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笙盯着他肩上深色的地方看了一会儿,发现伤口并没有再渗出血,这才松了口气。十月份的天气并不凉,她将被子横在两人中间,界限画明白了,这才往另一边滚过去。
连笙喜滋滋地想,管这个混账是不是装的呢,反正她打了他,占了便宜,无论是不是装的这苦果他都必须咽下去。连笙小小报了仇,心里总算没那么气。
她想好了,等明日一早,就说服易千城让自己去看哥哥。她躺在床上了无睡意,关于颍东的噩梦终于结束,她一时有些茫然。噩梦结束了,生活却已经翻天覆地。她从颍东的姑娘变成沙棘的夫人,天下也即将易主。
易千城不肯与她和离,她便依然得在他身边。前路茫茫,她一时竟不知道该去往何方。
她翻来覆去,直到天将明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身边的易千城睁开眼睛,眸中晦暗不明。原来在她眼中,他脾气坏、自大、傲慢、还无理取闹。他抚上她软绵绵的脸颊,目光有一瞬变得柔|软。
没关系,他心想,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可以试着慢慢改的。
连笙晚上没睡好,第二天便起晚了些,柳嬷嬷帮她梳洗时欲言又止,“姑娘,昨夜……”
她摇摇头,“他喝醉了。”连笙问,“嬷嬷,易千城呢?”
“将军一大早就出去了,吩咐我们别吵醒姑娘,还有个重要的事,将军让我告知姑娘,明日|姑娘就得和他一起回沙棘了,他让姑娘抓紧时间与家人道别。”
“明日?”连笙惊讶,怎么会这么快?平心而论,比起沙棘,她更想待在颍东。沙棘除了性格温和的易环,对她恶意满满的人太多了,颍东却有许多对她好的人。
易千城决定明日动身肯定有理由,不然他不至于带伤也要急着回沙棘。连笙想了想,既然易千城同意她出门了,那探望哥哥要紧。
没用早膳,连笙径自去看连祁。连祁昏迷了整整一晚,天亮的时候醒过一次,后来精神不济,又昏昏睡了过去。
连笙亲自到连祁的院子,连祁的亲兵自然不会拦她,他们恭敬地让连笙进去了。
连笙放轻脚步,看着床上脸瘦削苍白的连祁,十分心疼。她打小没了娘亲,懂事起生命里便只有哥哥和柳嬷嬷。她小时候也渴望过父爱,可是父亲喜爱妹妹连丝恬和弟弟连玺越,每次看自己的眼神毫不亲近。
久而久之,她终于明白,哥哥和柳嬷嬷才是自己仅剩的亲人,从灵魂中贴近的亲人。
在她的记忆中,哥哥永远是温和而无所不能的。小时候一群孩子学文章,只有他最聪明,看了一遍就会背,后来他没有请先生来教导连笙,而是自己教她。
一笔一划,从她还是个孩童的时候,教到她变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她发脾气不想学,他便温和地同她讲一些趣事,等她自己觉出羞愧,再继续。
这样的哥哥,如今却变成了无生息的模样。连笙眼眶泛酸,努力将眼泪憋回去。
连祁似乎察觉了什么,眼皮颤了颤,最后睁开了眼睛。“阿笙……”
“哥哥,你怎么样了?你别动,好好躺着。”连祁的脸色白得吓人,连笙赶紧阻止他坐起身,向来都是连祁照顾她,她从未见过强大的哥哥变成这幅模样。
“我没事,阿笙给我倒杯水吧。”
连笙忙点头,去桌上帮他倒了一杯水,小心翼翼地喂他。他嗓子微哑,“阿笙,你听我说,易千城不是良配。他十七岁单枪匹马杀了无数西羌人,独自撑到了颍东求助,彼时父亲拒绝了他,还将连易两家的婚约毁了,他一定十分憎恨连家的人。”
“况且此人野心大,心里装的绝对不止是两座城池,他有逐鹿天下的打算,待到某一天他锋芒毕露,皇子们、渊淮的城主向寒、浣水的城主凌九耀,哪一个会轻易放过他?你跟在他的身边会很危险。易千城恨透了连家,怎么会在乎你的安危,听大哥的,回来吧。”
连笙沉默地听完,哥哥说得这些她又怎会不知?但是如今的局势已经不容她回头,易千城不愿放过她,她也当着沙棘城民的面许下诺言,此生忠于沙棘城。
且不论信仰,单单从目前兵力上来看,颍东就半点不如沙棘。自五年前沙棘险些沦陷在西羌人手中,易千城便开始苦苦练兵。连笙在城主府中见过的,易千城不仅严格要求他的士兵,也严格要求自己。
他花了大力气打造了一支铁队伍,颍东却在歌舞升平中渐渐丧失了战斗的本能,因此这次西羌攻城,只用了一个多月,颍东就差点沦陷。如今易千城的大军驻扎在这里,只要他一声令下,颍东就会以血洗的方式易主。
连笙当初嫁过去,本就是为了哥哥与一城百姓的安危,这会儿又怎么可能不顾大局回到颍东?
她露出笑意,“哥哥别担心,我不是过得挺好的嘛。倒是你,看起来憔悴多了,哥哥好好养伤,保重自己的身体,这一城百姓,今后就指望你了。”
连祁沉默下去,连笙能想到的问题,他又何尝想不到?如今势力最大的,便是北方霸主易千城,以及南方霸主向寒,颍东早已不复当年繁华,轻易便能任人宰割。再也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看着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兄弟一个个倒下去有多绝望。
不可抑制地,连祁心中恨起来,为什么易千城不能放过连笙!连家欠他的一切,不该由连笙来承受!他第一次这样恨自己的弱小,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
这次回沙棘,柳嬷嬷说什么也要让连笙带着自己。连笙身边只有两个桑夫人送的小丫鬟,她着实不放心。再说了,姑娘与将军之间的矛盾还很大。她是过来人,一辈子什么事都经历过了,留在姑娘身边,关键时候总能出点主意。
连笙依旧不同意,柳嬷嬷待在颍东,哥哥会好好照顾她。她年纪大了,应该好好享福,不该跟着她受苦。
“姑娘不必再说了,老奴铁了心,一辈子也就这么一个盼头了,您要是不要老奴,老奴一头撞死算了。”
连笙无奈,终究没拗过柳嬷嬷,同意带她去沙棘,她特意让人准备了一辆马车,垫了厚厚的垫子,这样至少可以让柳嬷嬷好受些。
第二天易千城与连笙出发回沙棘,连家所有人都出来相送,除了重伤在身的连祁。
连笙的目光扫过桑夫人与连丝恬,觉得有些讽刺,她出嫁的时候,都没见她们来送过,如今为了巴结易千城,眼巴巴地赶来送。
连笙没什么与他们说的,她的目光落在颍东的城门上,心中有几分怅惘。这座城迎接了她的出生,也改变了她的命运,但是最后,她却不属于这里。
一个卫兵策马过来,递给了易千城一张纸条。
易千城打开,嘴角露了一丝笑意。这么快天下就易主了啊,新皇竟然是二皇子殿下,看来也是个有手段的人,只不过如今的皇室,在他眼里还真的什么都不是。
纸条上清晰地写了,浣水城主拥立新君登基。
浣水一想爱好和平,保持中立,这次却一反常态支持二皇子登基,此事必有蹊跷。但是易千城这个时候却没法再去想浣水与皇室之间有哪些龃龉,当务之急是打下内乱的封幕。
早晨的风还有些凉意,易千城回头去看连笙。连笙恰好收回看城门的眼神,她对上易千城的眼睛,出乎意料地平静,拉上了马车的帘子。易千城无端有几分失落。
“将军,该出发了。”
易千城点点头,他在颍东留了少许兵,还将亲卫首领方牧留下,想来以连城主的胆子,翻不出什么浪。昨日傅仪先生对他言:“颍东唯一有胆量又有本事的人,就是大公子连祁。但是将军不必担心,大公子顾及夫人,万万不敢做出什么事。”这也是当初他极力规劝易千城娶连笙的缘由之一。
易千城听了却并不开心,冷着脸,许久都没有说话。
人群后传来几声纷乱的声音,连笙道,“惜玉你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惜玉点头下了马车,一眼就看到了连祁。他的脸色仍然不好,坐在一顶轿子中,也不知这么远的路,他疼得多厉害还坚持要过来。
他冲惜玉点点头,“你家姑娘呢?”
惜玉有些紧张,不敢直视他的眼,忙道,“姑娘在马车内!奴婢去帮公子请姑娘。”
连笙得知哥哥来了,赶紧下了马车。他坐在轿子中,玉冠额带,腿上盖了很厚的一层毯子。
“哥哥,你怎么来了?你的身体要紧吗?”
“阿笙,我来送送你。”今日一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连笙心里也被离愁别绪占满,她怕哥哥担心,露了一个笑:“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哥哥你也是啊,要尽快好起来。”
连祁点点头,不带情绪地朝易千城的方向看了一眼。他道,“阿笙,倘若你受了委屈,一定要给哥哥说。”连笙点点头,连祁压低声音,“好好活着。”等我,等我强大起来,你很快就能离开沙棘,离开易千城了。
连笙以为哥哥是让自己在沙棘活得开心幸福,道,“我会的。”
“夫人,将军说出发了。”一个士兵对连笙说,连笙看过去大军前方,易千城别开了脸。
“哥哥,那我走了。”她回到马车上,到底还是闷闷不乐。
连祁看着易千城的随行大军慢慢远去,眼神渐冷。他要记住这一刻,这是他人生中活得最屈辱最窝囊的一刻,因为他不够强大,因为不能让这座城和连家的人覆灭,他不得不亲眼看着连笙离开。
但是总有一天,他要亲自将她接回来。
易千城的肩伤隐隐作疼,但这点疼痛他向来不放在眼中。行进了一段路,他策马往队伍后方走,连笙的马车就在那里。
看见他撩开马车帘子进来,两个婢女赶紧行礼。绿儿和惜玉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惜玉扯扯绿儿的衣袖,将她拉下了马车。
“姑娘,奴婢们先告退了。”惜玉屈膝,绿儿懵懵懂懂地跟着做。连笙惊讶易千城竟然会来马车里,她这会儿还在生他的气,但也知道婢女们不适合在这里,因此点头同意她们离开。
两个婢女去了后头柳嬷嬷的马车,留下冷着脸的连笙和易千城,一时无话。
“我伤口疼。”他突然出声,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来马车里。
连笙看了眼他的肩膀,并不吭声。她觉得这段联姻里,自己太过被动了,往往是易千城想如何安排,她都得一一照做。他至今没有学会尊重自己,反正她已经将话说清,也不必再应和他。
“咳,”易千城轻咳一声,坐在她身边,声音微微沙哑,“阿笙,二皇子登基了。”
连笙猛然侧过头看他,“你说什么?二皇子登基了?怎么会这么快?”她着实惊讶,以至于忘了他不知不觉改了称呼。
易千城松了口气,她果然感兴趣这个。他放慢语调解释给她听,“先皇一共有七个皇子,驾崩前没有传位给新君,也没有立太子。先皇宠爱宓贵妃,并不待见皇后,因此迟迟没有立嫡子为太子。宓贵妃的家乡在浣水,与城主沾亲,二皇子是她的儿子,这次争夺皇位结束得这样快,浣水起了最重要的作用。”
连笙沉吟片刻,“浣水助二皇子登基了?浣水的城主不是一向中立吗?这次怎么会出手帮二皇子?就算宓贵妃与他沾亲,也不至于这么快改变立场啊。”
连笙说得很对,易千城心一沉,她之所以知道这些,肯定与连祁脱不了关系。想到连祁,他的眼里暗沉一分,连祁的态度太不正常了,自己可不会与易环讨论天下之事,也不会用看情敌的眼神看妹夫。
易千城微微眯眼,他的直觉告诉他,连祁不是个善茬,而且他对连笙,肯定抱有不同寻常的感情。
连祁这个人,他必须想办法解决了。他看着连笙,尽量不让自己眼里的杀气外露一分,接她的话题,“你说得对,浣水城主不可能突然同意帮宓贵妃母子,除非他有把柄在宓贵妃手上。”
连笙虽然大体知道局势,可是对这些人都不太了解。她被易千城勾起了好奇心,一城之主会有什么把柄落在一个妃子身上呢?竟会打破自己的原则卷入争位之中,总觉得有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她的一双媚眼好奇地看着自己,眼里如含了脉脉秋水,易千城觉得脊椎一麻,耳后微微发红。事实上易千城也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密辛,但是他不想看到连笙失望,于是告诉她,“这件事我会去查,查到了告诉你。”
他怕连笙结束这个话题以后又不理自己,惦记着连笙还在生他的气,干脆把此次为什么这么匆忙回沙棘的理由解释给她听:“我此次回沙棘,是为了……攻打封幕。”
他明显解释的说辞让连笙弯了弯唇,这算长进了吗?她凝神侧耳,表示自己有在认真听。
易千城清了清嗓子,有种被看穿的别扭,“此次出征,不知何日才会归来,我会把你……”他顿了顿,突然忆起她说自己自大傲慢,生硬地改了说辞,“你愿意暂时和环儿待在一起吗?”
连笙点点头,心里的闷气散了些,好歹这次他愿意问问她的感受。
“阿笙,我很快就要出征了。”他的眼神透着一种莫名的热烈。
连笙不明所以,他不是已经说过了吗,而且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他的眼神是怎么回事?易千城等了半天,也没等来她软声细语的叮嘱,有些懊丧,他只好安慰自己——没事,好歹她看自己的眼神不再那么厌恶了。
颍东这座城始终是横在他们之间的深渊,但是他总能想到法子将这深渊填平。
……
二皇子继位成了板上钉钉的事,但其实他自己都说不清浣水会帮他的原因。他看看自己风|情不减的母妃,忍不住将心中疑惑问出口:“母妃,凌九耀为什么会突然答应帮我们?”
宓贵妃抚了抚自己的指甲,脸上有几分冷淡,“这件事你不需要管,坐稳你的皇位就行了。皇帝之位看着风光,内里艰难只有做了的人才知道,北方的易千城,南方的向寒,哪个不是蠢蠢欲动虎视眈眈?凌九耀只会帮我们这一次,以后的路,还得靠你自己走。”
二皇子梁臻眸光闪了闪,“母妃,孤掌自是难鸣,有了助力可就不一样了,待我登基以后,可以借助联姻来巩固势力。”
“联姻?哪座城?凌九耀没有女儿,封幕的姑娘不适龄,你要与颍东联姻?”
梁臻想起一年前采荷的少女,眸光暗了暗,她当真是倾国倾城,让人一见难忘。偏偏从前求而不得,让他只能空惦记,惦记了整整一年,看宫里的女人都觉得没胃口。论姿色、论身段、论有趣的脾气,哪个及得上连笙半分?这次他一定要把她弄到手。
宓贵妃见他没有否认,皱了皱眉:“臻儿,颍东是什么情况你可知晓?两月之前西羌围城,后来传来消息说破了围城之困的是易千城,听说他娶了颍东的姑娘,由此可见颍东早已生了逆反之心,如今已在易千城的羽翼之下,怎么会再将女儿嫁过来?”
梁臻笑了,“连城主可不见得想归顺易千城,要是我们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让他摆脱易千城的掌控,母妃,你说他会不会愿意呢?”
他可是记得连城主有两个女儿,易千城不可能愿意吃哑巴亏娶连笙,当初与他有婚约的可是连丝恬。这样刚刚好,连城主想要脱离易千城的掌控,就只有把连笙送过来。
他心心念念惦记了很久的美人儿,终于要到手了。
“来人,拿笔墨来。”梁臻挥了挥手,他会亲自修书一封给连城主,不信连城主丝毫不动心。
……
这封密信到的时候,连城主心中五味杂陈,还夹杂着说不清的悔恨。二皇子登基的日子就在几日后,而今这封信里,二皇子向他表示了不能及时支援的歉意,还告诉他可以“将功折罪”。
连城主有一瞬间是心动的,二皇子在信中明确说可以助他从此不必被易千城压制,而且二皇子许诺在他登基以后,自己的女儿将会是皇后!
一切都听起来不错,但唯独信上的两个字分外刺眼——“连笙”。
二皇子要的是连笙!但他现在哪里还能再把连笙嫁到皇城去?连城主悔得不行。如今已经来不及,连城主叹息一声,将这封信烧了,打算以后不再想这件事。
连丝恬进屋子请安的时候闻到了烧焦的味道,她皱了皱眉:“父亲,您在烧什么吗?怎么一股子味?”
连城主想了想,连丝恬也快十六了,他这个女儿脾气虽然骄横些,但比起次子连玺越,倒是要聪慧几分,这件事说与她听听也无妨。
连丝恬听后一开始有几分惊讶,随即心跳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二皇子想娶连家的姑娘联姻,来对付易千城?
连丝恬想起前几日易千城来沙棘时自己受到的耻辱,心中的恨意不受控制地滋长出来。就因为嫁了个权势滔天的夫君,连笙就可以那样对自己和连玺越。而因为易千城在,自己只能忍了这口气,反而得强颜欢笑去送他们,连丝恬想起就一阵窝火,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受过这等欺辱!
如今一个大好的机会摆在自己的面前——要是嫁给二皇子的人是自己,那她地位可比连笙高多了,而且颍东大可毁约,不再受易千城的控制,一举数得。
等她母仪天下,连笙便可任由她处置。一年前她见过二皇子,他长得十分俊俏,身份高贵看起来却温柔有涵养,实为良配,可比一身煞气的易千城强多了。
连丝恬几乎想笑出来,“父亲,连家又不止连笙一个女儿,二皇子也只是淡淡一提,既然他想要联姻,那肯定是以大业为重,女儿是您的嫡女,比连笙的身份高多了,我愿意去联姻。”
连城主说与她听,也是动了几分这样的心思,但是他想得比连丝恬远。一年前二皇子来颍东巡察,面上看起来和善,脾气也不错的样子。可是能以雷霆手段登基的人,怎么可能一身清白?连丝恬到底是他的女儿,他不愿意连丝恬嫁过去受委屈。
“丝恬,我们都不知二皇子的品性。他在信中指明了希望将笙儿嫁过去,说明他便对笙儿有印象,为父怕你嫁过去以后,他不会善待你。”
连丝恬知道父亲不会轻易同意,但是这件事她志在必得,“女儿总要嫁人,与其嫁给那些个粗俗不堪的人,不如嫁给二皇子殿下。父亲,您也不想一直被易千城压制吧?他那么恨连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对连家的人下手,现在只有二皇子能帮我们。女儿嫁过去,您才能重新拥有一城之主的权利。”
连丝恬见父亲已经心动了,她脸上染上几分喜色,忙道,“如今您做决策都得问问易千城留下来的那个将领,但您才是一城之主,我们何必受这个窝囊气!”
“好,就这样决定吧,我再同你母亲商量一下。”
现在唯一棘手的障碍就是还留在颍东的方牧将军,他是易千城的手下,万一他有所察觉,易千城的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连城主眼底闪过一抹狠戾之色,既如此,一不作二不休,方牧和其余沙棘的人,全都不能活着。
……
连笙与易千城很快就回到了沙棘,易环得了消息来接他们。
连笙下马车的时候,看见易环脸色苍白,像是生病了。傅承昱悠闲地撑了一把伞,刚好完完整整地遮住易环,连笙心中有了几分计较,看来自己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傅承昱与易环关系匪浅,傅大人应该喜欢环儿,只是看不出易环的态度。
“环儿,你病了吗?”
易环微微诧异,没想到连笙一眼就看出来了,还出言关心自己。她冲连笙笑笑,“嫂嫂别担心,我没事,老毛病了,天气渐凉,熬过了冬天便好了。”
易千城听见她们的对话,皱眉回眸:“环儿的病又发了?”
连笙不清楚,他可是知道,自己妹妹在冬天虽然会很不好过,但是也不至于在十月末就这般模样。易环生病,很可能是由于情绪波动太大,她心脏不好,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易环渐渐长大以后,已经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这次竟然病发了!她好好地待在城主府,怎么会病发?
易千城的目光落在傅承昱身上,傅承昱垂着头,看不见情绪,整个人从骨子里散发着低落的情绪,手中的伞却是撑得稳稳的。
易千城道,“先回府吧。”
一行人回了府,易千城吩咐人去给易环请大夫,随即语气不好地对傅承昱道:“你跟我来。”
傅仪先生忙道:“将军,发生什么事了吗?”
易千城脚步一顿,纵然自己心里不信任、不满傅承昱,但是傅仪先生劳苦功高,无论如何也不能忘恩负义,对他有任何不敬。他与傅承昱之间相互看不对眼,傅仪成了在其中平衡的桥梁,傅仪在一日,易千城与傅承昱便不会翻脸。
易千城让自己的语气缓和下来,“先生也来吧。”环儿的事以后再说,看傅承昱的脸色,也不比易环好看多少,这让易千城心里好过些。反正很快就要攻打封幕了,到时候想暗暗地折腾傅承昱,有的是法子。
傅仪与傅承昱跟着易千城进了书房,商议攻打封幕的事。连笙陪着易环,看着她毫无血色的唇,连笙不由得担忧。易环是个很好的姑娘,她不希望易环出事。
易环自己倒不是很在意,她偏过头,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嫂嫂,你和哥哥怎么样了?”
连笙咬咬唇,易千城死皮赖脸跟着自己坐了几天马车,怎么也没法怄气怄得太久。但她也很难变回之前甜言蜜语的连笙了,他们二人如今的气氛透着一股子诡异,但这事却不好同易环说,她身体不好,不能再操心这个了。
“还好,环儿别担心。”连笙想了想,对柳嬷嬷道,“嬷嬷,我记得大哥以前送了我一块暖玉,放在哪里了?你帮我拿来。”
柳嬷嬷“哎”了一声,将暖玉从一个首饰盒子中小心取出来。这块玉是大公子送给姑娘的生辰礼物,她一直很宝贝。
连笙接过来,递给易环:“环儿,这个你拿着,虽没什么大作用,但触手生暖,总能好过些的。”
“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要,嫂嫂,您自己拿着吧。”
连笙佯装嗔怪道,“我拿着又没什么作用,不如给你呢。况且我还没有给过你见面礼,这个便当做我给你的见面礼吧。”
易环没有再推辞,柔声道了谢。不一会儿大夫来了,给易环把了脉,又叮嘱了一番话。归结起来,就是让易环好好控制情绪。易环点点头,轻声道明白了。
两人分别以后,柳嬷嬷忙着整理连笙的行礼,连笙赶紧阻止她,“嬷嬷舟车劳顿,去好好休息吧,这里交给惜玉和绿儿就行了。”
惜玉和绿儿连连点头,柳嬷嬷一笑,眼角抿出细纹,“老奴省得,但是老奴有些话要给姑娘说,希望姑娘不嫌老奴唠叨。”
连笙扶她坐下,让惜玉和绿儿先出去。随后道,“嬷嬷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姑娘,在颍东的时候老奴就想开口了,当时见你担忧大公子,将军又出征在外,一直没有提。但是如今来了沙棘,这个问题老奴不得不提,您已经嫁给了将军,是这座城的夫人,您现在才十六岁,今后要和将军过一辈子的。姑娘嫁给将军近两个月了,却一直没有圆房,且不说城主府的下人如何看您,您和将军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
连笙没想到柳嬷嬷会和自己说这个问题,她不是不清楚柳嬷嬷说的一切,但是一来易千城和自己之间隔着五年前的沙棘之仇,二来又多了如今颍东易主一事,两人之间的隔阂一时难解。
哪怕不说这些,自己在情感上也一时很难接受与他做夫妻之事。更何况易千城明明白白地说了不会碰自己,她总不可能去求他来房里睡吧?
“我知道的,嬷嬷别担心。您也知道目前的情况,将军不喜我,这事不能强求,随缘吧。”
柳嬷嬷叹息一声,这事确实强求不得。柳嬷嬷心中疑惑,将军看着不像是不喜姑娘的样子啊?而且姑娘一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睡在将军身边,他竟然能坐怀不乱,难道……将军是身子有什么毛病?
柳嬷嬷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到,越想越有可能,但是她不能把这个猜测告诉姑娘。柳嬷嬷暗自下决心,改天她吩咐厨房做点药膳给将军补补,要是将军是正常的,不可能一点变化也没有。要真的不正常……那到时候再做打算吧。
连笙劝走了柳嬷嬷,两个婢女进来将房间整理好。
过了一会儿,有丫头来请连笙去正厅用晚膳。连笙纳罕,以前可没有这种情况,易千城向来放任自己自生自灭的。想来是因为易环回来了,易千城不欲让她担忧,才特意营造出和美一家人的假象。
连笙换了套衣服,带着婢女去了正厅,易千城和易环都在,除此之外,傅承昱和傅仪先生竟然也在。
唯一一个空的位子在易千城身边,连笙心中郁闷,面色不改地坐了下去,易环冲她笑笑,连笙放松了些,也回了她一个笑容。
一顿饭吃得悄无声息,一向唯恐天下不乱的傅承昱也一声没坑。
一群人中心情最好的就是傅仪先生,喜意都写在脸上了,连笙觉得莫名,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想到之前易千城向自己提过很快要出发攻打封幕,心里又有点底,想来这更像是在饯别。
易千城脸上看不出情绪,傅承昱倒是看得出怏怏不乐,好不容易吃完饭,终于听到易千城开口:“此次劳烦军师了,我会派宋元送军师过去,一路保重。”
傅仪连忙起身抱拳,道:“将军言重了,这是傅仪的本分。您放心,我和承昱一定全力助您成大业。”
傅承昱闻言,脸上露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讥讽,但也没有出声反驳。他的目光落在易环身上,易环抬眸见了,又垂下眸子。
连笙看不懂这哑谜,等傅承昱和傅仪先生离开以后就起身回房。
夜色还未全黑,墨蓝的天空像一副笔墨渲染后的画卷,十月的天空气凉爽,连笙深吸一口气,昏昏涨涨的头脑总算清醒了几分。
月光拉长了身后人的影子,斜斜映射在她脚边,连笙猛然回头,看见了易千城。
“……”他跟着自己做什么?
对上连笙疑惑的眼神,易千城呼吸顿了顿,沉默不言。连笙越发觉得奇怪,问他,“夫君,这么晚了,你不回房休息吗?”
易千城:“……”叫他怎么说他要和她睡啊……易千城的心里在狂骂,面上依旧维持着高冷之色。
“自然是回我的房。”他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
“你的房间在那边。”连笙疑惑,指了指他身后的方向。
易千城觉得自己的脸没地儿搁,脸上隐隐作痛。但是这个时候不能让步,很快他就要出征了,封幕打下来不容易,少则几月,多则一两年,他又不能带着连笙去,他们相处的时间不多了。
成婚近两月,他们还没圆房。易千城想到两个月前自己讽刺地对连笙说:“你算什么玩意儿,给我暖床都不配。”就想回去把自己掐死!这种话怎么可以乱说,现在他总不可能打自己的脸说:我后悔了,我反悔了。
偏偏连笙无辜地看着他,还告诉他走错方向了。
易千城语调不变,道:“那不是我原本的房间,我伤养好了,自然要回去。”
“……”您这伤好奇妙,想复发就复发,想好随时都可以好。连笙心里冷笑,猜出了几分易大将军的心思。她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他,易千城出征前不会还不放心颍东,担心颍东会出岔子,所以才想和她把面子功夫做好点?
她不太想伺候这个自大傲慢的男人,语调清晰地告诉他,“夫君,现在那是我的房间。”
易千城上前几步,低头注视这她。压低了声音在她的耳边,道,“我不想环儿担心,她身体不好。”
热热的气息喷在耳边,连笙不由得退后一步,他的身影完完全全把自己笼罩,连笙觉得很有压迫感。这个说辞……是呀,还有易环。环儿身体越来越差,情绪不能太激动,受不得刺激,她是个懂事善良的好姑娘,一心只盼着家庭和睦。
连笙想起了一脸担忧的柳嬷嬷,她年纪也大了,却还在事事为自己操心。柳嬷嬷跟着自己远赴千里,担心她以后不受宠爱,会无依无靠。
倘若易千城回来,能让柳嬷嬷和易环放下心,那也挺划算。她与易千城各取所需,需要做的只是配合着他演一出夫妻恩爱的戏。
连笙点点头,算是答应了易千城今后搬回来住。
易千城不可抑制地弯了弯唇角,嗓音微哑,“嗯,那我们回去吧。”
连笙看着男人宽厚的背影,心想,同住一个屋檐下,为了不发生什么乱子,还是约法三章比较好。
易千城心中狂喜,他美滋滋地想,睡在同一张床上,发生点什么只是早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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