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愫就是在那个时候发芽的,沈清歌疼叶墟疼得厉害,琴棋书画全都手把手地教。叶墟不算聪明,记住一首诗都得用半天,但沈清歌对自己的期望颇高,叶墟也不好拂了他的意,只能硬着头皮学。沈清歌也不嫌累,只要叶墟想学,他就愿意陪着他从最简单的东西开始教起。
时间长了,镇上的人都知道,沈大人的书童比沈大人还傲慢,敢在公堂之上睡大觉,敢在衙门口啃包子,还敢在众人面前嘲笑沈大人蠢。
但沈大人都一笑了之,最生气也不过就是伸手狠狠地揉一揉叶墟的头。
“那时候我以为,我们可以就这么过下去,”叶墟的声音带着泣意,“我知道他是人我是妖,但大不了我就去黄泉走一遭,把他从阎罗殿背回来,或者是砸了孟婆的汤,让他生生世世轮回都还记得我。”
但是圣上一纸诏书,将沈清歌一贬再贬,这次沈清歌被贬去了西域的边陲小镇。
西域的气候不适合竹子生长,叶墟的灵力会有所亏损。但叶墟瞒着沈清歌自己妖怪的身份,非要跟着去。
“但我哪里能想到,到西域不过三个月,异邦人就打了进来,”叶墟说,“兵临城下,朝廷许诺的粮草军队通通没有兑现,沈清歌带着小镇里的男子抵挡了一个月,可这些杂兵哪里挡得住草原的铁骑。我又水土不服,没有办法帮忙,只能眼看着沈清歌陷入绝望。”
他等了整整一个月,也没等来朝廷的军队和粮草。圣上似乎就是借着异邦人的手,想要铲除沈清歌,谁让沈清歌在百姓中的名声太好,衬得他反倒不像那么回事了。
功高震主,每个王朝,每个时代,最忌讳的词。
沈清歌能抗得住,但镇里的百姓扛不住了。没有吃的没有喝的,拿什么来抵抗异邦人的军队。
就在这个时候,异邦人提出,只要交出沈清歌,他们愿意放过这一个镇的百姓。
此话一出,任谁都知道沈清歌凶多吉少。异邦人要沈清歌,要么为了招安,要么就是杀害。以沈清歌的性子,绝对不可能做卖国求荣的奴才,恐怕招安的条件还没说完,沈清歌就会以死明志。这么看来,沈清歌横竖就只能写出个死字。
第34章
“但我知道他会去的,”烈酒入喉,他们都说酒能消愁,但是叶墟却觉得越喝便越苦涩,“他是沈清歌啊!他当然会去的!他只知道天下,百姓,他哪里有在乎过我!”
在答应异邦人条件的前一晚,叶墟偷偷潜入沈清歌的房里,告诉他,自己是青玉峰上修炼多年的妖怪。只要沈清歌想,他能立马带着沈清歌离开这里。
“天下,百姓,你关心他们,他们关心过你吗?”叶墟砸碎了沈清歌房里所有能够砸碎的东西,宣泄着自己的怒火,“这个镇里有多少人想让你去送死!你平日对他们不好吗,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哪个人不是盼着你死换他们活!朝廷许诺的粮草迟迟不肯过来,你当真以为是路上耽误了时间吗?一个月了,爬也爬过来了!他们根本就不想给!他们只想你死!”
叶墟看着沈清歌的脸,泪水从眼眶里滑落:“可我,想让你活.......”
或许是为了每日有人喂到嘴边的饭菜,或许是为了不再回到一个人独守青玉峰的日子,又或许,是真的,红鸾星动,情窦初开。
沈清歌看着地上被撕碎的书,那是他上私塾,先生教的第一门课。先生说为仕者,为国为民。他把这句话当作人生的信条,从未变过。这次自然也不会。
“我活下来,这些百姓怎么办?”
“你死了,我怎么办?”
沈清歌捡起书本,拼凑起来,“我欠你的,来生再还。”
“我不会让你走的!”叶墟抓住沈清歌的手臂,“今日我就是把自己几百年的功力折损在这里,我也要带你离开。”
只是他没想到,沈清歌早就知道他是妖了。他特地备了一张锁妖的符咒,如今刚好用上。那张锁妖咒贴在了叶墟的胸口,让叶墟动弹不得,也让叶墟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拿着书卷离开了沈府。等锁妖咒解开,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了。叶墟跟拼了命一样冲进了异邦人的军营,却只看到被千刀万剐的沈清歌。
如今的叶墟想起百年前的场景,还是会恨得双手发抖。他不知道该如何跟师父描述他看到的惨状,“他身上全是血,整整两个时辰,那些混蛋就用刀砍了他两个时辰,就为了折磨他。他身上连皮肤都看不到了,全是血,剩下的一点白色就是骨头。眼睛被挖了,手指也被砍掉了,腿上被掀去了膝盖骨。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惨状.......师父.......好疼啊,我看着都觉得好疼啊.......”
“那是我谪仙一般的沈清歌啊!”叶墟将手里的酒瓶扔到了地上,泪水顺着他的脸庞往下落,“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他!他们怎么敢......”
他的沈清歌,比师父还要自在逍遥,一盏茶,一卷书,靠在白石桌旁看着就是一个下午。有时候叶墟会钻进他的怀里,听他吟诗。沈清歌小心眼多,每逢叶墟过来就翻去那些国仇家恨,给他念一念春闺宫怨,念一念纸短情长。
可如今,叶墟站在他身边,连碰都不敢碰。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亲手杀了挚爱之人,将他从无尽的痛苦里解放出来。
手起刀落,沈清歌断气的瞬间,叶墟入了魔。
青玉峰峰主林溪客座下唯一的弟子,青玉宗宗门内修炼千年的大妖怪,彻彻底底入了魔。恪守了几百年的门规被叶墟亲手打破,他所有的理智和纯真,都被妖性吞噬。
垂至腰间的青丝染成雪,火红的妖纹从心脏裂开,流下的眼泪成了滚烫的血水。他弯下身子,挖出了爱人的心脏,作为灵力的补给吞了下去。他要带沈清歌离开大漠,带回青玉峰,将这个书呆子彻底锁起来。
周围人大喊着妖怪,却不想......
那一天,塞北终日飘散黄沙的大漠里,长出了一片只属于江南的水竹,茂林修竹,翠色如云,本是难得的美景。可若您仔细看去,只见那根根水竹上,都插着异邦人的尸体。
叶墟背着沈清歌的尸体,御剑飞行去了皇宫。
里面笙歌夜舞,一片祥和。似乎没有人在意边陲小镇,有位名叫沈清歌官员惨死在了异邦人手里,没有人在意许诺的粮草会不会送到边疆,没有人在意那些小镇里百姓的死活。这就是沈清歌要守的君主,这就是沈清歌效忠的朝廷。
说到头,沈清歌的固执就是一个笑话。
叶墟踏入宴会,他长相极美,白色的长发虽为妖魔的象征,但衬得他本人愈发妖冶。只要看上一眼,就难以移开视线。
滥情的君主扔掉了手里的酒杯,朝着叶墟伸出了手。叶墟轻笑,拔地便起了数千根翠竹,将君王刺得千疮百孔。叶墟故意绕开了心脏部位,就是让那位君主流血至死,也让他尝一尝沈清歌死前的痛苦。
他没理会宫廷宴会里传来的惨叫与哭泣,也没去管帝王之心能不能增长他几百年的修为。现在的叶墟只想回青玉峰,带着沈清歌回去。从此之后,沈清歌就是他一个人的沈清歌。
只是,满身妖纹的叶墟,还是曾经的小竹子吗?
他下山十多年,青玉峰未曾改变。只是他满身业障,满身妖气, 见到他的树木花草全都避让,生怕染上瘴气。叶墟不愿让自己的血债弄脏了师父的竹屋,便停在了竹林之中。
叶墟让沈清歌的尸体靠在绿竹上,深爱的人已经看不清容貌了,他的脸上全是血污。生平好吃懒做,怕脏怕累的叶墟弯下腰,在沈清歌的唇上落下一个吻。这是他们之间最亲密的动作。
他刻了墓碑,碑上写了两个人的名字。他们没做过一日的恋人,叶墟却执着地在墓碑上写着夫妻。立好墓碑挖好坑,抱着心爱的人跳了进去。漫天的黄土掩埋了口鼻,他陪他一起沉睡。
临睡前,小竹子在想啊,他终于把这个人带到青玉峰来了。只是师父不在家,海棠花也走了,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他还没和沈清歌介绍哪里是他长大的地方,哪里是他偷吃东西被师父骂的地方,哪里是他偷偷藏钱的地方。
其实介不介绍都无所谓了,沈清歌已经听不到了。
不过这时候的沈清歌最乖了,不会为了公事丢下自己,不会为了百姓把自己扔在厨房里啃包子,又乖又听话,可以抱在怀里搓圆捏扁都不会骂他。他可以想抱就抱,想亲就亲,甚至可以当着他的面说他的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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