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雨茗一分神的功夫,脚下一滑。
他觉得周围的一切开始模糊起来,头顶上升起来的太阳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周身的空气更冷了。
这会儿已经听不到身后有追踪的脚步,也看不到身后的人影,周围全是密密麻麻的荆棘丛,死亡的威胁没有消散,而是越发紧密地包裹着他,他们跑动的这段距离并不算远,山路崎岖复杂,但倘若他走的慢或者不能动,被找到也是迟早的事情,这片山地的地势再复杂,也不能长时间藏匿一个人。
谭苏琦听到身后拨动草丛和荆条的声音消失了,回头一看,就看到段雨茗坐在地上。她赶忙折回身,往后跑了两步。
“怎么了雨茗,还能站起来走吗?”
段雨茗感到自己的手被她微热的手掌包裹,她手面上那些细小的伤口上红色在苍白的皮肤上尤为扎眼。理智逐渐回到段雨茗的心间,他反手抓住谭苏琦的手,借助她的力道想要站起身,像溺水的人抓住水面的树枝,还想在冰冷的河水里往前寻求一丝生机。
右脚下传来一阵剧痛,他想往前迈步,可是右脚好像脱离了他的控制,陷在土坑里纹丝不动。
段雨茗心下更凉,他以为抓住的是水面的木板,看来这希望的幻影只能算作一根稻草,随着他沉入水底。
谭苏琦注意到他的异常,“雨茗,脚崴了吗?”
段雨茗点点头,“我右脚动不了了。”
谭苏琦蹲下身去,脱下段雨茗的短靴和袜子看了看他的脚踝,红肿一片。她担忧又警惕地看了看他们身后,这么多的分道岔路,可以争取一点儿时间。
段雨茗指甲掐进了手心,怎么看,谭苏琦拖着他的话,他们两个人都跑不远。
谭苏琦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你且等一等。”
段雨茗觉得自己手上一空,谭苏琦的衣摆渐远,这一程徒手开路,裸露在外头的手掌手腕被划破很多细小的口子,渗出的血珠沾到了段雨茗的手上。
段雨茗看着手掌上斑驳的血迹,发了会儿呆,她一个人才有可能逃出去,等到她下山叫来救兵,他才可能得救,但若是贼人在谭苏琦她们回来之前就追上了自己……
段雨茗手有些发抖,这血迹真是刺眼极了,他在自己衣摆上擦了擦,触到了口袋里一个硬质的东西。
段雨茗掏了掏口袋,这是自己在上京的时候路过一家首饰铺,一时兴起买的白玉簪,他抬眼看看四周,已经没有了谭苏琦的身影,一根玉质并不细腻,但雕工还算可以的白玉簪子,其实这是他买来想送给谭苏琦的。当时他一眼看中这簪子,觉得它跟谭苏琦的气质很般配,简约质朴,又温和。
他装在口袋里想送给谭苏琦,但因为他们在归林居遇到荷雪,回客栈之后又有家里的来信让人着急上火,他一直没有送出去。
段雨茗看了看白玉簪一头的尖锐,如果追来的贼人在谭苏琦回来之前找到了自己……
“你看什么呢。”
那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自己的思绪。
段雨茗惊喜地看着去而复返的谭苏琦,但看到她身后空空如也,他眼眸中又陷入绝望,“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在周围查看了一下地形,找了处能当掩体的岩石,避风又容易藏身,我们先转移去那边藏起来,再想想办法。”
段雨茗慌张之下有些口不择言,“你是猪脑子吗,不知道下山去找救援吗,只我们两个人,一个病秧子喘半截气,一个成了瘸子,能跑得出去吗?”
谭苏琦第一次见段雨茗撕开彬彬有礼的斯文面皮,说话这么刻薄,不禁轻哂了一声。
段雨茗越发不满,“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不是我说啊,大公子,你看这荒郊野地的,等喘半截气的病秧子下山去搬到了救兵再上山来,瘸子估计早凉了,再说,你又怎么知道病秧子回不回得来,或许在上山下山的途中就被贼人看到一马刀咔嚓了呢,还有啊,若是病秧子侥幸下了山,遇到人就进城去了,压根就不想管瘸子了呢。”
段雨茗皱皱眉,“谁稀罕你管,你赶紧滚吧,早死早托生。”
他艰难地说出让谭苏琦先离开的话,不是因为他有什么舍己为人不拖累别人的高尚品格,而是他清楚地知道,他们现在这样的情形,自己挪动都困难,两个人堆在一起也是送死罢了,若是谭苏琦先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谭苏琦蹲下身来,“上来吧,我背你。”
段雨茗一愣,在谭苏琦的催促中,趴在了她的背上。
谭苏琦深吸一口气,酝酿了一下,往上起身,壮女救美男的戏码在这里没有生效,段雨茗身材不胖,但谭苏琦更加瘦弱,她往上起身,觉得有千斤压顶,一下没起来还往前趴到在地上,两人摔一跤摔做一团。
段雨茗觉得头昏眼花,“你还是先走吧。”
谭苏琦也有些不好意思,“我扶你去那边,那边地势高,能及时发现上山来的人,又能借树木和岩石当掩护不容易被发现。”
谭苏琦扶着段雨茗连拖再拽,两人终于转移到了岩石后面,这里连呼啸的山风都温柔了起来。
段雨茗坐在地上,终于能喘上一口气,只是不知道这喘气能喘到什么时候。
谭苏琦又查看了他的脚踝,已经肿得老高,“疼吗?”
“疼。”段雨茗心想你这不是废话吗,肿成这样子,他们又连滚带爬才转移到这暂时能安全一点儿的地方,自己早就感觉不到右脚是什么感觉了。
“那……先忍着吧。”谭苏琦讨厌自己多嘴问这一句,还不如不问,脚疼现在又没有什么好办法。
段雨茗忍住没有当着她面翻个白眼。
“你自己离开还有逃走的可能性,我们在这儿待着,就像是两只被猎人狩猎的兔子,都没有什么反抗的能力。”
段雨茗的话十分寂然,见到谭苏琦回来,他突然就不想谭苏琦就这样死去,但他们这暂时的安宁怕是持续不了多长时间,那四个膀大腰圆的女郎,在岔路口分开找寻,多寻找一段路程就会发现他们,就算只有一个人找过来,他们俩个人也不是那人的对手,她们手里还有马刀。
谭苏琦看到了他手里的簪子,转移他失落的注意力,“这不是在上京买的簪子吗,你还拿着,跑路也不落下,当真是喜爱的紧。”
段雨茗向前探了探身,把白玉簪插到谭苏琦的发髻间,“其实是给你买的。”
“给我?”谭苏琦吃惊道,“这估计是我用过的最贵的首饰了。”
段雨茗嫌弃道,“家里给你准备的首饰又不用,别人看到了只当是段家连份儿首饰都出不起。”
谭苏琦笑笑,转移注意力好歹有点儿效果,段雨茗都开始吐槽自己的日常装束了,“我们只要等到竹林或者车把式搬来救兵就可以了,只要有人上山,那四个劫匪就会撤离的,她们只四个人也不敢对上商队的人。”
段雨茗点点头,他们的逃生的希望,只能寄望于山路上过往的商队,这是他们最大的指望。
谭苏琦看着段雨茗发白的嘴唇,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消散了一些紧张的情绪。
“你也不要胡思乱想些什么,”她怎么会看不出来段雨茗拿簪子是干嘛,“这个就送给我了吧,我挺喜欢的,这白玉的气质跟我这么配。”
“我没有在想什么。”
“没有吗?人一般在十分紧急的情况下,脑子里会一片空白,继而有一瞬的闲暇能够松口气,眼前就会出现个成长历程什么的回顾一下自己光辉事迹。”
段雨茗道,“我可没什么光辉事迹,我以前还是金宁城夫郎公子圈的八卦中心,后来成亲之后,他们的话题就转向下一个大龄未嫁的男郎了。”
“我猜你一定担心过你母亲,还有雨凡。”
段雨茗心里一酸,“雨凡还那么小,也不知道能不能照顾自己。”
谭苏琦看着他红了的眼眶,“他那么小当然还是你来照顾,我们明天就到金宁了。”
段雨茗就着她的话,也仿佛是为了给自己鼓气,“是的,明天我们就到金宁了,今年在书市上得到的订单,比往年的都多。”
“那我被捧成比顾卿言还红的角儿,也是指日可待了。”
谭苏琦一边跟段雨茗闲聊,一边伸着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她霍然站起身,用岩石掩住身形警觉地朝外观察了一下,远处的灌木丛中寻来两个东张西望的身影,正是劫匪中的两人。
谭苏琦压低了声音,“两个人。”
段雨茗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大惊失色,“这可不单是谋财了,是早有预谋的害命。”
谭苏琦皱皱眉头,“寻仇的?你认识?”
“其中一个我见过,是孙侍人的姐姐。”
谭苏琦仔细观察了他们周边的地形,往东南西三面跑,虽然有树丛的掩护,但他们腿脚不便利,她又背不动段雨茗,过一会儿来者一定会发现他们所藏身的位置,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这时间又不够竹林或者车把式去求援过山路的山队,他们只能硬抗,能多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北面是地势落差比较大的斜坡,如果他们跳下去,能够到官道的大路上,得救的几率会大很多,这高度差对于身强健壮武功高强的女郎来说,不在话下,但对于他们这样的体弱普通人来讲,还有些难度。
“雨茗,我们可能得从北坡这边走了。”
段雨茗往北面山坡下一看,觉得有些心悸,“这个高度,跳下去,只怕我另一条腿也不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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