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看着董晁满脸忧心的样子,笑而不语。
老刘头在泗州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已经把董晁的情况全部告诉了自己,所以现在看到董晁当着自己的面哭穷,显然董晁是把自己当成了如同易安居士李清照一般的财主,希望能够得到一些好处了。
至于董晁所言的少年人、孩子等这些情况,老刘头也曾不止一次跟他说过,董晁这些人的战力,完全是凭借当年第一批跟随他落草为寇的那般人撑着。
余下的两千多人,就像是斜风细雨楼里的伙计跟丫鬟一般,都是小小年纪,最大的不过十七八,最小的莫过十五六,要么是当年金兵兵败时,残杀了他们父母后成了孤儿,被抱上了山,要么就是跟着父母一同跑到了董晁的山头。
女子大部分都被董晁偷偷送入了南边,由李清照接手来照顾,而剩下的男子人数也多,自然而然的就一直追随着董晁,一直在山上或者是水里成长。
但不管怎么说,在叶青看来,董晁绝对是一个大善人,金国、大宋之间战争所造成的流离失所,伤天害理的后果,让董晁这么一个憨厚、质朴的汉子,无怨无悔的替金国、大宋为他们积了不少真正的功德。
若不是董晁、易安居士李清照这样的真善人存在,恐怕北地这茫茫大地之上,在十多年前,就又要埋骨几千个甚至上万个幼小的男女尸骨了。
而历史只会记住战争的残酷,却从来不会记住铁骑撤退、喊杀声消散后的战后残酷,白骨森森、伏尸遍野、恶臭漫天,如同人间地狱一般的北地了。
战争给人类带来的永远是伤痛,战争后的伤痛而形成的伤疤,若是不及时有效的处理,那溃烂的伤疤甚至比战争死人还要多,还要更加的残酷。
而董晁这样的人的存在,就像是清道夫一样的存在,无怨无悔、任劳任怨的收拾着战争过后的残局,治疗着那些即将溃烂的伤疤,使战争带来的伤痛危害降到最低。
走了一路的汗渐渐消退,坐在树林里面,耳边是潺潺的流水声,若不是前方不远处是那金人商队的营地,若不是他们带着差事儿的话,在叶青看来,若是能够从树林打几只野味来个烧烤,真是快活似神仙了。
听着董晁继续的哭穷之后,叶青歪头随和的笑了下说道:“我倒是有个赚钱的办法,就是不知道董大当家的带领的这些人,有没有决心离开故土去闯荡一番。”
“哦?不知道叶统领有何好办法?”董晁见叶青终于搭腔,立刻在树下坐直了身子,看着叶青问道。
“哪里的黄土不埋人?董大当家的都这般岁数了,其实啊,要是我,就算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该给山上那些跟野人似的孩子们考虑考虑,他们总不能一辈子就呆在山上,东躲西藏的过一辈子吧?终究还是要走下山,要像人一样的生活才是。”老刘头跟叶青之间默契极深,刚才叶青不经意的扫了他一眼,这老东西立刻知道了叶青心里的想法,于是这就开始敲着边鼓蛊惑董晁了。
董晁扭头看了看旁边一脸轻松的老刘头,而后又看了看叶青,想了下后问道:“还请叶统领赐教,不知道有何方法能够解九岗山之困。”
“人心要是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如今宋金边地和平,看样子这几年都不会发生战争了,而大宋向来更是以和为贵,压根儿就没有想过在短时间内能够收复中原,所以你们的存在,就变得可有可无了。金人可以不理会你们,我大宋朝又没有义务照顾你们,所以落草为寇后,失去了抗金收复中原等候王师北上的动力后,你们的前景就变得越来越困难了,对不对?”叶青拔了一根野草嚼在嘴里,微苦的滋味儿让舌苔都是一阵难受。
“仗着易安居士的资助,你们的日子还可以过的不是那么紧吧,但若是长此以往下去,就算是金人不剿杀你们,你们自己就能把自己活活饿死。”老刘头从旁再次搭腔道。
董晁眯着眼睛看了看叶青,又看了看一脸轻松的老刘头,试探性的问道:“叶统领此次北上,不会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是为了那边的金国商队,而是为了我董晁吧?即便是叶统领想替宋朝廷招安我等……。”
“你想多了,朝廷不会招安你们。或许你们可以过河打听打听,淮南东路每年的赋税有多重,这些钱大部分可是要用来养兵的,淮南东路与金隔淮河相望,淮河不是长江那般难以逾越。甚至可以说,金人是想过河就过河,想回去就回去,大宋朝在淮南东路也同样是布防最多最重之地,那么多兵士朝廷养着已经是感到极其困难、捉襟见肘了,裁撤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想着招安你们这几百人,而且还上了岁数的。剩下的两千来人,又是一些战力低下、体格弱小的十五六岁的少年呢?”叶青看着董晁那眯缝着的眼睛,神情轻松的说道。
“那叶统领可是有其他办法?”
“办法当然有,只是看你们愿意不愿意了。”
“就看你们愿意不愿意背井离乡了,若是愿意,以后虽然不能保证你们荣华富贵,但保证每个人都能平平安安的活着,对于我们统领来说,可是不成问题的。”老刘头连蒙带唬的说道:“临安城最大的商贾跟我们统领乃是至交好友,如今商队北通泗州、西通夏国,南道泉州,东至扶桑,遍布各地,人手上嘛……缺些能够值得信任的。”
“叶统领的意思呢?”董晁看了一眼老刘头,而后凝重的问着叶青。
本来不该这个时候跟叶青谈论此事儿,但如今话赶话说道这里了,再加上如今他手底下的三千来人,确实是出了点儿问题,光靠易安居士的资助已经完全不够了。
这一带如今越来越和平,就连老百姓都已经不再有反金的情绪,只想着踏实的过日子,如何把每年的赋税给交齐了。
至于隔河望王师的迫切,随着这几十年南宋朝廷的不争气,淮水一带的百姓的迫切,也渐渐枯萎,没多少还寄望着朝廷能够收复中原了。
乱世出英雄,也只有乱世才是落草为寇者的最佳土壤,但如今随着和平的味道越来越浓,他们这些落草为寇者,便陷入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下山农耕,那么就得入籍,入籍的话,金人的残暴他们又不是不知道,那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但若是继续留在山上,可如今已经没有金人能够供他们打劫,即便是有些零散的,也完全不够养活这庞大的三千人。
“你好好想想,老刘头说的就是我想说的。但如果你没有下定决心,我是实在没办法,把我的办法告知你,虽然即便是现在告知你,对你也是一点儿用处也没有,因为你们人数太多,我想要一口吃进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叶青看着树林里的天色渐渐暗淡,但远处那树林外面,依然还透着亮光,起身在河边洗着手说道。
“我们这几百人好说,就算是死,如今也算是赚了。但……。”董晁面露难色,那近两千多人的少年,可都是自己等人,这十来年辛辛苦苦拉扯到大的。
虽然没有几个是他们亲生的子女,但一个个可都是他们给养大的,跟自己亲生的相比,除了血缘关系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任何不同之处。
“我能保证他们大部分人以后过的比你们好,但不能保证你们以后能够见的天日。”叶青蹲在小河边,脸上的轻松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脸的凝重跟认真。
老刘头听到叶青这句话后,不知道为何,突然间心里紧张的吞了口唾沫,一下子意识到了叶青仿佛还有一个更大的计划,正在按照他的步骤在慢慢的实现。
甚至在老刘头看来,叶青应该从在泗州,在自己第一时间告知他了董晁的一切之后,他就开始在计划着今日的一切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句话你应该不陌生吧?在乱世想要博得富贵,就不可能没有生命危险,但我能做的,便是未来他们能够成为真正的勇士,能够成为堂堂正正的抗金英雄,如同岳武穆一般的存在。而至于你们……。”
“给叶统领您效力,还是为皇城司效力?”董晁身为三千人的首领,自然是还懂得听话听音的,所以看着叶青那凝重的眼神,同样语气严肃的问道。
“为大宋皇城司效力。”叶青神色严肃无比,直视着董晁的目光说道。
董晁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继续静静地看着叶青的深邃的目光,过了好半晌才重重的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旁边自己的属下说道:“这事儿我等得商量一下,而且叶统领也说了,您今日北上是为金人而来,而不是我们。”
“没错,你们只是捎带手解决而已。易安居士乃是我敬佩之人,若不是她,我也不会想着捎带手帮你们的,毕竟我可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叶青说完后,随着董晁起身,而后沿着河边缓缓继续往东走去。
顺着河流,以叶青的估算,约莫走了不到三四里地的样子,便听到了前面传来了有些吵闹的人声以及马嘶声。
“五百多名金人,赶上忠庙镇的一半人数了都。”老刘头趴在草地上,看着叶青奇怪的冲金营方向竖起个大拇指,而后闭着一只眼,与大拇指连成一线,不知道在打量什么,难道这样能够看的更远不成?
“忠庙镇以后或许会更大,只不过是这些年被金人给耽误了,若是能够像泗州一样稳固,估计也会成为一个商贸重镇的。”叶青缩回自己的手臂,身为狙击手的职业习惯,看到目标后的第一时间,永远都是先估算彼此之间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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