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爷下葬后,林小冬着实过了一段清闲日子。
每天都有下人把饭菜热水送到房里,管家这段时间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天天不见踪影,顾星斋因为之前的事情也开始绕着他走,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分给他。
“真没意思,”但时间一长,林小冬也觉得无聊了,“统,我想去镇上义诊了。”
系统:“你会扎针还是治病?”
“我是不懂医术,但你懂啊,”林小冬理直气壮道,“你扫描一下,有什么毛病不都一清二楚了吗?到时候我就按你说的给他们开方子抓药,那不比什么江湖郎中厉害多了?”
他这人做事一向麻利,当天下午就带上药箱坐黄包车去了镇上。但系统看他坐在戏园子里兴致勃勃听戏的样子,忍不住问道:“说好的给人治病呢?”
“咔嚓咔嚓咔嚓……”林小冬忙着嗑瓜子听曲儿,权当没听见。
顾家有钱,无论是顾老爷还是顾星斋都没有短过他的零花,因此林小冬出手也大方。
他不喜欢在二楼黑压压的包间里听戏,便坐在第一排的位置,每当台上唱完一曲,就开始大把大把地往戏台上撒钱,这也是平时魅魔经常会干的事情——
他的性格,从来都是这样爱憎分明,热烈如火。
坐在后排的人们又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戏园内,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这顾老爷还没去多久吧?这就按捺不住啦?”
“哎呦呦,这人啊长得是美,可惜心肠太黑了,这霍霍的可都是顾家的钱呐。”
“可不是。听说顾家少爷回来后也被他迷得五迷三道呢,真真是红颜祸水。”
“不会吧?那岂不是父子乱——”
“嘘!那个词可说不得!”
林小冬动了动耳朵,也听到了这些闲言碎语。
他啧了一声,从盘子捻起一颗花生米,转身猛地就朝声音传来的方向丢了过去,正中说闲话那人的脑袋——“哎呦!”
“是都闲着没事做了吗?”容貌艳丽大方的“女子”眉峰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那边捂着额头畏畏不敢作声的男人,“来戏园不听戏,反倒背后嚼人舌根?要不,我跟班主说一声,换您上去给大家唱一曲?”
话音刚落,全场的人都大笑起来。
在一片喝彩声中,那人一张脸涨得通红,瞪着林小冬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不知廉耻的女人!”
“不知廉耻?”林小冬冷笑一声,“总比无耻好。”
他也没了看戏的心思,干脆拎着放在一旁的药箱,把身上带着的最后一点碎银丢给了不远处想要上来劝解的班主:“拿着吧,耽误了演出,就当我赏你们的了。”
望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坐在二楼包厢内的一位中年人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脸上露出一丝浓浓的兴味。
“这女子是谁?”他问身边的人,“去查查,我很久都没有在小地方见过如此有个性的女人了。”
“是,老爷。”
林小冬还不知道自己被盯上了,不过就算知道大概也不会在意,因为以他现在的长相和身段,走到哪里都是受人瞩目的焦点。
小镇不大,从戏园子出来走一条街就是他往常义诊的场所。林小冬几日没来,刚搬了个椅子在街边坐下不久,就有人上来搭讪:“林小姐,抽烟吗?”
“不了,戒了。”林小冬摆摆手,婉拒了那人的献媚,“最近有病人吗?”
“这……”那人顿时卡壳了,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和美人搭话的机会,他绞尽脑汁地回忆着,好不容易才想起来一例,“对了!码头王二家的孩子前些天落了水,救上来之后就一直在发热说胡话,也不知道救没救回来。”
林小冬站起身:“我去码头看看。”
“哎等——”那人眼睁睁地看着林小冬还了椅子,朝着码头的方向头也不回地走去,忍不住懊恼地用手狠狠一拍嘴巴。
“叫你多嘴!”
小镇临湖,所谓的码头也就是渔民们平时聚集生活的地方。林小冬远远地就闻到了一阵浓郁的水草腥气,在庆幸自己今日出来没穿旗袍的同时,也不禁对渔民网中活蹦乱跳的青壳螃蟹们垂涎三尺——这可是绝绝对对纯天然、没有经过任何污染的新鲜螃蟹啊!
但现在还是救人要紧,他问了一位渔民王二家的位置,一位愁容满面的汉子给他开了门。在看到林小冬后,那汉子立刻眼前一亮,双目含泪道:“林小姐,求求您救救我儿子吧!”
“别急,想让我看看。”
林小冬安抚道。
有系统的帮忙,他三下五除二就确定了病症并给王二开了方子,还特意嘱咐男人去药房抓药时报自己的名字可以打折。王二感动得不行,一直把他送到镇上,临别前还特意给林小冬送了一网兜自己刚打捞上来的青壳螃蟹。
因为这时候的螃蟹价格不高,也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他还很不好意思地说:“对不住了林小姐,家里穷,没有什么值钱玩意儿。”
林小冬看着网兜里个大肥美的螃蟹,笑得牙不见眼:“足够了!足够了!”
这明明是赚大发了好吗?
他还记得自己从前过中秋的时候去买螃蟹,好家伙,八只就要大几百,吃的简直不是螃蟹肉,是他的肉!
他数了数,这一网兜里起码有二十来只,足够他吃个痛快了。林小冬哼着今天听来的小曲儿,叫了辆黄包车满心愉悦地回到顾府,刚进门就看见顾星斋一脸沉郁地质问他:“你今天去哪儿了?”
男人的目光在林小冬手里的螃蟹一扫而过,语气更加咄咄逼人:“父亲才去世不久,你就去戏园子听戏惹事,而且这螃蟹,又是从哪里来的?”
林小冬下意识问道:“谁告诉你的?”
“与你无关。”顾星斋硬邦邦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这态度,立马就把林小冬惹毛了。
他心道顾老爷子死了关自己什么事,他一个外人在灵堂跪两天已经算给够面子了。于是林小冬走到顾星斋面前,不顾男人骤然僵硬的身体,打量了男人一眼,轻笑道:“我说顾少爷今日是吃了炮仗还是怎么着,前两天对我避而不见,今儿个又主动上门找事了?哦,原来是想要盘问我有没有‘守规矩’,怕我败坏你顾家的门风还是怎么着?”
顾星斋咬牙道:“我没有。你别——”别离我这么近。
青年身上的荷叶香气又让他回想起了那片深红的帷幕,还有帷幕后私隐若无的白皙肌肤,顾星斋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想要退后半步,却又因为自尊心,莫名不愿向面前的人示弱。
林小冬可太了解他了。
看到男人这副强撑着不动心的模样,他眼中笑意愈深,原本的恼火也瞬间烟消云散。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府上哪个下人对顾星斋说了什么,否则以这老醋坛子的性格,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来找自己麻烦?
不过……
确实应该好好调/教一下。
“罢了,”青年主动退后一步,笑眯眯地拎起手里的螃蟹,“顾少爷,赏光一起吃个饭呗?”说着,他还抬头望了望天空中的月亮,虽不完满,但也已经接近月圆了。
他感叹道:“看来马上就要中秋了。”
顾星斋看着林小冬,他今日只穿着一件再朴素不过的蓝布袍,但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眉梢却带着一种熠熠的光彩。
就像是这夜空中高悬的月亮。
明媚皎洁,却也高不可攀。
男人低下头,沉默片刻,到底还是没有松口:“不了,你自己吃吧。”
林小冬却不依不饶地盯着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几乎要让顾星斋无所遁形。
“告诉我,”他问道,“只不过一顿饭而已。你在害怕什么?”
“我没——”
“不要否认,你骗不过我的。”林小冬打断他。
“而且,就算你能骗过我,但你永远骗不了你自己的心。”
清瘦美丽的“女子”笑意盈盈地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他左胸口的位置。
她似乎很自信,顾星斋绝望地想,而她也确实猜对了。
这也难怪,男人的心底传来一个声音,她笑起来这么美,怎么可能会有人不爱她。
曾在演武场以一挑十还能将自己所有命门都守得滴水不漏的顾星斋,此刻却只能僵着身子,眼睁睁地看着那根葱白的指尖,慢悠悠地点在自己最致命的弱点上。
像是一滴水,落入了千年深潭。
滴答一声,涟漪荡开,一颗心就此心甘情愿地被搅乱。
什么妖魅,什么静心,在这一刻全都被顾星斋丢到了九霄云外。
他的眼里现在只剩下了一个林小冬,笑着的林小冬,穿着旗袍的林小冬,还有躺在深红帷幕后,因为高烧不退而脸色潮/红、蜷缩在被窝里难受呻/吟的林小冬。
林小冬大概不知道,顾星斋想,他生病的这几天,给他端水送药的人,都是自己。
下午时从车夫那儿听到的“小姐去了戏园子,好像因为台上一位戏子跟观众吵起来了”让顾星斋几乎在家坐立难安,他恨不得立刻就冲上大街,把人带回来关在家里,恨林小冬为何做事如此张扬,更恨他生得一副倾国倾城的样貌,蛊得旁人都走不动道……
但说白了,他只是嫉妒而已。
清榭镇所有的男人都嫉妒他。
他们做梦也想成为顾星斋,家财万贯,美人在侧;可顾星斋却宁可自己不姓顾,是个脚夫,是个端茶倒水的小二……哪怕是个最低贱的苦力也好。
至少这样……
男人忍耐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传来锥心的刺痛。
至少这样,他还有可以肖想她的资格。
作者有话要说:憋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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