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环第三日才巧合知道傅承昱已经去了渊淮,彼时易千城召集下属过府商议攻打封幕事宜。
易环想了几天,决定好好和傅承昱谈一谈。很多事易环心里都清楚,但却只能憋在心里。傅承昱憎恨又敬爱他的父亲,这是种很矛盾的感情。傅仪先生是沙棘这座城的英雄,独独做了他母亲生命中的逃兵。傅承昱不喜易千城,哥哥是这一代城主,傅仪先生大半辈子都花在了沙棘上,关爱哥哥比关爱他多。
他从未被好好爱过。小时候他的母亲一心盼着傅仪先生回家,忽略了他,而傅仪先生对他唯一付出关怀之时,便是培养他辅佐哥哥争天下。
心里的怨堆积了许多年无从发泄,他过得很苦吧?易环想到初见时狼狈又骄傲的傅承昱小哥哥,不觉笑了笑,心里却微微苦涩。
她今年十六,于别的姑娘是如花一般的年纪,对她来说却快要走到生命的末途。这十六年像偷来的光阴,所有人都觉得她挺过了小时候最难熬的时光,将会越来越好。可是午夜时越来越疼的心脏,告诉她这具身体即将腐朽。
傅承昱喜欢她,易环一直知道。但是他的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陪他走下去的人绝不可能是自己。
她不能让他再次承受失去所爱之人的痛苦。
易环决定告诉傅承昱,他们二人之间的往事一笔勾销,她不再计较他脱自己衣服的事情,也希望他别计较自己打他的那一巴掌。等哥哥打完仗以后,她会去天下四处游历。易环连理由都想好了——她自小长在栖凰山,从未见过这世间的山川百态,想一个人四处去看看。
可是易环没有想到,她找的人却没有来府里。易环怔怔地看着哥哥的下属一个个行礼离开,始终没有傅承昱的身影。
她突然想,倘若此刻他在,这时一定漫不经心地撑开伞,然后举在她的头顶。神色略带调笑:“哟,姑娘舍得出门了?”
“环儿?”
“哥哥,傅承昱呢?”
“三日前出发去渊淮了,你找他何事?”易千城见易环身姿单薄的模样,皱了皱眉,吩咐下人将披风拿来替易环系上。
易环低头,看不见表情,“没事,那环儿先走了。”
傅承昱走得悄无声息,没有一句道别的话,易环的心隐隐疼痛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平复心中的怅然。
她告诉自己,这样挺好,这样最好。
易千城看着易环脚步匆匆地离去,心中忧虑,却不好多问。他突然想到,可以让连笙去问问易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们同为女儿家,且年龄相近,应该处得来。
而且……咳,连笙再怎么说也是环儿的嫂嫂,关心关心环儿是应当的。
傅仪先生昨日传信回来,他已经联系上了许多封幕的商贾,此番内乱,受牵连最大的无异于商贾们,但自古民不压官,纵然心中有千万般不满,也只得暗暗忍了。傅仪此刻去,只需要用一个条件就能轻易收买他们——开通沙棘、颍东、封幕三座城的商路,减轻赋税,给予他们最大的自由。
封幕除了城主的势力,大部分由商贾们构成,有了他们的帮助,攻打封幕的阻力会小许多。傅承昱用一年时间在封幕埋下眼线,将封幕内部势力和商贾情况摸清楚,此时终于发挥了最大的效果。
如今封幕的老城主病重,他的两个儿子为了城主之位争得你死我活,两人均在封幕的商道上给对方使绊子,最苦的就是商道上的商人。老城主精明一世,如今大半辈子基业却要毁在这两个蠢货身上。
傅仪先生已经联系好愿意帮助颍东的人,傅承昱去了渊淮制衡蠢蠢欲动的向寒。
万事俱备,他也该出发了。只等这两日部署好以后,他就率兵赶往封幕。易千城揉了揉额角,眉宇间染上了几分疲态,他这几日着实忙碌。好在所有作战计划都已经安排好,如今沙棘让他放心不下的,只剩那个没心肝的女人和环儿。
他正想着这事,书房外有人敲门,娇娇软软的女音响起,“夫君,我可以进来吗?”
易千城一愣,情不自禁有几分惊喜,除了刚开始嫁来沙棘,连笙没再来过书房。如今……竟然主动来了?易千城弯了弯唇,坐正身子,拿起桌上的一本折子,道,“进来吧。”
连笙推开门,就看见他在认认真真地看折子,眼风都没给自己一个。
连笙看了眼手中端着的汤,心里有几分无奈。这个是柳嬷嬷坚持要自己拿来的,她道,“将军这几日十分辛苦,姑娘送些补身子的汤给将军吧。”
这碗汤绿儿一大早就在熬,她不忍弗了嬷嬷和绿儿的好意,想到易千城这几日确实忙碌,往往很晚才回来,这才送了来。
这时见易千城目不斜视忙碌的模样,连笙心想,自己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打扰到他了?
她秀美微蹙,一时犹豫着没有开口。易千城等了半天也没见她说话,他放下折子,“有何事?傻愣着做什么?”
“夫君,柳嬷嬷让我把这个送来给你补补身子。”连笙示意他看自己手中的汤。
易千城被她的实诚噎了一下,什么叫柳嬷嬷让她送来给他补身子,要是柳嬷嬷不让,她就毫不关心?
易千城不是滋味地想,还是刚嫁来的连笙乖巧,主动为他做糕点。可是他说了难吃以后……连笙再也没有送来过!一次也没有!她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坚持不懈持之以恒?
算了,这次他就不挑剔了,不然依照这谎话精的性子,他表露出嫌弃以后,她说不定连个东西都不送了。
“拿过来吧。”
连笙将托盘放在桌案上,雕花木盒揭开,露出里面精致小巧的瓷壶和瓷碗。她盛了小半碗出来,递给易千城,“夫君,当心烫。”
易千城用勺子舀了一勺尝尝,差点没吐出来!这到底是个什么鬼玩意儿!又苦又涩,还夹杂着一股子怪味。
偏偏连笙用期待的目光看他,“怎么样?味道还好吗?”
易千城咬牙,捏着勺子的手紧了紧,“好……喝。”他牢记上次嫌弃糕点的后果,这次坚决不说难喝。
连笙心道,果然绿儿比自己的手艺好很多。她将瓷壶往前推了推,“夫君慢慢喝,绿儿熬了很多呢。”
易千城:“……艹。”
……
梁臻看完连城主的回信,暗骂了一声“没用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方牧不过颍东区区一个小将领,颍东哪怕名义上是易千城的地盘,但是连家统领颍东这么久,竟然连这点气魄都没有,还请求他出手!
梁臻扣了扣桌面,小太监忙跑进来,“陛下有何吩咐?”
“请于将军进宫。”
于德跃领旨以后马上进宫面圣,梁臻问他:“于将军是老臣了,不知可否识得沙棘将领方牧?”
于德跃抱拳行礼,道,“臣听说过这个人,乃是沙棘之主易千城手下的一员猛将,对易千城忠心耿耿。”
“那让你对付他有几分把握?”
于德跃惊得抬起头,“陛下是指——”
“杀了他,将他和沙棘留在颍东的士兵一网打尽。”梁臻眼中闪过一丝狠色。
“陛下,您才登基,根基尚且不稳,实在不宜派兵去攻打方牧啊。倘若易千城知道方牧在颍东出了事,一定会大怒,易千城兵力雄厚,若他指兵皇城,那——”
“行了!孤才是皇帝,难不成还惧他区区一个臣子,再者,方牧出了事,易千城第一个想攻打的可不是孤。”梁臻将连城主寄来的信扔给于德跃。
于将军捡起来,又听梁臻继续道,“要是这封信被易千城看到了,你说他是恨孤还是恨连城主呢?哈哈哈。”
压下心中骇然,于德跃行礼道,“陛下说的是,此可谓妙计。那方牧为将虽猛,可过于耿直,陛下给臣一万兵马,臣联合连城主,必能成事。”
梁臻勾了勾唇:“好,孤给你兵马。”
想到即将修建成的百媚宫,梁臻道,“除此之外,你再办两件事。杀了方牧以后,护送连城主的女儿连笙来皇城,不得有任何闪失!”
“至于第二件,”他眼中流露出阴鸷之色,“若易千城知道方牧死了,便立即将这封信送去给他。想必,他知道该如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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