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夙听完老村长的话,有些费解的看向地上恨不得缩进地里的孟婶儿子。
收成大涨,大家为了生存下去,选择如往常一样的上报数量——这是在当朝的人看来是“偷税漏税”不假,可事实上税粮官那税收什么时候有准过?还不是随心所欲。
村中众人选择这条路之后,就是全都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言夙听过梁飞所说,所以还真就没想过,会有人这么作死的。
老村长揉着额头,这件事情怕是无法瞒下去了。
瞥了一眼旁边的外村人,村长觉得即便外头要传风言风语,但是前一年的事情,还是要遮掩一二。
即便没人信,但大家的粮食都吃的七七八八了,也没人能找到证据,只要他们抵死不认。
“你爷爷是钱志吧?”老村长已经摸清对方的来路,“我比他虚长几岁,年轻时候也熟识。”
那姓钱的后生脸色微变,觉得老村长这莫不是要以辈分压人。
“所以你放心,这件事情上,我一定不会叫这小子好过,他错了就是错了,哪怕只是醉话、吹牛皮、胡说八道,但终究是他骗了你,他就一定要付出代价。”
“不过,他虽是夸大了产量骗你,但你也说了,确实是能多收些稻谷不是吗?”
“当然,这也或许只是因为你照料的好,跟稻种的关系并不多大。”
老村长心头当然知道他们村那批稻种质量有多好,但是如今也只能如此贬低——虽说他也不知道为何这同样的稻种去了别的村,收成就不如在他们村。要知道他们村今年的收成比之上一年还有所增长呢。
——或许是孟婶的儿子黑心吧,将种子掺和了不好的进去。
但现在都不是追究的时候,最主要是将这件事情平息,别闹大。
“你看你也打了他了,让他把多收你的钱还给你,你看可好?”
“当然,咱们村中也不会包庇这般黑心的人,也会有旁的惩戒,不过也容我与族老们商议一番,可否?”
其实老村长心中已经有了定论,这样的人,他们是不能再留在村中了。
等族老们过来了,他就要提议如此。
老村长这么一说,钱后生倒是被安抚一些——虽然他是满怀期待的种植了这一季稻谷,到最后却是失望。
可这个时代可还没什么精神损失费的说法,他对能追回大部分的钱财,已经是比较满意了。
听说对这小子还有后续惩罚,钱后生觉得已经算是老村长公平公正了。
——以前也不是没有这种两个村子的人闹僵起来的,但大多数时候,即便是过错方,村中也是会和稀泥。
毕竟当村长的要是不护着村民,是会让村民寒心的。
所以钱后生对自己能够得到这样一个结果,已经算是比较满意了,这原本也是他准备争取的最大利益。甚至为此还设想了很多应对方案,以对付对方可能的推诿。
就是没想到这般顺利。
倒是让他有了一种蓄力满满却无处出击的无力感。
“这种满嘴瞎话的人,确实是容易败坏村子的风气的,老村长还是要严厉处理为好。”钱后生看着被教训的趴地不敢起的样子,还是觉得胸口堵着一口气。
这家伙活活骗了自己几个月啊,亏他们之间还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结果却害的他叫多少人看了笑话。
他这么一想都忍不住再揍这家伙一顿,可是落花村的族老却是这时候都快步赶来——一个个都是年纪不小了,却急的两条腿飞快倒腾,可见这件事情对他们来说有多严重。
但看到了还有外村人在,他们到底还是稳住了,虽然一个个黑脸,却也没一上来就要咒骂孟婶儿子。
倒不是他们仁慈,而是他们担心一时口快会说了什么不能叫外人听了的话。
老村长见儿子回来,孟婶家的老头也跟在后头,便直接对他道:“你儿子在外骗人说你们家的种子能多收成一成半的事情,你可知道?”
“不管你知不知道,先把多收的前赔给人家。”
这老头也是姓梁,不过辈分并不算大,跟比自己小许多的梁飞是同辈人。
此刻一听老村长这话,这原本微弯的脊背就更加佝偻了,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失措。
他倒是知道儿子被带来村长家,还听说被人打了,当时就要过来看看,连孟婶子也要一同过来。当时半路上,却被村长的儿子迎面找到,告诉他们只叫梁老头过来就行。
孟婶子虽然心底骂骂咧咧,却也只能低头回话的回去。
一路上,梁老头并不知道儿子是因为什么事儿被带过来,只听说是被外村人打了,在他的心里,这种事上,村长应该是要维护他们家的。
哪知道坐在屋里的是钱后生,他虽是没照过面,却也知道这个人,是他儿子卖稻种的人,可给他们家挣了不少钱呢。
他一下就有了被揭穿的惊惶——虽然他还不知道钱后生为什么这么做。
再听到老村长的话,他那一瞬间是想反驳一句,他儿子哪里骗人了?
可一接触到老村长和族老那阴沉的眼神,他就心头惊惧,是了,村长一再说过关于稻种、收成的事情要隐瞒好,全村任何人都不准泄露一丝。
可是,可是就他所知,这稻种给出去的,也不就只有他一家啊。
若非这事儿不是他家领的头,他怎么敢这么做?
——违背村长命令的确实不是他一家,也不是他家起的头,但是别人家却没有将稻种卖出去的。当然,这也并非是说其他人家就做的对。
梁老头有些苍白干皮的唇瓣嗫嚅了几下,那银钱掌在他婆娘手里,惯来抠搜的婆娘自然是没叫他们花多少,可从抠搜的婆娘手里要那么一大笔银子,也是不容易的啊。
他还是跟村长说说情,哪知道村长一看他脸色就晓得他根本就是全都知晓。
——此前村中的粮食收成有所提高,却也不是家家都提高了一成半。就村长所知,孟家的也就比往常多了半成再多些。所以孟家的种子大部分是跟其他村民换过的。
那些收成高出最多的几家,是被换稻种最多的。
老村长懒得跟他掰扯,示意的看向一旁的一个族老,又叫自己的儿子和另一个壮年,跟着梁老头回去取钱。
——叫族老一起,这可不是给梁老头面子,而是怕这家子又口无遮拦,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以及等送走了钱后生一行人,就叫族老将孟家所有人都带去宗祠。
看着村长处理的有条不紊,言夙就提出了回去,他在这里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村长却是摇头:“你留下听一听吧。”
言夙来落花村落户还不足两年时间,按理说他没什么资格参与村中大事,更何况这还不是旁听的意思,显然言夙也有提议权。
若是旁人,族老们只怕还要说一声毫无资历,可这人是言夙。
他们村中能过上如今的日子,言夙出了多少力?他们不能忘恩负义。
——而且这件事情但凡败露,就事关整个村子的生死存亡。
梁老头一家的大人,都被带到了祠堂,祠堂之中此时也密密匝匝的站满了人,每家能做主的都被叫了过来。
一开始村长还没往其他方面想,倒是言夙被村长留下后,就有意的留意了一下全村的动静。
——倒不是怕孟婶子一家有逃跑的,只是想知道还没有其他人跟梁老头家一样卖了种子。
虽然找来的只有钱后生,但言夙也是想以防万一。
族老们被找走时,他们家中到是得了一点孟婶儿子相关的消息——毕竟村长儿子要跟族老们说实话,好叫他们有心里准备——一知道与稻种有关,不少人家就心虚、慌乱起来。
等到了宗祠,虽说他们一个个都绷紧了脸色,却还是被言夙一一点了出来。
村长见言夙忽然出面点了几个人,乍一看还没明白什么意思,只是心头忽然一跳,没来由觉得有一种遍体生寒的感觉。
等听到言夙说他们也将稻种流了出去,老村长忽然就有些颓靡了起来。
他原以为有梁老头一家,已经是胆大妄为的很,可没想到不听他话的人,哪里是极个别的少数。
“你们,你们是真的要咱们灭村啊。”老村长颓唐的捂着额头,只觉得自己被一阵无力感淹没,眼前都要发黑起来。
那几个人本还想争辩,但没想到老村长对言夙的话深信不疑,一时也不知道该抵死不认,还是坦白从宽。
孟婶子忽然叫嚷道:“对,对,还有他们。这可不是我们家起的头,村长你也不能紧着我一家发落吧?”
——法不责众啊。她家还不是领头的,她只是为了生计才这样做的,还不都是为了活下去,有什么不对?
她其实也并不知道具体有哪些人家,她只是知道一两家的身份,但既然别人家可以,为什么他家不可以呢?
老村长和族老一众都被她这嘴脸给气的乐了。
一个族老狠狠杵着自己的拐杖,压不住火爆的脾气,十分不顾脸面的道:“人家吃屎你也吃吗?”
这老爷子也是气的狠了,几乎是脱口而出。
而这带有味道的一问,瞬间让四周静谧,似乎空气之中都飘散出了什么味道。
就,有点离谱了,这种人类的联想感知。
那几家本还想辩解一番的人,也被族老这句话给堵的嗓子发痒。
倒是孟婶子,虽是被骂的,却还梗着脖子,一副“我只是随了大流,不能算有错”的神情。
作者有话要说:言夙:你觉得,当朝的那些官员,会因为你一句法不责众,就放过你吗?
特么的这个朝代是“时兴”株连九族的呀我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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