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两日,于德跃心里也憋了两日的火。这位新妃脾气实在太骄横!
一开始看她知书达理的模样,于德跃还觉得这趟差事很轻松。可过了两日他就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连丝恬一开始还安安分分,对船上一众将领恭敬有嘉。
见了陛下对她的恩宠以后,态度就慢慢转变了。陛下当真十分宠爱这个新妃,婚船上一应俱全,从吃食到衣着,无一不精细,还特地从宫里拨了八个宫女随大军而来,伺候新妃的起居。
连丝恬劝诫母亲时虽然是自信满满的模样,但心中终究存了两三分忐忑。她只在一年前见过陛下一面,那是梁臻还是二皇子,待人温和有礼。她是闺阁女子,不能与外男多有接触,因此梁臻究竟是怎样的性子连丝恬并不知道。
但如今她人还未到皇城,陛下就如此荣宠,体贴入微,连丝恬都能想象到自己被独宠的情形了。她并不傻,此番对将领展露娇蛮的性子,不是真的挑剔,而是为了试探于将军的态度。
于德跃身负皇命而来,他的态度就意味着陛下的态度。她故意嫌弃锦被不够软、饭食不可口,于德跃虽心里有气,面上依旧得对她恭恭敬敬。
连丝恬一喜,知道陛下当真是极其看重她。在去皇城以前,她一定得摸清陛下的态度,这样才能在心中早作打算。
连丝恬不让自己去想原本该得到这一切的是连笙,这是场联姻,她告诉自己,不管是自己还是连笙,陛下给予这般荣宠,只能说明他对连家的看重。她才不信一年前二皇子不过见了连笙几面,就非连笙不可!
连丝恬对自己的样貌有信心,哪怕不及连笙,可也是十足的美人。到时候她对梁臻迎合讨好些,小女儿家的姿态做足,梁臻一定会喜欢自己。
在船上,不管是连笙自己带的丫鬟,还是宫里来的宫女,都称呼她为“姑娘”。因此于德跃并不知道自己接到的这位姑娘不是连家大姑娘连笙,而是被掉了包的二姑娘连丝恬。
他忍了一肚子火,知道陛下爱重这位新妃,因此不敢露出丝毫不满之色。皇城将近,这位新妃可算消停了些。
一路上宫女们为了讨好连丝恬,将梁臻多看重她的事全给她说了——
遣散旧人,让那些年老色衰的娘娘住去北殿,那群女人如今想见陛下一面都难。还专为她修建了新的宫殿,取名为“百媚宫”,这座宫殿离陛下的寝宫最近,工匠日夜赶工,修建得富丽堂皇。
连丝恬听着,心中喜悦满溢。连笙算什么,嫁了一个不解风|情的大杀神!如今她嫁的才是世上最尊贵的男人,且后宫那么多佳丽,梁臻有这份心着实难得。
一路行至皇城,连丝恬被人扶下船。梁臻让人备了软轿来接她,让新妃暂住允微宫,等大婚之后再入主百媚宫。
于德跃回宫立马复旨,将颍东的情况都给梁臻说了一遍。
梁臻不悦地看了他一眼,于德跃赶紧请罪。梁臻想了想,“罢了,事已至此,拖不了多久易千城就会得到消息,你既已让人给他送去了那封信,就看连城主接下来运气如何了吧。”
陛下没有说任何斥责的话,于德跃松了口气。看来新妃到了皇城,他的心情果然很不错。
于德跃告退出了大殿之时,听见陛下身边那个谄媚的小太监问陛下打算何日完婚。陛下笑声快意爽朗:“今日吧,封后恐还要母妃同意。”
于德跃冷笑,那样一个女人,哪怕一时得宠,也必定不会长久。彼时山高水远,她的父兄可护不住她了。
连丝恬听说梁臻打算今日就与自己完婚,脸上染上三分羞意。百媚宫已经修建完成,任谁都知道陛下这是迫不及待想纳新妃了。
来宣旨的小太监哈腰道:“陛下说委屈姑娘了,来日一定好好补偿姑娘。”
连丝恬抿唇笑:“公公客气了,替我多谢陛下。”
梁臻将一切准备齐全,新妃初来,梁臻打算先封妃位,再与宓贵妃择日商议封后大典。他肖想了连笙一年多,如今身娇体软的美人来到自己身边,成了他的人,梁臻一刻也不想等。
按大梁国的规矩,除了皇后和皇贵妃,别的妃子嫁与陛下,不必举行任何仪式。封了妃位以后侍寝,名分自然名正言顺。
连丝恬沐浴完毕,宫女为她梳妆好,将她扶去百媚宫。百媚宫建得处处精致讲究,一看便知梁臻在此花了多少心思。夜色渐深,连丝恬心中期待又忐忑。
“陛下到——”
宫女纷纷告退,连丝恬坐在大红的婚床上,勾了勾唇。她坐正身子,让自己看起来维持着一个贵女的优雅矜持。
梁臻迈步进入宫殿,看见灯火下一身红衣娇怯低头的美人,心笙摇曳。
他走近她,弯腰低声道,“怎么?见了孤吓得忘了行礼?”声音调笑,没有一丝怒意。
连丝恬脸一红,忙起身行礼:“臣妾给陛下请安。”梁臻一笑,将她扶起来:“别低着头,让孤好好——”
声音戛然而止,梁臻看清连丝恬脸的一瞬间,脸上的笑意统统不见。他的手狠狠地扣着连丝恬的下巴:“你不是连笙!”
连丝恬痛得差点叫出来,见梁臻表情阴森可怖,哪里有半点刚才温柔调笑的模样?吓得忙道,“陛下!陛下,我也是连家的女儿。我名为丝恬,是连家唯一的嫡女。”
“嫡女?贱|货,孤什么时候说过要你了!孤要的是连笙,你和你那愚蠢的爹是没长脑子吗?”
连丝恬这才知晓事情的严重性,她跪下,哭道:“陛下赎罪,可是我姐姐连笙,已经嫁给沙棘的易千城了,不、不可能再嫁与陛下啊……”
“易千城……”梁臻眼神森冷,原来是这样,连城主嫁过去的女儿竟然是连笙。他心中又怒又恨,心心念念想要的美人儿竟然被送到易千城床上去了!一想到这个,就恨不得将地上哭哭啼啼的女人拉出去凌迟。
梁臻费这么多心思,只为了能得到一年前池塘边巧笑倩兮的绝色美人。如今送来的是什么玩意儿!他看连城主是真的不想要那条老命了!
连丝恬被梁臻狠毒的眼神看得瑟瑟发抖,她觉察到梁臻想要杀她的心思,连忙爬过去,抱住他的腿,“陛、陛下,我、我是无辜的。是连笙她、她说她心仪易千城许久,父亲怜她丧母,这才同意成全她,将她嫁给易千城。陛下,您放过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梁臻弯下腰,嫌恶地看了眼连丝恬哭花了的脸:“你说连笙心仪易千城?”
“对,是连笙亲口说的,我父亲和弟弟都可以作证!”
“即便如此,你也没什么作用了。孤看你很怕死啊?敢这么耍孤,孤一定成全你,不会让你立刻就死,让你慢慢死。”他看着连丝恬惊恐地摇头,又勾唇道,“不要怕,你爹他们,也很快就要来陪你了。”
“陛下!您不能杀我,您杀了我,我爹他会带着颍东归顺易千城的。”
“哈哈,这真是孤听过最蠢的笑话。你爹他杀了颍东的将士方牧,易千城还会要这条咬人的狗吗?他亲手送你爹上路还来不及。”
连丝恬慌道,“可、可是方牧不是我爹杀的,是、是你……”
梁臻眼神一冷,连丝恬赶紧闭嘴。梁臻已经不打算放过她,伸手掐上她的脖子:“是我又如何?易千城知道是我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是你爹请求我出兵,最后等不及自己下了手。”
他的手慢慢收拢,连丝恬呼吸越发急|促,嫉妒、愤怒、不甘笼罩了她,今日承受这一切的原不该是她!都是连笙,连笙那个女人将她害成了这样。不!她不能死!凭什么连笙能好好活着,她却要死在这里……
连丝恬张开嘴,奋力往外挤出几个字:“我、我知道一、一个秘密,陛、陛下……”
梁臻一挑眉,见她已经喘不上气。秘密?他松开手,他倒要看看这个秘密够不够保连丝恬一条命!
……
易千城出征已近半月,恐怕刚抵达封幕没多久,沙棘的城主府没有收到他的任何消息。连笙整日待在府中,有几分心绪不宁。
白日她会去陪陪易环,看看易环身体的身体状况。易环仍是宁静淡雅的模样,时不时会发呆,连笙叫她几遍她才有所反应。
连笙有几分明白易环的心思,她自己有时候也会发呆,柳嬷嬷要担忧地唤许多次才能回过神。每当问道姑娘在想什么时,连笙却又不吭声了。
天气越来越冷,进入十一月以后,所有人都开始张罗起了冬装。有一次连笙去探望易环,见她在做披风,饶有兴致地凑过去看。
连笙读书写字都是连祁教的,连祁一个男人,心思再缜密也有疏忽的时候,女儿家的女红他不可能教她。嬷嬷老了教她女红不方便,丫鬟们的女红粗糙。后来连笙大了,不是安安静静的性子,坐不住。连祁干脆放弃了让她学女红的想法。
易环见连笙眉眼间含了几分好奇和天真,看着十分可爱。她笑道,“嫂嫂想学?不嫌弃的话环儿教你。”
连笙咬了咬唇,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那……那叨扰环儿了,你可别嫌我笨。”
易环叮嘱她要用到哪些东西以后,连笙认认真真记下。她辞别易环,回去张罗要用到的东西。柳嬷嬷纳罕,听着姑娘比比划划地形容,最后忍住笑,明白了姑娘的心思。
“哎,老奴省得。姑娘放心,老奴很快就能帮姑娘准备好。姑娘有心了,将军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
连笙垂眸,终究有些羞赧,随后浅浅地笑了笑。那些不为人知的、不愿表露的心思,慢慢在抽根发芽,哪怕不说出来,也会从眼神里流露出来。
多日的不安和担忧似乎找到了发泄的口子,让连笙觉得心里安宁下来。这是她第一次做大氅,学得十分认真。哥哥是武将,易环从前自然也为他做过几次大氅,如今看嫂嫂虚心求教的模样,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行军穿上大氅十分方便,战甲厚实且冷硬,外面只能套上战袍、大氅之类的宽大袍服。
论天下大事,易环不如连笙懂得多,但论手巧,易环的功夫是连笙远远比不上的。因着这件事,连笙与易环的感情也愈发亲厚。
心中有所惦念,日夜赶工做起来很快。连笙看了看半成品,只差个系带了。
柳嬷嬷看连笙认真严肃的模样,笑出来,“姑娘歇歇吧,可别坏了眼睛。您第一次做,做成这样很不错了。”
连笙看着不算很整齐的线脚,怎么看怎么怪异,纵然易环也夸她聪颖,可是她自己仍觉得这件大氅一点都不精致,想想要送出去,心中有几分忐忑。
他……他一定会笑死的。
易千城这个坏胚子,收到以后指不定说她笨呢。他挑刺儿最在行了,当初她自以为拿得出手的糕点都没有好下场。
连笙纠结良久,最后叹口气,不管了,嫌弃就嫌弃吧。她算算日子,易千城在封幕应该安定下来了,他走前说过,可以让宋元给他传信过去。
连笙问易环有何想问候的,易环一怔,随后笑道:“让哥哥多保重足矣。”
她的哥哥易千城,十五上了战场,历经大大小小无数次战役。到了如今,担忧似乎既成了习惯又成了多虑。
易环的话如此简短,连笙捏着笔,也不好意思写很长。斟酌许久才落笔:“君安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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