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家四个孩子,亲疏分得很开。连祁连笙看起来是亲兄妹,连丝恬和连玺越的关系最好。
小时候连丝恬很喜欢自己的大哥连祁,那个时候连玺越还小,她不乐意哄弟弟玩,只希望大哥带自己玩。连祁从小聪慧,长得也好看,待人十分温和。
但是这种温和像一层茧,包裹给外人看,无论如何也戳不破。只对一个人例外,那个人便是连笙。连祁极其疼爱连笙,可以说连笙是他护着长大的,连笙的母亲在她四岁那年就离世了,从那以后她就归连祁管。
连祁当时也不过十岁,却格外沉稳,他把连笙当心头肉,护着她长大,他看连笙那种温柔的眼神,发自内心。连丝恬当时很不甘,想了很多办法想让哥哥喜欢自己,讨厌连笙,可是都没有用。
她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她把连笙推倒在地上。连笙很疼,但是没有哭,惨白着一张小脸爬了起来。
这一幕被连祁看到了,他仔细检查连笙有没有受伤,确认她没事以后,回头看向连丝恬。连丝恬起初并不怕,他也是自己的哥哥呢,她刚打算撒撒娇,就看到了连祁阴冷的眼神。
一种从未表露过的,阴冷充满杀意的眼神。
连丝恬吓得几乎站不稳,有一刻她觉得大哥会走上来活生生掐死她。但最终他只是冷冷地说:“以后不要欺负阿笙。”随后转身牵起连笙的手走了。
从那天开始,连丝恬再也没有黏着大哥的想法,她清清楚楚记得他眼中的冷漠,哪里还有平日的半点温和?大哥只是连笙的大哥,并不属于自己,她心里的嫉妒依然在,却不敢再靠近哥哥了。
连笙嫁给易千城以后,连丝恬除了松一口气,还觉得解气。她倒很想看到自己亲爱的哥哥知道以后是什么表情,你看,你捧在掌心的宝贝,随便被许了人,还是当做礼物送过去的。但你又能如何呢?杀了她的夫君,将她接回来吗?
连丝恬勾唇,放下手中的信。她看向连城主,安慰道:“父亲放宽心,大哥大捷,西羌人暂时不敢进攻的,很快援军就会到了。”
“你懂什么!皇上驾崩了!皇城如今混乱不堪,哪里还等得到援军?”
“皇上驾崩了?”连玺越出声问,他刚好变声,声音粗哑。
连城主将他们两个叫过来正是为了这件事,经过此次围城,他方知自己可以依靠的人太少。必须让自己最疼爱的一双儿女也尽快成长起来才行,因此他把局势好好说给他们听。
“祁儿打了胜仗,可是也不知道能维持这个局面多久,你们姐姐去联姻,至今没有半点消息。皇上驾崩,按规矩各城城主应当进京守丧,我们身陷囹圄,自是不必去。但皇上死前并未来得及立新君,其余四座城,必然会趁乱扶持新主。”
“二皇子殿下先前承诺帮助颍东,尽快调取援军,可是现在看来,他也身处漩涡之中,没办法从皇城调出援军。”
“父亲是说……颍东等不到援军了。”连丝恬脸色白了白,她以为情况在好转了,没想到愈发危急。
“对,所以今日我叫你们来,是要你们做好准备,万一祁儿撑不住,你们便带着你们母亲去香瑙河,我已在那里备好船。”
“父亲,”连玺越的脸色也很难看,“可是弃城而逃是死罪。”
“留下也是死!”连城主沉声道。但是如今来看,走水路逃向皇城却未必是死路!既然二皇子愿意派出援兵,证明他想救连家一命。
如果二皇子顺利登上帝位,很可能会赦免连城主弃城的罪。连城主看向窗外,心思沉重,这座城,连家祖祖辈辈守在这里。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放弃。
……
夜色凉如水,连祁双眸冰冷,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尸体,尸体累积成了尸山,散发着浓浓的血腥气。
“主帅。”他的副将犹豫着开口,难掩语气中的悲怆。
“我没事,我就是想回来看看。他们生前都是颍东的好男儿,为了保护城而死,尸体不该被扔在这里的。但是没有办法,我不能再带他们回家了。只能最后敬兄弟们一杯酒,黄泉路上,一路走好。”连祁拔开酒塞,将酒倒在地上。
“去他狗|娘养的西羌蛮子!我们好好的弟兄,竟然……”副将红了眼眶,堂堂七尺男儿,悲从中来。
白日的一场战争,来得格外迅猛。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得极快,让西羌人极其振奋,当即便攻打了来。连祁的兵力不如他们,西羌人打起仗来凶狠无比,他们将剩下的粮食全吃了,疯了一样地进攻。
这场战争是最惨烈的一场战争,尸横遍野,鲜血染红了泥土。双方战力悬殊太大,连祁带着士兵死死防守,终究还是惨败。
西羌人打了胜仗,第一动作便是抢了颍东的粮草。连祁及时下令,也来不及挽回所有损失,如今他们的粮草,顶多只能撑三天。伤亡的士兵太多,药也不够用了。
这个时候已经腾不出人手将士兵们的尸体搬回去,只能让他们留在野外。连祁带着士兵撤退后,沉默了许久,一个人骑马来了战场。手里拎了一壶酒,副将见了,担心主帅也跟了来。
“回去吧。”连祁低声开口道。人已经没了,只不过这样他心里会好受一些。与他同生共死的兄弟,他该来送他们一程的。
转身之后,他的神情不再有任何一丝伤感,全部替换成了肃然。
“传信回颍东城,告诉城主,粮草和草药不够了。西羌来势汹汹,城……将破。”连祁握紧了拳,狠狠地压抑住了心里的难受,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吩咐下去。
西羌必定会一鼓作气攻上来,他很清楚,他们撑不了多久了。皇上驾崩如同一根导火索,引燃了整个局面,让原本抱有试探态度西羌人再无所顾忌。
现在传令回去,至少能为百姓争取逃生的时间,不让他们为这座城殉葬。颍东……终究还是要破了啊。
……
“将军,颍东大败,丢了粮草,探子回报,现在颍东的情况很不妙,应当撑不了几日了。”
“嗯,按兵不动。”
“我们还有一天路程便可到达颍东,将军想好怎么让颍东归属了吗?”傅仪问道,他现在心里很兴奋,颍东城,将是将军光明正大逐鹿天下的第一步。
“不急,他们自己便会妥协,无需我们提出。”易千城神色淡淡,胜券在握。
“将军,夫人那里,您打算如何说?”毕竟是结发夫妻,将军乘机夺了人家城池,怎么都会和夫人有隔阂。
易千城抿唇,抬眸看了傅仪一眼。半晌,他开口道:“她本来就是我夺颍东的工具,军师觉得本将军需要给她一个交代?”
“自是不必。”
军师走后好一会儿,易千城起身,出去找连笙。她很会看形势,知道易千城要谈正事,主动带着自己的婢女避开了。易千城找到她时,她正坐在草地上,认真地听着一个婢女说话,时不时露出浅笑。
阳光似乎格外眷顾她,温温柔柔,细细碎碎地散在连笙身上,为她渡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许是靠近家乡,连笙心情轻松,她不知前线战况,被小丫鬟逗得发笑。
她笑起来没有平日一板一眼的贵女做派,也不如说情话时的熟练俏皮。她眉眼间还有三分天真,浅浅一笑,比三月的春还要明媚。
连笙没有发现易千城在远处,绿儿在讲自己小时候的事,这个丫头自带喜感,熟悉了以后也不再羞涩畏缩,倒豆子一般地说着趣事,俨然一个话唠。惜玉也在一旁捂着唇笑。
易千城停下来步子,没有再过去。军师的话仿佛还在耳边,他问,打算如何和连笙说?
有什么可说的呢?立场不同,颍东他必是要取的,她纵然哭闹也无济于事。再说了,她嫁给他,便是他的人,骨子里是,身体是,思想也应当是。
他可以试着去忽略她是连家人的事实,好好对她。只要谎话精愿意真正交出自己的心,他可以好好爱她的。
易千城看了好一会儿,才折身回去,吩咐下属叫连笙出发。颍东那里,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
“三……三天?!”连城主面如死灰,死死地揪住士兵的衣领,目眦欲裂。
“是、是,主帅让我通知城主,尽快安顿好城中百姓。”
连城主后退几步,这一天还是来了……他闭了闭眼,挥手让报信的士兵退下。招来侍卫:“去告诉夫人、公子和姑娘,明日该出发了。”顿了顿,连城主咬牙,“后日颁布命令,全城百姓……自行找出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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