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突变、东虏破边、王师告急、天下勤王。
江宁东华门入夜后,也未关闭,时不时有拿着令牌的快马进出,瓮城内外,值守的官兵比平时多了一倍。
江宁的夜空阴云囤积,厚重得直要倾压下来似的,寒风从城墙角呼啸而过,发过呜咽的声音,隐约听上去像鬼哭狼嚎,听得人心里直渗得慌。城头老卒看着天上阴云,心里琢磨着才十月初旬的天气,莫非就要下今年的头场雪?天真是变了。
东虏破边、燕京发勤王诏的消息毕竟封锁不住,多半日,河口这边也是风声谣传,甚至连勤王军由提督府、守备府、按察使司分遣的部署也传了出来。
孙敬轩骑快马赶到河口,才发现篱墙南门多了一队东城尉马步军在值守,形势陡然紧张起来。孙敬轩下了马,递验牙牌,与扈从牵马进入篱墙,走到草堂前有些犹豫:要是林缚提出令西河会难以承担的要求怎么办?
孙敬轩拍了拍脑袋,将杂念从脑海里驱逐出去,往草堂走去。
草堂里灯火通明,院子里站着多名值守的武卫,正堂门窗敞开着,孙敬轩走进院子里,就看见河口众人都聚集在草堂里商议事情。
“孙会首过来了,”林缚看着孙敬轩走进院子,走出来迎他,“燕京告急一事,想必孙会首也有听说了吧?”
“林大人要随军北上勤王?”孙敬轩问道。
谣言四起,风云耸动,孙敬轩一时也分辨不清哪条消息是真、哪条消息是假,都说按察使司也会派兵勤王,关键按察使司哪有兵可派?
“我的新官衔刚刚下来,连文函上的印泥都没有干呢,按察使司兵备都监,随军北上勤王,”林缚笑道,“请孙会首前来,有事相托。”
“林大人但请讲来?”孙敬轩说道。
都监乃正七品职事务官,林缚以宣议郎从七品散阶出任都监有些不合规矩,但燕京告急、天下兵马勤王,事出从权也是应该的。待林缚勤王归来,以随军勤王的功劳,再晋升一级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都监是监军职事官,但在本朝监军官直接领兵已经不是什么特例了。
孙敬轩心想顾悟尘临时给林缚升官,按察使司这边派兵就应该以林缚为主了。但是勤王军以江宁兵部侍郎程余谦为主将,提督府、守备军府派出的将领品阶也不会太低,林缚跟着他们同行,只怕会资历、官位太低,会给欺压。孙敬轩还不知道顾悟尘从哪里调兵给林缚领着北上勤王去。
“具体部署还不便透露给孙会首知道,”林缚说道,“给养不可能都从江宁携带,林家会派部分人,也想再跟西河会借船借人,沿途采办物资给养……”
“这个好说,林大人需要多少艘船、多少人?”孙敬轩问道。
从江宁去燕京,有诸多水路相通,沿途又多大埠,仅仅是采办物资给养,不是什么难事。再说燕京告急,秋漕会拖延到何时还很难预料,只要抽调船只、人手不多,问题不大。
“我马上要离开河口一趟,这事由赵先生负责,麻烦孙会首与赵先生商量此事。”林缚携着孙敬轩的手一起走进草堂,赵勤民、顾嗣元、柳西林等人都在草堂里,连河口里长曹子昂也换了一身戎装在里面听候吩咐。
孙敬轩心里一惊,他知道曹子昂是最早一批迁来河口的流民首领,流民在河口编户,曹子昂给推举出来做里长。曹子昂文绉绉模样,穿上皮甲乍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但是孙敬轩从这处细节意识到林缚要从河口民勇里抽调北上勤王兵,不然曹子昂不可能换上戎装。
孙敬轩见草堂里众人都神色凝重,更加肯定林缚此行北上非同小可。
林缚在河口编练民勇,要求河口所有青壮男子都要依次接受半个月左右的军事轮训,此事也非不为人知的机密。只是第一批轮训还没有完结,仅仅普通人经过半个月的军事轮训能培养出什么战斗力?再说外面传言按察使司这次要抽三千兵马,就算将河口的少青壮年男子都拉出去,也就三千人左右,孙敬轩便觉得林缚此行北上已经是蒙上了一层阴影。
林缚将孙敬轩迎进草堂,他没有耽搁多久,就与敖沧海带着几名护卫连夜乘坐一艘乌蓬帆船顺流而上,前往西沙岛。
为了将有限的精锐兵力都调动起来,林缚将赵虎调往西沙岛加强那边的防卫。
狱岛这边最见不得人的秘密就是掺用私盐,眼下只能暂时停止往狱岛运送私盐,赵虎也将在诸多痕迹消除之后,再率部分武卒前往西沙岛。林缚推荐长孙庚暂代司狱官一职,余下武卒也暂时由长孙庚节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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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备将军府,灯火通明,明堂侧壁悬挂着一幅绣制的燕冀形势图,李卓负手站在地图前,看着窗外的夜色,长叹道:“东虏轻装破边,无攻城器械,燕京不会轻易有失;此外,东虏也应没有太强的信心强攻京城……”
“东虏若是意在流寇河北、山东等地,各地勤王军怕是有苦战要打。林缚只身领三千民勇随军北上勤王,当真是好胆魄……此次该不会将他害惨了吧?”高宗庭说道。
“没有一点马革裹尸的壮怀与胆魄,何为雄杰?”李卓哂然而笑,丝毫不为林缚此次北上的命运担忧,李卓会惜后辈有才华之人,遂不惜将顾悟尘逼入死角,迫使顾悟尘除了用林缚为将之外别无选择,但他也练了一副铁石心肠,若林缚此次北上不幸战死,他也不会觉得有多少值得惋惜。那些在历史长河中熠熠生辉的英杰人物,除了才华外,还要有几分运气才行,李卓抬头看了看燕冀形势图,又看了看书案上的江淮地形图,轻声嗟叹道,“入冬后,洪泽浦刘贼必有异动,我担心左尚荣无法应付啊……”
“非为诛心之言,他人如此不顾大局、钳制督帅,濠州也应有一败……”高宗庭负气说道。
“这不是说气话的时候,你以为长淮镇给打烂,有我领兵出战的机会?”李卓问道。
“怎么没有?”高宗庭问道。
“不会有的,”李卓有些悲哀的摇了摇头,“濠州方向若败,江宁诸人更不敢使江宁有失,怕是会纵容刘贼进淮上。东虏破边,已经将燕山北防线的弊端暴露出来。解围之后,朝中必兴迁都之议。迁都乃国之大事,不会轻举妄动,但并不意味着圣上不会动迁都的心思……”
“督帅以为圣上会派心腹来/经营江东?”高宗庭问道。
“总归会做些准备的,”李卓说道,“濠州若败,也是到了设江淮总督的时候了,以为楚党会容我坐上江淮总督的位子?到时候说不定我又成了绊脚石,不知道给踢到什么地方去呢。”
“……”高宗庭只觉得满心凄凉。
“以后的事情也管不到了,就算我辞官归去,举国四望也找不到一处乐土,”李卓倒是看得开,说着这些事,脸上还带笑容,说道,“林缚若能无羡归来,那东线就能依重他。即使濠州有一败,江东局势也不至于糜烂。暨阳一战,端真是为江东危急形势挤出半年宝贵来啊,至少使东西两线无法策应……这回,奢家老二在江宁也不会安稳下,你要健锐营那边盯紧一些,有什么不对劲,要他们直接扣人,奢家没有做好准备,比我们更不敢直接翻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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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东胡十万铁骑从宣化边墙侵入、穿插山口进袭燕京、帝诏告天下出兵勤王,奢飞虎激动得浑身颤抖。
即使在江宁严密的监视下,奢飞虎也毅然使江宁城内外的暗线都运作起来,收集、传递信息。江东地方恨奢家入骨者不在少数,但是也有给奢家收买、打算等奢家打到江东能有个好出身的官员也非一个两个,奢飞虎想获得江东勤王的部署情况并没有多难。
江东竟然只从各处抽调一万杂兵北上勤王,奢飞虎大感失望,他对坐在下首的秦子檀说道:“派人去泗州告诉刘安儿,要他不能再拖延下去了,这个机会再不抓住,将没有他能抓住的机会了。”
“刘安儿怕也不能再拖下去了,”秦子檀说道,“他在泗州等县容留数十万流民,积粮也应该剩下不多了。四府对进出洪泽浦进行严厉封锁,使得泗州盐价畸高到一斤盐一两银的程度,我们只要将情报准确及时的传过去,刘安儿会知道如何做的……”
“嗯,”奢飞虎觉得秦子檀说的在理,他又恶狠狠的拍着桌案说道,“林缚此人也真是狂妄得很,竟然胆大妄为到率领三千民夫就敢北上勤王,还要独立领军走陆路。从江宁到燕京,驿道计有两千余里,我倒想看他如何率领三千民夫在一个月内走完两千里路!”
“约期、约期,其实这是林缚耍了一个大滑头,他只要不比程余谦慢就不算失期,”奢子檀说道,“东虏此次入寇,怕是一个月内不会退走,程余谦率江东勤王各杂部兵马,必不敢轻率突进,那林缚就永远不算失期……”
“真是可恶得很啊,”奢飞虎听秦子檀分析,越发觉得林缚这人狡猾得很,问秦子檀,“你觉得他会不会将他的人手都从西沙岛抽走?”
“难说得很,”秦子檀不确定的说道,“派人给大公子送信去,待勤王兵出发后,派兵试探西沙岛虚实便知一二了……”他看了坐在一旁的少夫人宋佳一眼,心里奇怪:少夫人与小姐到河口听赵舒翰讲狱学,怎么回来若有所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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