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霁、阿霁!可能听得见我?
钟离晴蹙了蹙眉头,不满那惶急的声音打断了自己与阿娘相聚的时刻。
——阿霁、你且振作些!莫要着了那孽障的道儿!
钟离晴叹了口气,在阿娘怀里转过头,流连地蹭了蹭颊边的温软,迷蒙的眼神清明如许。
——阿霁,你怎的了?你莫要吓我……
钟离晴阖上眼,在心底轻轻唤了一声,总算安抚下那个越加焦急的声音。
——绯儿,我知是你,不必担心,我没事。
绝螭剑静静躺在一侧,剑柄上的红宝石格外透亮,其中有妖冶红光一闪而逝,快得叫人难以察觉。
那年惊鸿一瞥,白衣如雪,温润如玉,钟离晴曾以为心中为那人开出了盛世繁花。
然而事易时移,离开崇华的那一日,她终究明白过来——那朵花,用血浇灌,用情滋养,最后却成了别人的模样。
花开的声音,悄无声息,花谢的声音,却振聋发聩……咔嚓,咔嚓,那是心碎的声音。
那袭白衣化作心间的白月光,偶尔想起,偶尔惦念,却不留痕迹。
因而钟离晴能够毫不犹豫地刺穿那桃花魔的伪装,破了迷障。
当对方察觉她的果决后,又很快领悟到她心中另一个身影,继而便幻变成了妘尧的样子,钟离晴虽然不愿意承认自己对那位妘少宗的绮念,到底也差点着了道。
只不过最后还是及时醒悟过来,将计就计,竟是反过来伤到了那桃花魔。
而也是在这个时候,教那桃花魔刺探到她心中真正的隐秘执念。
第三次幻变顺理成章,更轻易地制住了钟离晴。
桃花魔极为得意,不免想到:这世间的痴儿,如钟离晴这般精明警惕者也不少,只是凡是心中有情,则必有弱点,情字难渡,有情者苦,若是勘不破,可休想过了她这爱之境!
当然,一力降十会,一巧破千斤,倘若是那心思通透又修为高深远甚于自己的修士,还没等她施展这幻境便已将她打倒……那又是另一说了。
可这样的人,进到这爱之境中,又安然离开,统共也不过一掌之数。
——怪只怪这心机深沉的小丫头,执念太深,心魔难除,还不是陷了进去?
桃花魔假惺惺地摇了摇头,眼中却唯余一抹狠辣,丝毫没有放过钟离晴的打算。
她对钟离晴施展的那一手,名为“桃花雪”,以桃瓣为刀刃,分撒出三万六千片薄如蝉翼的利器穿刺切斩目标,在其身上绽开一朵朵桃花,好似下了一场桃花雪,因此得名。
当那桃花魔洞悉了钟离晴心中真正的执念,化作阿娘的模样时,纵然知道那不过是为了引她失神的圈套,钟离晴还是一头栽了进去……她有多想阿娘呢?
那思念如绵绵细线,日复一日地裹缠着她的心,看似无害,却在不知不觉间牢牢束缚住了她,一拉扯一动弹都是揪心的痛。
那痛、那苦,只消一眼就能轻减。
因此,纵是知晓假象,所付出代价甚巨,但为着那片刻沉迷,也在所不惜。
钟离晴的精明、警惕和沉稳在那魂牵梦萦的回眸中再也不复,全都成了鲁钝、天真与沉沦。
——在九婴苦苦劝告时,却只作不知,不肯教她夺了绝螭的控制,出手灭杀那桃花魔,也毁了自己的三分念想。
因为阿娘,她才是钟离晴;可也是因为阿娘,她再不是那个钟离晴了。
她能对陆纤柔拔剑向,能对妘尧不假辞色,可遇上阿娘,终是无可奈何,宁愿自己伤痕累累,却不愿阿娘有碍分毫。
那桃花雪在她身上绽放,血湿透了衣衫,钟离晴却只轻轻一笑,揽住阿娘的力道轻柔得不露端倪,就连痛楚也尽数藏起,像是怕惊扰到怀里人似的。
“痴儿,我道你巧舌如簧,智计无双,却不过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待我桃花魔略一试探,便落了下风,愚不可及!愚不可及!哈哈哈哈……”
钟离晴怅然若失地望着将她收拢在怀中蚕食着她的气血的桃花魔,满目痴迷地盯着那张脸,眼中的神采终究黯淡下来……再怎么自欺欺人,赝品终是赝品,图一时之快,没多久便露馅了。
她只怨这假货不肯再逼真些,敬业些,好教她能多缅怀几分阿娘的仙姿神貌。
钟离晴失望地垂眸,在心里默默应下了九婴急切的呼唤——罢,你动手吧,我允了。
她这边厢刚一松口,那静卧一侧的白骨长剑忽而有了灵性似的,“噌——”地一下腾空跃起,骨獠寸寸攀长,顷刻间便成了一条狰狞的骨鞭;且那骨鞭也不等人反应过来,陡然便缠住了那桃花魔的脖颈,倏然收紧,大有将她一气勒死的意思。
“唔!你、你……”纤丽的声音逐渐嘶哑,桃花魔已无暇维持幻变的姿态,又恢复到她本来艳如桃李的模样,十指用力地掰着死死缠绕在她肩颈腰背的骨獠,气定神闲的虚伪表象终是被打破——脸色惨白,止不住地惊慌。
这绝螭剑在钟离晴手上时,并没有给她如此可怕的威胁,然而当那些森白的骨獠沾上了殷红的血,却像是死器附进了生魂,不但灵敏过人,更是散发出阵阵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在那压迫逼近时,在钟离晴面前占尽上风的桃花魔却毫无招架之力。
“大胆孽障,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若是不给你点颜色瞧瞧,我九婴岂不是要被那帮老不死的嘲笑?”绯儿稚嫩的声音在这一方天地中响起,听在钟离晴耳中,只觉得是小儿故作老成,偏有几分别扭可爱;可落在那桃花魔耳中,却如同平地惊雷,当头棒喝,教她吓得一个激灵,忙不迭讨饶。
——上古大妖,凶兽九婴,岂是她区区一介魔族幻体可抗的?
“小的不知竟是九婴大人尊驾,有眼无珠、不识泰山!还请恕罪、恕罪……”她越是挣扎,那骨獠便缠得越紧,等她艰难地说完这几句,骨獠的尖刺已经深深扎穿她细白的脖颈和血肉——看那架势,竟是要生生将她绞碎一般!
“哼,敢欺侮我家阿霁,你就以死谢罪吧!”九婴却丝毫不搭理她的苦求,只是一劲儿地收紧骨獠,而那骨獠仿佛是有什么特别的玄妙,竟是教那桃花魔的神魂灵体都锁在方寸中不得挣脱,就连她引以为傲的幻化桃瓣脱身之法也使不出来。
不多时,那千娇百媚的女子,竟是只余一滩血水。
冷哼一声,九婴收去了依附在绝螭剑上的神识,又软声与钟离晴叮嘱了几句,见她神色恹恹,到底还存着几分冷静,却并不耐烦听她唠叨——小大人似的轻叹一声,也只好悄然离开了。
这九炼魔塔虽说辨不出她的神识与真身,到底也不容小觑,若在钟离晴身边呆久了,难保不被有心人察觉。
“……阿娘。”钟离晴抬手轻轻吻了吻冰冷的戒面,又回味了一会儿方才被“阿娘”揽在怀里的情形,好半晌才叹了口气,抿了抿唇角,敛下那份欢喜与怀念。
自那桃花魔被九婴打败以后,黑漆漆的洞府便豁然亮堂起来,两旁的烛火自行点燃,照出一面雪白的玉墙;墙上用墨色的玄石烙刻着几个名字——钟离晴眯眼看去,正有一笔一划兀自跃然墙面,最后竟成了她的名字。
而随着她的名字落成于墙面,那墙又忽然生了变化,化作漫天的白色光点,光点汇聚之后,出现了一扇光辉耀目的门。
再次望了一眼那一片血水,钟离晴眼中惋惜一划而过,随即不再留恋,甩袖跨进了那门中。
眼前再亮,钟离晴已经回到了那九炼魔塔的塔前。
与她一般的还有百来个人,而等她出现以后,恰逢那玉锤轻叩玉鼓的清音,塔前空地刹那间便横七竖八地倒着上千人,个个带伤,好不狼狈。
两相一对比,不难猜出,钟离晴与身边这百人,怕是最后晋级的过关者了。
凝眉扫了一圈,心中有了数——纵使旁人冷笑揶揄,叹息嘲讽,她却已经满足。
这最后有资格进入下一**比的百人,北海二十,西荒二十,东明群域五十六人,其中天一宗占了三十又五。
而放眼整个南昭群域,不过寥寥四人:钟离晴、敖千音、妙妙和眉儿;这四人,却尽数出自琼华宗——这虽是南昭的隐痛,却又何尝不是琼华宗的荣光呢?
欣慰欢畅以后,钟离晴又暗自摇了摇头:不,不对!
这里分明只有九十九人,独独少了那位妘少宗!
她去了哪儿?发生了什么?总不会是她没有渡过这九炼魔塔的试炼吧?
钟离晴可不会忘记在那爱之境的玉墙消失前,瞥见的一串名字中,“妘尧”二字,赫然位列钟离晴之前!
罢了,那位天之骄女,又哪里轮得到她过问?
压下担忧,也压下询问,钟离晴随着诸人拢袖欠身,朝着走来的使者行了半礼……她要在意的,该是下一轮的大比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发现盗文竟然连我小绿字也盗,生气。
不说了去睡觉了,哼!
谁敢嫌弃我字数少,就派九婴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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