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糕铺子开起来的时候,着实在朝天城轰动了一把。铺子既是苏宓的,苏宓便请了一个可信的糕点师傅。
那师傅不是别人,是张老汉的二孙子张盛。那条巷子的人都知道,张家人攀上了王府。不仅大孙子进了军营,二孙子更是成了王府铺子里的师傅。
任谁想通过张老汉巴结王府,张老汉都是一推二装傻。私下却是和自己的妻子给赵贵妃烧纸钱,感谢赵氏母女对他们家的大恩大德。
隔壁的沈家兴很是纳闷,实在想不出张家人怎么会突然入了世子的眼。随着王府像是忘了他一般,沈家最近冷清了起来。或许他应该学学贾方正,再寻常新的门路。
原来的客似云来好像做梦一样,沈母再也不说香火旺自家,逢人便说那香火怕是吹歪了,这才旺了张家。
张老汉也不争辩,依旧每日做着卖点心的营生。
蛋糕铺子的生意极好,以生日蛋糕最为紧俏。京中不知何时掀起了一股过生日的风潮,订单差不多排到年底。
明眼人都知道,铺子的东家虽是苏宓,但背后是忠亲王府。再者蛋糕的做法与时下的点心大不相同,旁人不知方子根本无从模仿。
一时间,苏宓伊然成了世人口中的好命姑娘。百姓不知她的身份,直说她是一个有福气的。孤女之身养在王府,还能许给王府世子。
每每听到这样的言论,苏宓一笑置之。
自从端妃病后,一直不见好转。
天气正热时,听说端妃被送到京外的别苑养病去了,同去侍疾的是大公主李长晴。在许多人眼中,这是陛下对端妃的圣眷与体贴。
无论是朝堂还是宫中,似乎与之前没什么区别。然而猜到内情心知肚明,陛下应该是要开始算账了。
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吴国公府的老夫人迎来了自己的寿辰。吴家大肆操办,几乎宴请了京中的世家大户,还在苏宓的铺子里定了一个生日蛋糕。
寿宴那一天,忠亲王府全家一同赴宴。
吴老夫人的气色不错,整个国公府喜气洋洋。
苏宓不相信以吴国公府的人脉和感知,会一点也察觉不到陛下的不对劲。为什么会选择在这样的时候大办宴席。
最后还是司马延的一句话解了她的疑惑,正是因为不明陛下的意图,所以才会有此次的寿宴。如果陛下一如既往宠信吴家,今日必有赏赐。如若不然,宫中不会给吴家任何脸面。
君臣之间,从来都是你试我探。
曲婉儿再见苏宓,已经很难将眼前这个隐有贵气的貌美少女会是以前那个懦弱胆小的孤女。明明是一个人,却给人一种焕然重生的错觉。
到底是贵气养人,便是农女跃了龙门成为王府未过门的儿媳,恐怕也会凭空生出这样的贵气来。
她目光阴沉,实在是自己最近太过不顺。
连大公主都出京侍疾了,她这个伴读还有什么风光可言。虽然不知宫里发生过什么事,但她明显感觉到大公主似乎不受宠了。
这种感觉让她不安,她原本以为大皇子妃之位于她而言唾手可得。若是她再争取一二,东宫说不定也有她的一席之地。
谁成想端妃又病了,大皇子的婚事根本无人提及。大公主又失了宠,她哪里还有什么路子可走。
曲夫人努力往亲近忠亲王妃,无奈这个表姐不冷不热的。母女二人皆是一脸失落,仿佛这一室的欢声笑语都是别人的。
吴老夫人把苏宓夸了又夸,夸得苏宓心生警惕。
事出反常必有妖。
当一个丫头倒茶水打湿她的衣服时,她心道果然如此。那丫头不停地告罪,她当然不能计较。只是衣服湿了怎么办?
举凡大户人家的夫人姑娘外出做客,为免意外失仪,大多都会准备一套置换的衣物。然而千百年来,多少姑娘的名节栽在这件事上。
苏宓坐着不动,任那丫头说了好几遍带她去换衣服的话。
忠亲王妃老神在在地看着,她想知道苏宓会如何应对。所有人都看向苏宓,以吴玉清的眼神最为热切。
“湿衣易病,苏姑娘还是去换一身吧。”说这话的是一位面生的夫人。
苏宓站起来,就在大家以为她会跟丫头离席时,她又坐下了。“我嬷嬷生前曾经说过,去别人家做客,莫要轻易离开。有那命不好的姑娘,在离开之后被人推入水中,又恰巧被什么家丁纨绔子弟救起,不仅毁了名节,原本的大好姻缘也会被葬送。还有一些因为污了衣裳去换衣的姑娘更是可怜,无故被猥琐之人看了去,不得不与人为妾或是羞愤自尽。我今日湿了衣裳,要是我去换衣服时也遇到什么说不清的事,那可如何是好?”
一席话说得众人脸色精彩纷呈,这样的阴私手段古往今来屡见不鲜。眼下被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一语道破,大多数的夫人皆有几分心虚。
忠亲王妃眼中带笑,这孩子话得愣,但却是堵了别人的龌龊心思。
吴老夫人那叫一个脸色难看,她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人当场戳破了手段。吴国公夫人城府浅一些,眼神有些飘忽。吴玉清心思最浅,已然有一种被人看穿的恼怒。
“这不能吧,苏姑娘你想多了。这可是吴国公府,怎么可能发生那样的事。”有人说道。
“没有是最好的,我胆小怕事,嬷嬷的交待一日不敢忘。我也相信国公府这样的高门大户不会出那样的事,所以还是去换身衣裳。”苏宓这次是真的离席了,“姨母,我这就去了。我把丑话都说在前头了,如果还出什么丑或是惹了什么闲言碎语,那肯定是有人害我。”
忠亲王妃一脸正色,“你这孩子就是太过小心,吴国公府是什么地方,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魑魅魍魉。你且放心去换衣服,别说是出什么事,但凡你少了一根头发,姨母也会为你讨个公道。”
这婆媳二人明晃晃地打脸,吴老夫人还要忍着不甩脸子。
旁人看戏看得起劲,说起以前的那些事来。无非是多少年前哪家的姑娘去做客,被外男唐突不得不为妾的事,又或者是哪家的姑娘被人算计,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了丑,最后一尺白绫香消玉殒。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越发的热闹。然而这样的热闹,实在不应该出现在寿宴之上,它应该出现在夫人们小聚的茶话会上。
苏宓在许嬷嬷的陪同下换完衣服回来时,国公府后门有一男子被送了出去。那男子一身青衫,神情颇有几分傲气。
不是别人,正是贾方正。
贾方正还当自己交了运,竟然与吴国公府的世子爷交上了朋友。只是他茶水喝了一肚子,也不见世子见他。
他莫名其妙被请来,又莫名其妙被请出去,以为是吴世子戏弄他。
苏宓全须全尾地回到宴席之中,收到的是各种各样打量的眼神。她一脸懵懂,颇有几分自若的样子重新落座,只看得吴玉清怒目喷火。
宴席进行到一半,宫中无赏赐传来。
世家夫人们何况精明,一个个眼神流转,怕是心里都在猜测宫里的意思。吴老夫人再是年长有城府,此时也难免挂了相。
先前苏宓及笄之日,不仅皇后有赏赐,陛下亦有赏赐。吴老夫人一品诰命之身,陛下无动静也就罢了,皇后居然也无任何恩示。
这样的情形从未有过,吴夫人心情沉重起来。
宴席过了一大半,生日蛋糕被抬了上来。竹筛一般大小的圆形蛋糕,上面是寿桃仙鹤,寓意长寿延年。
蛋糕被摆在正中,引来无数夸赞。
这些夸奖皆是对着苏宓的,无关吴国公府众人。
世人趋势,何其明显。
就在吴老夫人强颜欢笑准备分蛋糕时,苏宓出声了,“且慢,这蛋糕不太对。”
“哪里不对?”忠亲王妃问道。
苏宓皱着眉,看似困惑无比,“姨母你看,这蛋糕表层似乎有一层白霜般的东西。”
“莫不是糖霜?”有人问。
“不是。”苏宓摇头,“蛋糕本就极甜,不会再辅以糖霜。”
吴夫人没好气道:“这蛋糕是从苏姑娘的铺子定的,苏姑娘却说东西不对,到底是什么意思?”
言之下意,苏宓是故意捣乱的。
苏宓道:“吴夫人莫要着急,东西确实是从我铺子定的。但从铺子到国公府,经的可不是我铺子伙计的手。”
这下,吴玉清再也忍不了。
“苏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我们故意使了什么下作的手段陷害你?”
苏宓露出极为吃惊的眼神,小脸一白,“你…你说什么?你们使了下作的手段陷害我?我就说这蛋糕为什么不太对,原来是你们想害我。”
众人皆惊,这是什么言论。
吴老夫人气得都不会说话了,面皮子都在抖。吴夫人则有些怀疑,莫非婆母真的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今日誓要替小姑子报仇?
“你胡说什么,我们怎么可能会害你。你自己铺子里出来的东西,这上面明明是霜糖,你是故意混淆众听。”
“真不是…蛋糕上不会有洒糖霜。”苏宓看上去快急哭了,“姨母,她们为什么不信我,我自己铺子里的东西我还不清楚嘛,这东西不是我们洒的。”
“好孩子,你别急,请个人看看便知这东西是什么。”忠亲王妃话一出,许嬷嬷已有眼色地让人去请大夫。
这东西到底是何物,对人有无害处,大夫自会辨别。
吴国公府屹立多年,吴国公比谁都熟谙君臣之道。只是吴国公再是千算万想,也想不到事情根本的症结所在。
好好的寿宴闹这一出,吴老夫人气得想骂人。再一看众夫人们看戏的表情,她是前所未有的难堪。
曾几何时,他们国公府那可是整个朝天城最风光的门第。京中的夫人们以来国公府做客为荣,以和她说上一两句话为傲。而今,这些人竟然看起了国公府的笑话。
为什么?
还不就是因为她的女儿早死了,如今宫中的那位主母不是他们吴家的姑娘。陛下过河拆桥,这是准备弃用他们吴家了。
她越是这么想,就越恨赵贵妃和苏宓。那双老而含恨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向苏宓,吓得苏宓往忠亲王妃身后躲。
“姨母,吴老夫人想打我。”
众人向吴老夫人看去,吴老夫人怨恨的目光没来及收回。一时之间恼羞成怒,恨不得一掌拍死碍眼之人。
“老夫人,我这外甥女最是胆小,你吓着她了。”忠亲王妃护短。
吴老夫人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到底谁吓谁。
大夫来得及时,又是沾又是闻的,很快断出那蛋糕之上的是何物。不是糖霜,而是一种食之会令人上吐下泄虚浮无力的药粉。
一听是药,所有人的脸色都白了。她们高高兴兴地来赴宴,没想到竟然会有人下这样的药害人。
会是谁呢?
事情是苏宓揭发的,蛋糕又是她铺子里做的,她没有道理会做这样的事。正如她所说的,东西从铺子到国公府,不知经了多少人的手。
知内情的人都晓得吴国公府和赵贵妃之间的恩怨,也知道吴老夫人恨透了赵贵妃,当然也不喜欢苏宓。
这件事,依众人看来极有可能是吴老夫人指使的。目的就是借着自己的寿宴,让大家都中招,然后齐齐怨上苏姑娘。
人老又缺德,吴老夫人可真够损的。
“老夫人,这事你得查个清楚,免得让人误会了国公府。亏得我这个外甥女心细,否则今天这事大家都要受累。”
“可不是嘛,真是谢谢苏姑娘了。”
“谢谢苏姑娘。”
“谢谢……”
吴老夫人听着这一声声的谢谢,感受着各种各样复杂的目光。她仿佛站在刑台之上受千夫指万人骂,哪里还受得住。
“母亲!”
“祖母!”
吴夫人和吴玉清的惊呼声过后,是一阵兵荒马乱。
出了这样的事,宴席不得不提前结束。
所有人隐约感觉到,今日这一出闹剧怕是国公府败势的开始。众人议论着出了国公府,不时有微妙的眼神朝苏宓看去。
苏宓知道有人在看自己,她紧紧跟在忠亲王妃的身边。
临上马车之际,有侍卫低声向忠亲王妃禀报了什么。忠亲王妃瞬间变了脸色,再看国公府的匾额时带了几分冷意。
“堂堂一品国公府,原来也不过如此。”亏得这个孩子是个愣的,说破了别人的手段,否则今天还真有可能沾上一身的晦气。
“姨母…”苏宓看似害怕,小脸白得吓人。
忠亲王妃安抚她,“不怕,任她们再有阴谋诡计,也不会得逞的。想让那么多人与你为敌,亏得她们想得出来。”
她低着头,跟在忠亲王妃后面上了马车。
马车开动时,她轻轻掀开一角车帘回望国公府的高墙。吴老夫人不会蠢到用那么明目张胆的算计,她就是要让吴家人吃一个哑巴亏。
有些账,该清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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