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 26 章(1 / 1)

银丝绣成的被褥之中,是苏宓那张睡得一无所知的小脸。原本苍白的小脸甜睡着,泛着酣气催生的红晕,极似那欲绽还羞的花骨朵。

司马延和衣而躺,在自家母妃难以置信的眼神中慢慢起身。那一身的气度优雅从容,半点没有被人撞破的窘态。

“她…她怎么会在你床上?”忠亲王妃不敢大声,心惊了又惊,沉得厉害。她颤抖着指指床上的人,又指指自己的孩子。“鹤儿,你这是想做什么?”

“母妃,外面说。”

忠亲王妃心下越发沉得厉害,鹤儿分明是有意为之。她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脑子已然一片空白。

她看着眼前的孩子,这才惊觉不知何时长得比自己高了这么多。原本雌雄莫辨的五官,已经隐约有了硬朗的棱角。

再过一段时日,鹤儿满十八。

到时候一切便会不一样。

“鹤儿,你这是做什么?你难道忘了她的身份吗?”

“她不过是寄居在王府的远亲,她的母亲是母妃远房的表妹,她也是我的远房表妹。”

“鹤儿!”忠亲王妃痛心疾首,“你何必和母妃打马虎眼,你明知道她是谁!”

“母妃,既然她是那样的出身,她为何要过这样的日子?不说是锦衣玉食,至少也能活得光明正大。”司马延声音低下去,“如果只当她是王府的远亲,她也不应该如此。”

忠亲王妃何尝不知,可是圣意难违。“她应不应该如此,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母妃说了算。”

“孩儿知道。”司马延望一眼内室,床上那人睡得一无所知。“我从来没有见过她那样的人,明明单纯到一眼能看得清楚明白,却又好像有很多的秘密。”

忠亲王妃也年轻过,自是知道这番话的意思。

年少慕艾,鹤儿这是动心了。

以前她总愁鹤儿这性子该如何是好,不喜人接近,眼里容不得半点污浊。连算得上自小一起长大的婉儿都嫌弃如厮,更别提京中的其他姑娘。

“母妃也很同情她,她眼看着快要及笄,到时陛下自有安排。鹤儿,她注定和你不是一路人,你听母妃一句劝,莫要越陷越深。”

鹤儿将来要出入朝堂,岂能因此失了圣心?他们忠亲王府忠的是君,万不会和圣意背道而驰。这些道理鹤儿比谁都明白,为何突然如此?

“鹤儿,难道是她蛊惑了你?”

“母妃,她是什么样的性子,你不知道吗?她连我的真实面目都不知道,如何知道蛊惑我?”

忠亲王妃不怀疑这话,旁人想蛊惑鹤儿,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只是事已至此,她难免会胡思乱想。

“罢了,我不管你对她是什么心思,总归你们是不可能的。你是我和你父王唯一的孩子,你万不能走错路。”

司马延声音极沉,“母世人都说赵贵妃如何媚惑君王,可她直到死妃位仍在。既然她父母之罪无人敢定,她为何要活成一个罪人?”

“住口!”忠亲王妃厉色,“天家之事,哪里轮得到你妄加议论!”

“母妃可有想过,陛下敬重你和父王,但我们始终是外姓人。太过的圣宠如同木秀于林,必招风雨。陛下千秋在位还好,一旦新帝登基,我们王府还能恩宠依旧吗?再者为帝者多疑,父王对陛下一片忠心耿耿,难道陛下会始终信任父王吗?”

一连几问,忠亲王妃勃然大怒。

鹤儿为了一个女子,竟然敢私议朝堂。

“看来我和你父王平日里太惯着你了,惯得你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你今日能为她顶撞母妃,他日就敢为她擅闯兴宁宫。与其看着你将来为一个女子惹下滔天大祸,我如何能留她!”

“母妃,不可!”司马延大急,“今日之事皆是我苦心算计,刚才你也看得清清楚楚。你曾经教过我,为人当信守道义。我与她已有同被之亲,我岂能不负责任。”

“你…你这是要气死我!”忠亲王妃差点跺脚,“朝天城好姑娘那么多,你说你要什么样的没有,为什么就认定了她?”

司马延越是执着,忠亲王妃越是要硬起心肠。

苏宓是可怜,她也很同情。但苏宓再可怜,也不值得她拿整个王府去冒险。鹤儿向来做事有主见,大事上从未让她和王爷操过心,为何这次如此一意孤行?

陛下的意思,谁敢违抗。

当年要不是她一时心软,依陛下之意怕是要落赵贵妃的胎。

早知会有今日一劫,她当初……

“母妃事事依你,唯独这一次不能依你。”

殿中除去母子二人,再无他人。平日里的母慈子孝已经荡然无存,有的是母子二人有生以来第一次剑拔弩张。

忠亲王妃不能看着自己往歪路上走,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这么严厉对待自己唯一的孩子。

“父王这些年名望与日俱增,这并非好事。所谓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盛极必衰的道理母妃应该明白但比起糊涂的臣子,或许比起糊涂些的臣子,恐怕君王更不放心名声极好的朝臣。”

忠亲王妃气得发抖,谁都知道伴君如伴虎,为臣者最重要的是顺应圣意。鹤儿这番话要是传出去,才是真正的失了圣心。

她冷静下来,语气放低,“鹤儿,你和母妃说这些有什么用?”

“母妃,孩儿不是为难你,孩儿只是想我们有些错处把柄在陛下手中也好。”

忠亲王妃被气笑了,为了一个女子,鹤儿竟然能想出这样的借口。以前王爷教给鹤儿的为臣之道居然会用在这里。

“鹤儿,谁都可以,她不行。”

“母妃,谁都不可以,唯有她行。”司马延的回答和她正相反。

她终于变了脸色,“鹤儿,你听母妃的话,除了她,你想和谁好母妃都不拦你。”

她真的不行!

“母妃,我可以带着她离开朝天城…”

“你若再多说一个字,我便将她送出王府。你应知陛下视她如眼中钉,到时候她怕是小命难保。”忠亲王妃沉痛地看着自己的孩子,狠了狠心,“来人,将郡主关到三思斋,什么时候想明白什么时候出来。”

苏宓醒来的时候,望着陌生的内室好半天才知道自己在哪里。她慌得一把掀开被子跑出去,司马延不在外面。

她怎么会那么大意,竟然睡在司马延的房间里。上一次是醉酒误事,这一次什么事也没有她怎么就睡过去了?

“红岭姐姐,郡主不在吗?”她左看右看,也没有看到司马延。

红岭低着头,“郡主有事出去了。”

“哦。”她咬着唇,“郡主没有生气吧。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明明和郡主正说着话,不知怎么的就睡过去了。”

“郡主没有生气。”红岭的声音很轻。

怪异的感觉浮在苏宓的心头,她心道难道在司马延的心中,真的把自己当成好友了?上一次她睡在榻上司马延没有生气还说得过去,这次她睡在司马延的床上对方都没有生气,莫非她真的成功了?

不能吧,这么容易?

她皱着小脸沉思,自是没注意红岭欲言又止的模样。

当她看到面前的黄芪花生牛乳粥时,她愣住了。“给我喝的?”

这粥应是有丰胸之效。

红岭小声道:“是,这是郡主吩咐的。”

真是给她的,还是司马延亲自吩咐的。看来经过这段日子的来往相处,司马延真的把她当成了自己人。

她心生欢喜,坐下来喝粥。

“郡主平日里也吃吗?”

“不吃,郡主不喜欢这个味。”

“哦。”

司马延可是王府郡主,什么样的东西得不到。必是她不喜欢吃这样的东西,否则王妃怎么会想不到为自己的女儿调理身体。

苏宓安静地喝着粥,古怪的感觉驱之不散。

太静了,静得有点不安。

“红岭姐姐,你眼睛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刚在外面吹了吹,有点不舒服。”红岭挤出一抹笑,让她赶紧趁热喝。

粥的味道很好,她喝得干干净净,期间红岭一直在忙,都顾不上和她说话。直到她离开鹤园,司马延还没有回来。

临出门的时候,她感觉素月似乎瞪了她一眼。

她心有所动,“素月姐姐,你今天真好看。”

素月翻了一个白眼,没有理她。

她暗道,难道是出了什么事?素月平日对她都是笑脸相迎,一口一个表姑娘叫得亲亲热热,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之间有交情。

“我还想着和郡主道个别,郡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她踌躇不走,一副要等司马延回来的架式。

素月眼白险些翻上天,“你别等郡主了,就是因为你总缠着郡主……”

“素月!”红岭冷着一张脸过来,狠狠瞪了素月一眼。“表姑娘,郡主去了王妃那里,也不知几时能回来,你且先回去吧。”

苏宓似懂非懂地告辞,转身之际面上一片黯然。

她一直费尽心机攀上司马延,却不想忠亲王妃再是疼爱女儿,这样的事情也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果王妃不能容忍,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无功。

这王府内院像一个牢笼,死死地困住她。任凭她徒劳挣扎,始终逃不开那挣脱不了的命运枷锁。

她望着碧空如洗,多想堂堂正正地活在这天地之间。然而她连王府的高墙都不能越过去,又如何能见到外面更广阔的天地。

难道终此一生,她要在这高墙之内自生自灭,无声无息地死去。

或许她应该像嬷嬷说的那样,苦熬着日子。等到年岁够了,别人大发善心让她嫁人。但是真的会有那一天吗?

一连两天,她如往常一般去鹤园,得到的答案都是司马延不在。她心知司马延应该不是不在,而是被忠亲王妃勒令不能见她。

红岭复杂的眼神,青峰铁青的脸,都证明了她的猜想。

她问秦嬷嬷,有人承诺过让她到了年纪嫁人吗?

秦嬷嬷答不上来。

没有人承诺过,这是秦嬷嬷自以为的想法。

“姑娘,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没有,我就是随口一问。”苏宓安慰她,“上次郡主还上我进她房间了,她可能已经把我当朋友了,以后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秦嬷嬷惊喜无比,“姑娘,郡主真的让你进她房间了?”

“是的,嬷嬷。”

只可惜,这份她算计来的友情已被扼杀。

秦嬷嬷望着鹤园的方向,突然跪在地上磕头。

“嬷嬷,你这是做什么?”苏宓赶紧扶她。

她泪流满面,“姑娘,郡主必是将她放在心上了。天可怜见,我家姑娘这么好的孩子终于苦尽甘来了。日后有郡主护着,嬷嬷也就放心了。”

苏宓不忍告诉她实情,“嬷嬷,你放心我们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将来我们一起离开王府,住自己的宅子。”

这是苏宓的愿望,也是原主的愿望。

原主最向往的事,就是离开王府,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大公主也找不到她的地方躲起来生活。

有好几次,原主想过逃,她甚至知道哪里能逃出王府。但是王府的狗洞能容得下瘦小的她,容不下秦嬷嬷。一次又一次的噩梦过后,是越来越令人窒息的绝望。

秦嬷嬷苍老目光满是疼爱,脸上是从未见过的欢喜。突然她感觉眼一阵阵发黑,倒在苏宓身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苏宓失声叫道:“嬷嬷,你怎么了?”

秦嬷嬷双眼紧闭,怎么摇也不醒。她急忙跑出去找人,好在如今没人敢为难她,下人院那边的大夫来得倒是快。

一番切脉看诊,大夫说秦嬷嬷年纪大了,身子早已虚空。以后万不能大喜大悲,当好好调理身体。

针灸过后,秦嬷嬷醒来。

苏宓看着这张无比熟悉的脸,老得让人想哭。

记忆中的画面一桢桢想起,每一桢都悲伤又无力。前路似乎无望,她看着这个饱经沧桑的老人,更不敢实情相告。

“我这是怎么了?”秦嬷嬷懊悔着,“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姑娘吓着了吧?”

苏宓扑进她怀里,“嬷嬷,我吓坏了。大夫说你以后不能劳累,你不要再帮别人洗衣服了,我会赚钱养你的,我只要嬷嬷好好的。”

她摸着怀中少女的发,目光慈祥而伤感。她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到底是年纪大了身体沉疴,可能陪不了姑娘几年。

以前提着一口气,怕姑娘无人相护,怕姑娘孤苦伶仃。得知郡主已将姑娘当成朋友看待,她心头绷着的那根弦松了。

“好,嬷嬷都答应你。以后嬷嬷什么也不做,有我家姑娘赚钱养呢。”她还不舍得死,她还想多陪这个孩子几年,看着她嫁人生子过上安稳的日子。

苏宓紧紧抱着她,“嬷嬷,你答应我的,一定要做数。我会努力赚钱,我只要嬷嬷身体好一直陪着我。”

秦嬷嬷泪如雨下,“姑娘,嬷嬷不过是个下人。”

“不,不是的。”苏宓满脸是泪,“嬷嬷是我的亲人,是我在这个世间唯一的亲人。”

“姑娘,老奴何德何能…”秦嬷嬷看着眼前的少女,似乎看到多年前那个华光璀璨的女子。“当年受你母亲大恩得已保命性命,老奴这条命都是你的…”

“我母亲…”苏宓喃喃着,“她如果还在,肯定也会让我把嬷嬷当成自己的亲人。”

秦嬷嬷闭目流泪,她是充入宫中的罪奴,没有到了年纪就放出去一说。自打一进宫便没日没夜地在掖庭洗衣服,洗完一堆又一堆。

一年又一年,她年纪越来越大,身体越发熬不住。那时候她总是望着掖庭的宫墙,不知道岁月何时到头。

有一次她洗坏了董美人的一件衣服,董美人非要废她一只手。要不是经过的赵妃娘娘救下她,她早就死了。

赵妃娘娘救下她,将她带离掖庭,从此以后她成了采薇宫里的嬷嬷。娘娘是个善心人,从不打骂宫人。

后来先帝驾崩,留诏娘娘陪葬。娘娘一听诏书晕死过去,被诊出有孕二月余。娘娘被秘密送出宫的时候,陪在身边的只有她。

“你母亲最是一个人美心善之人,别人说的那些话,你一个字也不要信。”

“我信嬷嬷,嬷嬷你和我讲讲以前的事,为什么大公主处处针对我?”

“姑娘,她肯定是听信了那些话,因为吴皇后的死埋怨上了你娘。”秦嬷嬷眼眶又湿,细细说起那些过往。

苏宓静静地听着,那些是非传言在秦嬷嬷的口中有了不一样的说辞。她从没有像这么一刻恨自己的渺小无用,记忆中的那些悲苦更是清晰放大。

王府如同囚笼,将她困在里面。她想离开,唯在寄希望于司马延,可是司马延以后怕是不会再见她。

又过了两天,她依然每天开开心心地出门,司马延始终没有见她。在红岭越来越复杂的目光中,她唯有懵懂以对。

四天过去了,三思斋的门没有开。

送进去的饭菜原封不动退回,忠亲王急得满嘴都是燎泡,忠亲王妃也是又急又气瘦了好大一圈。

“这臭小子非要和我们对着来,我看他是想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你少说两句,什么白发人送黑发人,你也不嫌忌讳。”

若是以往,忠亲王妃必是要替自己的孩子争辩两句。这次鹤儿真是伤了她的心,为了一个女子不吃不喝,这是想要他们老两口的老命。

“那小丫头就那么好。”忠亲王没见过苏宓,这么多年他一直有心回避。

忠亲王妃想到苏宓那张脸,又想到容光绝艳的赵贵妃,心情复杂无比,“那孩子和她生母长得极像,当年先帝都没能逃得过,鹤儿还是太年轻了。”

忠亲王一愣,“和她生母长得一样,怪不得…”

当年赵贵妃的美,简直是倾国倾城令日月为人黯然换色。那样的一个美人,迷得先帝不顾颜面纳入宫中。

多年前,朝天城人人都传赵家有女如明月,落入凡尘误人心。

赵家那个女儿生得太好,寻常世家都容不下。当时的二皇子看中了她,欲娶为侧妃。谁知先帝横插一手,赵家女便入了宫。

二皇子因为对先帝落了埋怨,这才有后来的宫变之事。

“长成那样,不是什么好事。”忠亲王又是一声感慨,好在那孩子是天家骨血,也不怕再生出当年之乱。

忠亲王妃深以为然,“有些人真是不好说,明明什么也没做,却害得别人为她死为她活。我知道她们都不是坏人,我也不想做恶人,更不想迁怒无辜之人。可是…这样的事为什么发生在鹤儿身上?他那么难讲话的性子,怎么就一头栽了进去。”

夫妻俩齐齐叹息,越发心急如焚。

“实在不行,我进宫一趟。”忠亲王背着手,“总不能看着孩子绝食而亡。”

忠亲王妃想了想,“还是我去吧。”

半晌,忠亲王说了一个好字。

酉时整,王府的马车离开。

夜幕低垂之时,忠亲王妃回来了。

忠亲王一见妻子的脸色,便知事情不算太糟,他紧绷的脸色渐缓。夫妻二人对视一眼,边走边说去了三思斋。

三思斋内,司马延跪在戒牌前。

挺直的背,纹丝不动的跪姿,实难看出是一个饿了四天的人。

一看到正脸,忠亲王妃差点哭了。

虚弱的脸色,眼窝都陷了进去。干裂的唇,起着白色的皮。除了那双凤眼,她简直不敢认,这哪里是那个霜清风傲的孩子。

司马延分明已经摇摇欲坠,强撑着一口气。

“鹤儿,你这是何苦?”忠亲王妃抹着泪。

司马延问,“母妃…你答应了吗?”

忠亲王又心疼又生气,“我们真是欠你的。”

一听这话,司马延心下一松晕了过去。

一番兵荒马乱之后,司马延被送回鹤园。再次醒来之时,看到的是忠亲王妃担忧而又心疼的眼神。

“母妃,谢谢。”

“你这个孩子,母妃要是不答应,你是不是就真的丢下我和你父王了?”忠亲王妃又哭了,她不敢想那样的结果。

司马延道:“不…不会的,我知道母妃会答应的,天下没有能拗得过自己孩子的父母。”

忠亲王妃擦了泪,亲自喂她喝了一碗清粥,道:“你说得没错,当父母的都犟不过自己的孩子。母妃能应你,因为你是母妃的孩子。但是陛下是皇帝,纵然他被在王府养是过几年,他也不可能依着你来。”

“我知道。“司马延,”不试一试怎么能知道不行。”

“你呀…你知不知道你差点要了我和你父王的命!”

“我舍不得的,你和父王也舍不得。苏宓她也有父母,她的父母如果还在,必然也舍不得她受这样的苦。”

忠亲王妃猜不透先帝的心思,可她知道如果赵贵妃还在,定然拼死也会护着自己的女儿。那个潋滟无双的女子,抚摸肚子时的目光是多么的温柔。

那双杏眼生波的美目中有多少眷恋和不舍,她一个外人都看得清楚明白。正是因为同是女子,她才会感同身受。

“你先别急着安心,陛下说让我给她挑一户家世清白为人实诚的人家。”

家世清白,意味着在朝天城没有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也没有靠得上的势力。为人实诚,即为忠君。

这样的人,陛下才会放心。

“母妃,一步一步来,我不急。”

这叫不急?

忠亲王妃就没见自己的孩子对哪件事情这么上心过,事到如今也只有一步步边走边看。她想到皇帝当时的表情,似乎有些错愕又似乎有些感慨。他像是不知道那个孩子已经十五了。

或许陛下是在刻意遗忘,又或者是有心放过。

当她离宫之时,她听到皇帝的一声轻喃,说是想见见那个孩子。

在进宫之前,她要先见见那个孩子。

苏宓得知忠亲王妃要见自己时,心里做足了准备。在来的前半刻钟,她刚见过红岭。红岭说司马延最近事多没空见她,她心知应是王妃不允许。

不过红岭带了一个好消息来,话本子已经刻印开卖。司马延说以后每卖出一本话本子,她可得三文钱,月结一次。

以后她再有新的话本子,也按此法结账。她不知道司马延是如何想出这个法子的,表面上看钱不多,却是一条细水长流的财路。

司马延那个人,其实特别值得相交。

只可惜…

红岭还带过来一本,是留给她的。

她粗略翻了一下,话本子名为春风一梦,说是一个猎人带酒上山打猎,醉卧草丛中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正在猎杀一只兔子,那兔子开口求饶,若能放它一命必报大恩。他一时心软,便答应了。谁知兔子摇身一变,变成貌美的女子。女子带猎人找到金银财宝,然后嫁给猎人为妻,为他生儿育女夫妻恩爱。百年之后猎人魂飞升仙,才知妻子原是月宫里的玉兔,而他是天狼星君。

他醒来后才知是一梦,春风一吹梦醒无痕。

她暗道司马延崇尚男子为尊,这么改不足为奇,只不过多少有些失望。好在无论话本子怎么改,她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司马延品性上乘,果真是一个不愿占别人便宜的人。

一路上她不停猜测忠亲王妃找她的用意,易地而处换成任何一个母亲,怕是都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和她这样复杂的人扯上关系。

忠亲王妃见到她,先是微微一愣。

那日太过心慌,没怎么看清她的样子。一段时间没见,她似乎长开了一些,越发像她的生母。如此峥嵘初现的美貌,完全能料见日后的风华绝代。

好在这孩子是天家骨血,世人不敢觊觎。

“你知道我找你所为何事?”

“回娘娘的话,小女不知。”

忠亲王轻叹,这孩子确实不知。一切的算计谋划都是她家那傻孩子做的,这个孩子怕是根本不知道鹤儿的心思。

她一时之间心情复杂,不知该不该埋怨这个一无所知的孩子。

“听说你最近常去鹤园。”

“是,郡主是个好人,她不嫌弃我。”

忠亲王妃闻言,表情越发复杂。这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实在是让人不忍苛责。

“我和王爷就鹤儿一个孩子,说是看成眼珠子亦不为过。可怜天下父母心,当父母恨不得能护自己孩子一世周全。”

苏宓低头,看上去很是悲伤。

忠亲王妃有些不忍,这孩子从小无父无母,怕是很羡慕别人父母双全。都说父母爱子计深远,她却连自己父母的面都没有见过。

“你…觉得鹤儿是个什么样的人?”

“郡主为人正直,是个好人。”

忠亲王妃又是一声轻叹,这孩子情窦未开。可怜鹤儿一厢情愿,自己这个当娘的真是又生气又心疼。

为人父母,欠的都是儿女债。

这债不仅要还,还要心甘情愿。

苏宓内心已是百转千回,她摸不透忠亲王妃问这些话的意图。来之前她以为必将受到对方的训责,不想对方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重话。

王妃娘娘,应该也是一个心善的人。

“娘娘也是好人,我听嬷嬷说的。”

“你嬷嬷说我是好人?”

“我嬷嬷说你和郡主都是好人,你们一家都是好人。要是没有你们,就没有敢收留我。我…父亲不是好人,我母亲也被人骂。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别人都说他们不好,可我还是希望他们都活着。”

许嬷嬷别过脸,眼眶微红。

忠亲王妃越发怜悯,原本想好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泪水在苏宓的眼眶里打着转,“嬷嬷说别人说的话不能信,我母亲不是坏人。我相信嬷嬷说的话,我真的很希望她还活着。”

忠亲王妃终于没忍住,眼中已有泪光。

“你嬷嬷…说的或许也没错。

“真的吗?”苏宓欢喜着,“我就知道我母亲不可能会是坏人,我总是梦到她。她的声音那么温柔,她抱着我笑得那么开心…”

她也有母亲,温柔美丽的母亲。

可惜对母亲的记忆太模糊,唯有那种温暖永远都在。

好一阵冗长的沉默过后,忠亲王妃才说有人要见她。她小脸满是诧异,还有微微的不安。谁要见她呢?

“娘娘,是我父母的族人要见我吗?我是不是还有亲人?”

忠亲王妃心里不太好受,这个孩子哪里没有亲人,她的亲人都是天家贵胄。如果先帝晚驾崩一年,或许她从一出生就是高贵的皇家公主。

不为人知的金枝玉叶,比普通人家的孩子还不如。

她有些不敢看那双纯净的杏眼,含糊道:“你去了就知道了。”

苏宓随她出了王府,上了马车。

车帘紧闭,外面的喧闹此起彼伏。三三两两的市井闲话,不绝于耳的吆喝声还有叫卖声,与王府里的井然有序截然不同。

苏宓杏眼睁着,尽是好奇。她一脸懵懂,忐忑和惊奇两种情绪在她表情中交织。这般惹人怜悯的表情落在忠亲王妃的眼中,又是一番感叹。

马车的车轱辘一直向前滚着,不知多久终于停了下来。

望着眼前巍峨的高墙,还有那露出的来琉璃翠瓦,苏宓隐约猜到要见自己的人是谁。她的表情看上去越发忐忑不安,甚至有些瑟瑟发抖。

她比谁都明白,此一去是决定生死。

忠亲王目露不忍,在路上就交待过她一些事情,叮嘱她进去后不许多问不许多看。那人问什么就答什么,凭本心即可。

她茫然点着头,眼眶因为害怕发红。

进了那扇大门,前面有太监引路。她低着头跟在太监的后面,脚下所经之处干净无尘。一路行去,途中未遇一人。

到一处宫殿门口,太监示意她独自进去。

她深吸一口气,瑟瑟然如风中的小树一般怯怯。

宫殿内,是明珠与烛火晕生出的通明光亮。清静的气氛中,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压力。那是天下最至高无上的尊贵,足以睥睨万物的地位。

她像误闯进来的小鹿,不敢四顾。她跪在光可鉴人的地上,始终低着头不曾多看一眼。

正前方的高位上有人,她能感觉到。那人在看她,在打量她,她能感知那种说不出来的复杂目光。

不知过了多久,上位之人开了口。

“你叫苏宓?”这声音威严无比。

“是。”

“抬起头来。”

她依言照做,垂眸抬头。

余光之中,只见一双绣龙的金靴。

一阵沉默,那人凌厉的眼神有所收敛,殿中的气息变得缓和许多。

“可有读过什么书?”

“未曾,识得一些字,是嬷嬷教的。”

又一阵沉默,那人还在看她。她始终垂着眸,睫毛微微颤抖着。这副样子懵懂而无措,明明害怕又生生忍着。

那人凌厉的目光一直盯着她,极有威压。

殿内通明的灯火照在每一个角落,她的视线最远处是那金龙腾飞的殿柱。一刻钟过去,她睫毛抖得更加厉害。两刻钟过去,她身形隐隐开始发抖。

终于在她身体明显晃了一下之后,那人又开口了。

“你手里揣的是什么?”

她抖着手取出袖子里的东西,恭敬地将其高举头顶,正是那册话本子。有太监过来取走,不多时呈到那人面前。

“春风一梦?”那人念道:“似乎在哪里听过。”

这时太监低语几句,那人恍然大悟。

“你爱看这些杂书?”那人问。

“并非是爱看,这书本是小女梦中所得。说与郡主听后,郡主将其修改成话本子。”

“你梦中所得?”那人似乎有些惊讶。“果真是一个孩子,怪不得会做这样的梦。不知在梦中你是猎人还是兔子?”

“兔子。”

她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怎么可能会是猎人。

那人微眯着眼,“你是兔子?这么说来,你愿意原谅曾经差点猎杀自己的人,甚至和他在一起。”

“梦里是的。”

她不会。

她不会原谅那些伤害她的人,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那些不为人知的绝望挣扎,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

而且这并不是她的梦,她的梦里她是人,不是老虎也不是兔子。

话本子被送过来,重新回到她手上。她始终没有看一眼那高高在上的男人,也没有乱瞟一眼四周。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终于摆手。

太监过来引她出去,她眼尾的余光这才快速掠过那上位后面的地方,那里是一道障屏。障屏后面似乎还有一道视线在注视着她,温暖没有恶意。

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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