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像有什么东西涌进苏宓的心。
那是一种活了两世都很陌生的感觉,如雨水滋润干涸的田地,如冰雪在阳光下融化、又如新芽破土而出。
她无法形容这样的感觉,唯有泪水无声。
“谢谢,你…你遇事多想想自己的父母。万一真有什么事,我岂不成了王府的罪人,这件事你别管。”
司马延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你就这么怕连累我?”
之?逃出王府,现在又恨不得和他撇清关系。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许他到现在都没有看透。他比谁都明白,她或许不像表面上的这么单纯简单,她有着他都触不到的秘密。那种神秘感让他害怕,他害怕她会再一次突然消失,且再也找不到。
“苏宓,你说过你最相信我,是真的吗?”
“是。”苏宓望着他,杏眼映入了星月。那么的清澈好看,却又莫名让人伤感,“在这个世间,我最信任你。”
在这个世间,除了他,她没有可信之人。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不想害了他。他有着令人无比艳羡的身份地位,又有着卓然常人的长相。他的?程锦绣平坦,不应该为了她这样的人以身犯险。
她要做的事,恐怕会犯了天下的忌讳。就算是成了事,说不定也会为陛下不容。陛下厌她由来已久,她不希望他也被陛下厌弃。
“司马延,嬷嬷死了,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在乎的人。我只想你这辈子青云在天、尊荣一生、长命百岁。”
“苏宓,你如此待我,我岂能袖手旁观。何况你我是未婚夫妻,夫妻一体这四个字你听过吗?你想丢下我,怕是此生都不可能。”
他凤眸坚定异常,亦有星月隐现。
“司马延…我其实不值得,我没有那么好…”
“谁说你好了?”司马延微睨着她,完美的下颌轻抬,“你除了长得还算可以,哪里好了?再者我若是爱美色,我自己照镜子即可,何况舍近求远。”
苏宓怔怔的,他在瞎说什么实话。
“既然我一无是处,那你干嘛拉着我不放?”
“是啊,我为什么呢?”司马延突然俯头过来,“可能我上辈子真是你救过的什么老虎狼啊之类的,这辈子来报你的大恩。”
须臾间,苏宓想到了自己做过的梦。那个梦里的大白狼,不就是变成了司马延的模样。他竟然会说中她的梦,难道说他们真是天生一对?
她在想什么呢!
“那…依你之见,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暂时什么也不做。”司马延说。
“为什么?”她问。这么好的机会,她为什么要放过?她做不到忘记那些事,也做不到明明有机会却轻易放过。
司马延道:“此事于世间任何一个男子而言都是耻辱,何况是天下之尊。所以这件事不能是别人告诉他的,而是他自己查出来的。”
苏宓立马明白了。
“我就真的什么也不做吗?万一他根本没想到怎么办?”
既然此事如此忌讳,应该没有人敢在陛下耳边透露一丝风声。那他们要等到什么时候陛下才会自己察觉?
她不想等。
“我们可以编个故意散出去,谁也不知道是我们做的。”
“空穴来风尚且有影踪,何况这样的事。你可知历代皇帝身边的隐卫暗卫有多厉害,你可知那些人有多无孔不入?”
“我…”苏宓咬着唇,“我不能什么都不做。”
“不急,有人比你着急。我们要做的是等,等到机会合适再添一把火。到时候火烧旺了,谁会记得添柴之人,唯有记恨地放火之人。”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人想对付杨家,想弄倒端妃,那只有柳家和柳皇后。卧榻之侧,有人觊觎且虎视眈眈,谁能安寝?
端妃进有大皇子,退有三皇子,是最有可能威胁柳皇后和太子母子之人。
这么好的机会,柳家人怎么可能放过。
苏宓再次进宫,是和忠亲王妃一起。召见她们的人是柳皇后,如今的兴宁宫之主。
广安宫内,来了不少的妃嫔。苏宓眼熟的有几个,上次的那个韩妃、青美人、还有常嫔。端妃也在,瞧着一脸病容。
史大人是端妃的姐夫,姐夫出了那样的丑闻还被罢了官,她自然是又病了。
柳皇后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女子,长相虽称不上绝色二字,但当得起端庄大气四字。她与赵贵妃无仇,又有心拉拢忠亲王府,自是把苏宓夸了又夸。
她每夸苏宓一句,韩妃便跟着附和。
端妃强颜欢笑,有着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勉强。
这些年端妃确实不争不抢,但她养大了大公主,还生了两个皇子,且其中一个还是大皇子。原本应该晚出生差不多一个月的李昭成了大皇子,足月出生的李昀则成了二皇子。有两位皇子在手,还有一位嫡公主,她可以说是整个兴宁宫的独一份。
后宫有这样一位妃子,柳皇后如锋芒在背寝食难安。
当年太医说过体弱之人有可能早产,但柳皇后并不是很信。她一直认为端妃是故意把孩子生在?头,就为占一个长子。
好在陛下嫡庶分明,早早立了太子。
纵然如此,柳皇后对端妃依然有心结。
后宫妃嫔们自来勾心斗角拉帮结派,苏宓认真听着每一个人说话,猜测着说话之人是目的为何。
她发现自始自终,常嫔都没有开口。
端妃偶尔会说几句,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看上去是一个并不愿意与人相争的性子。最为活跃的是那位韩妃,几乎等同于柳皇后的应声虫。
柳皇后稳坐中宫之位,眉宇间都透着祥静。这样一个女子,苏宓是不会小看的。她有心示好,无非是因为忠亲王府。
忠亲王府在朝天城是最为特别的存在,私下陛下对夫妇二人以叔婶称之,足见他对忠亲王夫妇的看重。
太子已定,但凡事都会有变数。古往今来,非嫡出皇子继承帝位之事简直不胜枚举,今上便是庶皇子。
在柳皇后看来,端妃的两个儿子最有威胁。其一大皇子占了一个长字,无嫡立长,不到最后一刻她永远不会松懈,谁也不知道吴国公府和杨家在背后会不会使什么手段。再者端妃所出的三皇子聪明不凡,深得陛下喜爱。如若太子真有什么不测,储君之位非端妃之子莫属。
她倒是想对付端妃,无奈端妃常年病歪歪的,动不动就要病一段时间。对方总是在庆阳宫里养病,多年来给人一种不争不抢的模样。
如今出了那档子事,承恩伯府被世家众嘲。
“端妃妹妹,你既然身子不适,何必勉强。”
“臣妾这身子不争气,无碍的。”端妃说着,帕子捂着心口。
韩妃道:“这些年真是辛苦端妃姐姐了,又要照顾大公主,还要操心大皇子和三皇子。整个兴宁宫,就没有像端妃姐姐这么辛苦的。”
这样的辛苦,却是后宫女子最羡慕的。
有好几个年长又无儿无女的妃子朝端妃看去,眼神略微有些嫉妒。
“不敢当辛苦二字,这些都是应该的。”端妃气息有些喘,看上去有点吃不消的样子。“好在没有辜负陛下的托付。“
“端妃姐姐不愧是杨家女,与史夫人一样贤淑大气。”韩妃又道,眼神微妙。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都能听出深意。
无非是史夫人接了那程小公子回去养,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其中的猫腻。那孩子可不是史大人的种,而是杨伯爷的种。
史大人背了好大一口黑锅,还丢了官,史夫人却得了一个好名声。
端妃低着头,瞧着很是体虚。
韩妃撇嘴,暗道这个端妃惯会如此。成天装得病歪歪的样子,也不知是真病还是假病。真的身体不好,怎么能连生两位皇子?
“我听人说那位小公子长得极似史公子,都说外甥似舅。谁都知道史公子与杨伯爷长得像,我可没听说庶出的外甥还能长得和舅舅像的。”
端妃闻言,以帕子掩嘴咳嗽一声,“天下之大,无其不有。那孩子想必是与史家有缘份,若不然岂不是要流落在外?”
这时有人突兀笑出声来,正是那位青美人。
青美人年轻貌美,衣着也颇为鲜艳,“端妃姐姐说得极是,那孩子可不就是和史家有缘,日后到伯府做客,旁人指定以为是伯府嫡嫡亲的外甥。”
这话说得,只差没挑明了。
饶是如此,端妃依旧面色不变。
忠亲王妃挑了一下眉,看了一眼苏宓。苏宓一脸懵懂,看上去像是听不出她们话里的机锋和官司。但她与忠亲王妃对视的那一下,让忠亲王妃明白这个孩子什么都懂。
忠亲王妃心生愉悦,没有人不喜欢聪明的孩子。她确实有人教这个孩子,但她比谁都盼着这个孩子是个机灵的。
眼看着气氛有些微僵,柳皇后还在那里老神在在地品着茶。
韩妃眼珠子转了转,“端妃姐姐心胸宽广,我等望尘莫及。怪不得能抚养大公主。想来先皇后在天有知,定是很欣慰的。”
先皇后三字,听在众人耳中神色各异。
既然韩妃提到了先皇后,柳皇后开口了。
“端妃妹妹这些年劳心劳力,将大公主抚养长大。本宫和陛下看在眼里,都记着你的好,想必先皇后在天之灵也会看见你的好。”
端妃捏着帕子的手微紧,“这都是臣妾应该做的。”
柳皇后眼神微睨,话峰一转,“本宫听说大公主最近闹了好几次?”
端妃脸色一黯,“是臣妾无用,大公主性子一向刚烈,臣妾回去再劝劝她。”
“她是燕朝的大公主,又是嫡公主,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皇家的脸面。那门亲事本宫与陛下的想法一致,自是要退掉的,你回去好好劝她莫要再闹。”
史家出了那样的丑闻,陛下当下不仅罢了史大人的官,而且还退了李长晴和史公子的亲事。
李长晴大闹不仅仅是因为退亲一事,还有是因为苏宓和司马延的亲事。
她的亲事退了,而视为仇敌的苏宓却得了一门好亲事,她杀人的心都有。
晴云斋里能砸的东西都被她砸了,殿中一片狼藉。
“你们都是死人吗?本宫要见父皇!”
宫女太监跪了一地,没有人敢吱声。
不是他们不能禀报,而是陛下有旨意让大公主思过。他们很多人脸上都有掌印,一看就是被人掴的。
李长晴阴冷冷地看着他们,“好哇,父皇不肯见本宫。那你们给本宫去请皇后,她今天不是召了那个小贱人进宫吗?本宫要见那个小贱人!”
小贱人是谁,所有的宫人都知道。
大公主嘴里的小贱人是忠亲王世子的未婚妻,王府的那位表姑娘,那位表姑娘和王妃如今就在皇后娘娘的广安宫。
李长晴一脚踢在其中一个太监身上,“去啊,还不快去!”
太监连滚带爬起来,躬着身体往外跑。他捂着脸一身狼狈地出现在广安宫的时候,那些妃嫔们都露出看戏的表情。
当他禀明李长晴的意思时,殿内鸦雀无声。
柳皇后脸色不太好看,“这孩子,怎么就不明白陛下的一片苦心。也罢,本宫亲自去劝劝她。诸位与本宫一道,好好劝劝那孩子。”
苏宓暗道,今日柳皇后请她们进宫果然不简单。莫非等会要把她当成枪?
她走在最后面,跟着众人出了广安宫。
忠亲王妃小声道:“等会你别说话,真急了就哭。”
这和上回司马延交待让她耍赖是一个道理,还真是一对母子。
她会心一笑,“我省得,姨母。”
突然她眼角余看到有人在朝她朝手,假山后面露出两张带笑的脸。
“姨母,我…”
忠亲王妃看过去,看到了假山后面的李昭和李晔。她先是愣了一下,尔后笑道:“去吧,别跑远了。”
常嫔走在她们面?一点,恍若未闻。
苏宓得了允许,悄悄溜到假山后面。
她假装惊讶地看着李晔,“晔弟弟,原来你是宫里的人。”
“这是我四皇弟。”李昭不好意思地介绍,有些不太知道如何面对苏宓。“那个…我四皇弟和我说过,说你们也见过。”
“对,我们见过。”苏宓笑笑。“我竟不知道原来你也是皇子。”
李晔一脸歉意,“宓姐姐,对不起。我不能直接言明身份,不过我可没有骗过宓姐姐我。我说的是真名字。”
苏宓怎么可能会怪他,“你做得对,出门在外身份要保密。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宓姐姐,我们…”
“叫什么姐姐?你还叫起劲来了。”李昭白了李晔一眼,“应该叫…叫苏姑娘。”
叫姐姐少了辈分,叫其它的也不合适。
“我当不起四皇子一声姐姐,更当不起大皇子这声苏姑娘,要不你们叫我苏宓吧。”
“这如何使得。”两人异口同声。
苏宓又笑了,“那随你们怎么叫吧。”
“随我叫,我就叫小美人。”大皇子嘟哝着,换来李晔一个调皮的白眼。
“宓姐姐,你上回不是夸我带去的东西好吃吗?我现在再带你去吃,还是热乎的。”李晔热情道。
一听到好吃两字,李昭咽了一下口水。
李晔说的好吃的,自然是在听语宫。
李昭被他一盘炸鸡块收买,甘愿在听语宫外替他们放风。而他则神神秘秘地带着苏宓进到后厨,说是有更好吃的。
熟悉的香味在厨房内弥漫,苏宓胸臆中充斥着说不出来的滋味。听语宫的那位嬷嬷,和赵贵妃是什么关系?她似乎很想知道答案,又有些害怕知道答案。
李晔熟门熟路地找到薯条和蛋糕,献宝似地递到她手上。
“宓姐姐,这个叫薯条,要和这个酱一起吃蘸着才好吃。”他说的酱不是番茄酱,这个时代并没有番茄。那酱看上去像一种酸甜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制成的,同后世的某种酸甜酱很像。
“这就是蛋糕了,你尝尝是不是很好吃?”
“好吃。”久闻的味道,让苏宓险些动容。这样的食物,不属于这个年代。如果说鸡块是巧合,薯条不可能也是巧合。
“宓姐姐,你还想吃什么,我让杜嬷嬷给你做。”李晔挨在她身边,眼神晶亮如星。
她有些哽咽,“已经很多了,都很好吃。我…我能不能见一见做出这些好吃东西的人?”
“嬷嬷早?做菜时被油溅伤了脸,你不介意吧?”李晔犹豫说道。
她愣了一下,心生诧异,“不介意。”
李晔欢快地说了一个好字,然后一阵风跑了出去。
厨房内,只剩下苏宓。
她在想等会见到那个杜嬷嬷,她应该怎么问?是先问她这些手艺跟谁学的?还是直接问她是不是从赵贵妃那里学来的?
那个杜嬷嬷如果不是从别人那里学的,会不会本身就是一个穿越者?对方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如果真是另外的穿越者,她要和对方相认吗?
诸多的问题纷至沓来,她突然发现自己要见对方的决定有些唐突。如果对方真是穿越之人,未必愿意在这个时空碰到同乡。
她想了想,准备离开。
正当她快出厨房时,有人进来了。
来人是一位妇人,深青色的褙子,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她体态优雅纤细,有着岁月沉淀的宁静。唯一违和的是她脸上蒙着一块深青色的面纱,应该是怕自己被油溅伤留疤的脸吓到别人。
“这位姑娘,是你要见我?”
这声音…
苏宓望着那双露出面纱之外的眼睛,这双眼在她遥远的幼年记忆中曾经无比柔情地注视过她。除了照片上的那个人,还有谁会有这样的一双眼。
“妈…妈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