的样子,好似从来没有吃过这等鲜美的瓜果一般。
这时尧暮野倒是有八成确定,这尉迟德贤就是个傻透了的。美色当前,不知抬头去看,只顾着眼前的吃吃喝喝,不是傻子又是什么?
亏得他的那位兄长还想替他求亲,要讨他的妹妹做弟媳。老将军作战英勇,可是就是有些乱点鸳鸯谱,这个空有一身力气,而无半点谋略的青年,岂能配上尧姝亭?
吃完了水果,几位小将眼看着要求太尉替他们做主谋划前程无望,便各自起身告辞。尧姝亭这时走过来,轻快地跟哥哥说到:“行宫里有小舟,我与几位手帕之交商议着明日要去内湖划船,可是又担忧几个女子划船多有不便,哥哥能否派些水性好的人看顾一下?”
尧暮野抬眼看看那几个冲着自己的妹妹淌着哈喇子的年轻儿郎,便调转目光看向那个目不斜视正准备朝外走去的青年,开口道:“德贤明日可有事情?”
尉迟德贤抬首,面无表情地说到:“明日要带船工检修船只。”
尧太尉说道:“检修船只的事情交给旁人,你明日带些人,看顾着小姐们游玩,万万不能叫她们有了闪失。”
于是在同僚们艳羡的目光中,尉迟德贤领了一桩护美的差事。
尧姝亭看了看尉迟德贤板着的那张脸,下巴翘起,还微微哼了一声,似乎并不大满意哥哥选的这个护卫,可是也没有说什么,只步履轻快地回转了自己的屋子。
而尧暮野回屋后不久,便得了皇帝的急召,说是有事情与他商议。
于是玉珠便先自睡下了。
今日在宫宴时,因为饮酒出汗,出来时被迎风吹得有些发冷,所以当太尉与小将军们饮酒的时候,她在内室与小姑子吃饭时,并没有吃下太多,待太尉走后,也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因为脑袋发沉,她倒下便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只感觉身上的被子被人猛地掀开,然后自己被人一把就给拉拽了起来。
“蠢妇!你今日在宫中都与皇上说了什么?”伴着屋室内昏暗的灯光,玉珠费力地睁开眼,看着尧暮野面色阴沉地瞪着自己。
玉珠因为被他猛地拉起,胳膊都被拽得有些发疼,不由得小声地“哎呀”了一声。
若是以往,尧暮野早就心疼地松手了。可是今日他却将手握得更紧,硬是一把将她拉下了地来。
“皇帝今日对我说,你恳求皇上让萧妃在宫外待产,可是真的?”
玉珠穿着单薄的衣服站在地上,鞋子都没有穿好,但是混沌的意识总算是伴着疼痛逐一归笼了。
原来如此,皇帝果然是个避重就轻的高手,全然不提食自己本来的意思,倒是将这关乎皇子身份名声的大事,尽数推到她这么一个臣子的妻子身上来了。
玉珠抿了抿嘴,轻轻说道:“是……”
“蠢妇!你当这是你们乡下女子待产?哪里舒服便在哪里生?要知道你这主张便是切断了萧妃腹内孩儿继承大统的可能!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以不同我商量!”尧暮野语气冰冷一字一句地痛斥道。
玉珠刻意忽略了关于“小乡蠢妇”之言,只语气平和地说道:“圣上早就存了不让萧妃回宫之心,这点太尉应该比我清楚,今日圣上突然问起我,我自然是说出了身为妹妹的心愿,只是希望我的二姐平安产子而已,至于后面该如何安排,本就是圣上自己拿定主意啊!这与我又是何干?”
尧暮野当然知道皇帝不欲萧妃回宫产子,可是他是谁?他是尧家的二郎!自然有千百个方法,让萧妃回宫产子,入册封典,更是会让她的孩儿有朝一日继承王位,承袭了杨家与尧家君臣百年的佳话。
可是这原本计划好的一切,却因为这小妇的妇人短见,无知之言,全数成为泡影!这憋气的郁闷,简直比皇帝与白水流暗自商定坑了他的水军旧部更让人气闷。
想到这,尧暮野再也气愤不过,伸手便给了玉珠一个嘴巴。
这清脆“啪”的一声,竟然让室内的灯光摇曳闪动了一下。说实在的,尧暮野其实打得不甚重,虽然一时气急,他也知道这女子有多羸弱,不过是想给这日渐嚣张忘了分寸的妇人,好好立一立规矩罢了。
可是当他看到这小妇嫩白的脸上立意便泛起了红印,而眉眼却毫不见退缩愈发清冷时,心里是隐隐后悔的。
玉珠并没有去伸手轻抚脸庞,只是一字一句说道:“君一直问,你与西北王郎相比何如?今日一看,王郎岂能与君相比?君这般掌掴妇人的英雄气概普天之下,又有何人能及?谢大人指点,玉珠领教了。”
尧暮野这一掌下去便后悔了,可是被这小妇人牙尖嘴利地讥讽了一番后,又是怒火直往心头去撞。
平日里温软体贴的女子,怎么倔硬起来堪比粪坑顽石一般?
可是心到底是又软了,他往前走了一步,想要将她拉入自己的怀里,好好替她揉一揉脸颊。
玉珠却以为他还要打自己,不由得向后一退,可是身后却是她的鞋子,这么脚下一拌,人竟然向后一栽,坐到了地上,那后脑勺硬实实地磕在木桌角上。
玉珠只疼得“哎呦”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便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尧暮野这下可慌了神,连忙抱起她大声地呼喊着叫太医。
幸而行宫里随行的太医甚多,当老太医一路小跑手忙教练地给昏迷不醒的太尉夫人诊脉后,再看看那太尉夫人红肿的小脸,然后嘴角一撇,摇头叹气道:“太……太尉大人,老朽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尧暮野心在心都乱成一团,看老太医还在摆龙门阵,当下冷声道:“她这是怎么样了,快快照实讲来!”
老太医看了看这个传闻里的庶民出身的太尉夫人,小心说到:“太尉夫人无什么大事,不过是一时气火攻心,加之撞了脑袋,血脉不足导致眩晕,一时晕了过去而已……一会老朽便给夫人开些热敷的药品,让她快些醒来……只是现在夫人乃是非常时期,大人最好且压一压火气,就算要教训夫人,最好也要等她满了前三月再说,您这么申斥下去……夫人只怕是要流产了的……”
尧暮野的凤眼顿时凝结,似乎是有些听不明白太医说的到底是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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