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曾有这么一个人,如此温柔美丽。
那个人是她的妈妈。
虽然妈妈去世的时候她只有五岁,她记不起妈妈和她说的话,也记不得她们母女之间相处的事。她对妈妈的记忆是家里的照片,以及记忆深处从永远存留的疼爱目光。
这两个字唤出,她泪已决堤。
赵舒宜先是震惊,与她一般无二的杏眼中尽是不敢置信,然后是极致惊讶之后的狂喜。
“宓宓?”
只有那一世,才有人这般叫苏宓。苏宓完全能肯定,眼前这个女人是她的妈妈。原来妈妈车祸之后没有死,而是穿越到了这个时代。
如果姥姥知道,肯定很开心。
“我是宓宓,妈妈是你吗?”
“是,我是…”赵舒宜喜极而泣,她没有想到不仅自己穿过来了,她的女儿也穿过来了,怪不得两个孩子出生时长得几乎一样。“宓宓,妈妈不知道你也来了。”
苏宓突然觉得很委屈,她有很多的话想和妈妈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怯怯地,又满怀欢喜地投进妈妈的怀中,紧紧抱住不放。
赵舒宜同样心怯,试了几下才敢摸她的发,“宓宓,你长这么大了。”
当年的小女孩,长成了少女模样。当年的小婴儿,也成了少女模样,赵舒宜想不到命运会有这样的安排。
“妈妈,见到你太好了。姥姥不在了,那里就剩下我一个人。”
“你…你不是从一开始就在这里的?”赵舒宜浑身一僵,泪水涌了出来。宓宓不是那个婴儿,那个孩子呢?
苏宓抬起头,泪流满面。
“不,不是。”
赵舒宜身形一晃,有些受不住地捂着嘴。岁月已经给了她足够的从容淡定,她却依然受不住命运的残酷。
她生了两个女儿,在不同的时空。她以为她的第一个孩子还在那个和平年代活着,她盼着她的第二个孩子在这个时代也要好好活着。
虽然她们刚出生的时候长得很像,她也给她们取了一样的名字,但她们实实在在不是同一个人。现在她的第一个孩子来到她的身边,那她的第二个孩子去了哪里?
“她…”
“她死了,我也死了。”苏宓泣不成声,“没有人知道她死了,只有我!妈妈……其实我们都死了。我又成了她,她的身体还在。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我,还是她……”
“宓宓!”赵舒宜心如刀割,她紧紧抱着眼前的少女。她也不明白老天为什么这么安排,她明明有两个女儿,最后合成了一个女儿。
那个孩子…对这个世间留恋过吗?怪过她这个母亲吗?
“她是怎么死的?”
“她…死在惊惧之中。”苏宓慢慢摊开掌心,那枚痣越发鲜红,“妈妈,你看…这枚痣和我以前一模一样。我刚开始以为这是我的前世。”
“宓宓,宓儿,我可怜的孩子…”赵舒宜悲痛的目光之中,闪过无尽的悔恨。“是妈妈没有保护好你们。我把你们带到世上来,却没能护着你们长大。”
第一世,那个男人顶着她的名额出国了,然后和她离婚了。她那时候想没有男人,她一样可以把孩子养大。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她出了车祸。
车祸之后她穿越到这个时空,在这里她是赵家的小姐。赵家想用她攀附权贵,二皇子对她入了迷要纳她为侧妃。后来她被先帝强行充入宫中,成了一名宠妃。
她知道先帝宠她的目的不单纯,她并不在意。她只想在后宫混吃等死,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生孩子。
谁能知道她一直喝避子汤,却在临要陪葬之前怀了身孕。她有想过不要那个孩子,因为她知道等待那个孩子是什么。
但是身为母亲,她实在不忍扼杀一个生命。她那时候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死!她不能再次丢下自己的孩子不管。
她生下了孩子,并在怀孕期间处心积虑勾引了新帝。新帝果然对她有些许情意,承诺会让她的孩子平安长大,且瞒天过海将她接入宫中。
这些年她一直在盼,盼着那个孩子长大。纵然她不能护着她,但她可以在那个孩子不知道的地方默默祝福。
她曾不止一次想过那个孩子长大后的样子以及性情,她希望有一天自己可以为那个孩子做些什么。
然而这一天到了,她的心愿再也不可能完成。
因为那个孩子…死了!
“是妈妈没用,是妈妈没用…”
“妈妈,不怪你。绝境逢生并非易事,你定然也吃了很多的苦。但是妈妈,我有她的记忆,我清楚知道这些年发生过的事。你不知道她有多可怜,她有多无助,她有多绝望…除了我自己,谁也不会再知道这个世间曾经有过那么一个可怜的小姑娘…”
“你有她的记忆…她知道我吗?”赵舒宜颤着声问,如果那个孩子知道有这个母亲,是不是很恨她?
苏宓点点头,原主应该是知道的。
赵舒宜痛苦地闭上眼睛,泪如苦河,“她肯定恨我,恨我生了她,恨我害了她…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都不知道,她绝望无助时我还以为她活得好好的,我真是该死!”
“李长晴不敢伤她,却让她活在恐惧和心惊胆颤之中。所有人都以为那些玩笑不会伤人性命,所有人都不敢干涉。她死的时候是一个夜里,醒来后变成了我。原本她就算是过得不怎么样,也能平平安安长大。是李长晴…李长晴害死了她!我要替她报仇!”
“对,报仇,一定要报仇!”赵舒宜眼中的恨光大盛,“我身为她的母亲,我生而不养,我不配为人。她被人害死了,我还苟活在这个世上。这个仇我一定会报!但是宓宓,你不要轻举妄动!”
“为什么?”
“但凡你有任何异动,必然有迹可循。妈妈不想你再出事,她的仇妈妈来报。”赵舒宜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她不想再失去另外一个孩子。身为母亲,她有责任和义务为自己的孩子报仇。
苏宓岂会袖手旁观,那样的痛苦绝望她感同身受,“妈妈,我有决胜的办法能对付李长晴。我怀疑当年吴皇后根本就不是担心孩子流产而抑郁,她是害怕生下孩子而寡欢。”
“宓儿,你的意思是……?”
赵舒宜微惊,她自然也听说了宫外发生的事。表面上是史大人与有夫之妇有私,其实凭那位程小公子的长相,所有人都知道与人私通的是杨伯爷。
她瞬间想通了所有,吴皇后当年不想留下腹中的孩子,便想着一箭双雕栽赃到她头上。谁知孩子没有流掉,还被严严密密地保护起来。吴皇后眼见孩子弄不掉,所以才会整日惶惶不安,夜夜噩梦连连。
原来如此!
“妈妈,当年你有害过吴皇后吗?”
“没有。”赵舒宜道:“我害她干什么?她不过是个皇子妃,与我一个深宫妃子有什么利益相关。”
“可是别人都说你是为了当时的二皇子…”
赵舒宜摇头,望着眼前的孩子。面对自己的女儿,有些话她羞于启齿,但有些话她不得不说。“二皇子确实心悦我,然而他再是喜欢我,最多是纳我为侧妃。侧妃说得好听是妃,其实不过是妾。在我心里,李家父子皆是一丘之貉,他们图的是我的貌美,哪有什么真情可言,我怎么可能为了二皇子去做那样的蠢事。男人不可信,宓儿你可记住。忠亲王府家风清正,忠亲王一生未有妾室通房。如果司马世子肖似其父,那是你之幸。如果他是一个见色思迁之人,你也莫要伤心。安排好自己的退路,不要因为任何人委屈自己。妈妈只要你以后过得好好的,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岁月静好衣食无忧。”
“妈妈…”苏宓有些难过,“我记下了。你听说了杨家的事吗?”
“听说了。”赵舒宜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是不是怀疑李长晴也是杨伯爷的女儿?”
“是。”苏宓说:“我不是怀疑,我是肯定。那个程家不仅有个长得像杨伯爷的小公子,还有一个长得像李长晴的女儿。所以我敢确定李长晴肯定也是杨家的孩子。所以当年吴皇后才会惶惶不安,夜夜噩梦,她肯定是怕事迹败露,自己把自己吓死了。”
所以李长晴的恨根本就是恨错了人。
端妃应该也是知情之人,说不定还是中间的穿线人。杨家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踩着吴国公府出了头。
赵舒宜道:“即便你能肯定,你也不要出手。仇是一定要报的,但是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何况杨家出了那样的丑事,自有人落井下石。咱们且静观其变,到时候我自有主张。你切记什么都不要做,切记!”
“好。”
苏宓还有很多话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妈妈,这些年你都在宫里吗?”
赵舒宜表情微涩,“是,但是妈妈不能出去见人。”
苏宓以为她当年从那场大火中逃生毁了容,所以只能在常嫔的宫里当一个嬷嬷。皇家最重仪表,毁容之人根本没有容身之处。妈妈的身份特殊,又顶着别人的身份,定然有不能出宫的理由。
“以后等有机会了,我接妈妈出宫。到时候妈妈和我住在一起,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赵舒宜含着泪,笑着说了一个好字。她不忍告诉这个孩子,她应该一辈子也出不去,除非她死!
苏宓离开有一会了,她不能久留。
厨房外,李晔板着小脸替她们守着。看到苏宓出来时,他清澈的眼中满是希冀。待他看向赵舒宜时,赵舒宜轻轻摇头。
虽然她也很想和女儿坦白一切,这样苟且偷生的自己,为了活着出卖身体和自由,她不想让女儿知道自己这么不堪的一面。
他脸色一黯,很快又喜笑颜开,“宓姐姐,东西好吃吗?”
苏宓脸上已无泪,除了眼睛还有一红之外看不出哭过,“特别好吃,以后要是我再进宫,我一定会再来的。”
她悄悄朝赵舒宜告别,欢欢喜喜地和李晔出了听语宫。
听语宫外,李昭早已吃完了鸡块,正百无聊赖地走来走去。一看他们出来,又看到他们两手空空,白胖的脸上说不出来的失望。
“小…苏宓,你吃过了?”
小美人怎么像是哭过。
“吃过了,真是太好吃了。”苏宓眼眶泛红,“我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要是我嬷嬷还在世,也能吃到那该多好啊!”
原来还真的哭过。
李昭想,小美人真是人美心善。那个嬷嬷不过是个下人,小美人都这么惦记,可见小美人的心有多善。
“时辰不早了,我该去找我姨母了。四皇子,谢谢你的招待。”
她还没走,便见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大殿下,不好了,端妃娘娘撞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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