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戈骑插曲过后,各部兵马仍依原定安排各自回营,稍事休整,报名参选新军之人便即整装出发,往穗河而去,方崇文部下将领与永宁官员皆有近半随军前往。人一送走,方崇文便殷勤笑道:“两位殿下辛苦了,是否到我帐里坐坐,也好商议明日安排。”
秋往事立刻掩嘴打个哈欠,拉着李烬之道:“我累了,今日便算了,咱们回去吧。后头几日应当都没什么紧要安排,明早起来再说吧。”
方崇文瞟瞟李烬之道:“两位的行帐已打理好了,既如此,便先送储后去歇息。”
秋往事这才想起今日原本计划留宿军中,眼珠一转,故作惊讶道:“今日睡这儿?我不知道啊。”
李烬之一拍额道:“昨夜回房你已睡了,今天清早交待得匆忙,忘了提这事。”
秋往事皱了皱眉,望向方崇文歉然笑道:“那只有对不住方大人了,我东西没带来,好在时辰还早,便还是回城吧。”
方崇文问道:“不知殿下缺什么?我叫人去准备。”
秋往事挥挥手道:“不必不必,准备来我也用不惯,别麻烦了。今日又是操阅又是出兵,方大人营里想必有许多事善后,便不必送了,我和储君自己回去便是。”
方崇文心知肚明她哪有如此讲究,必是不想解释今日之举,存心避开,却又不好明说,正有些恼怒,李烬之安抚地拍拍他肩膀,若有若无地递了个眼神,说道:“储后说的也不错,方大人今日辛苦了,便不必再送我们。”
方崇文听他开口,便也只得让步,差了名副将送他两人与一干永宁官员回城。
秋往事一路打马狂奔,赶得甚急,一众官员在后头跟得气喘吁吁,暗暗叫苦不迭。李烬之见她如此风风火火,知道必有打算,一回到临川城守府,便令众人各自下去休息。众官员早已是精疲力竭,狼狈不堪,顿时如逢大赦,匆匆告退。果然秋往事待众人走后,又打发了一众侍从,回屋换了身便服便往外行去,说道:“我再出去一趟,回来再同你说。”
李烬之也已换好了衣服,闻言怔了怔,抓起琳琅带跟着她向外行去,失笑道:“才半日不见,这是出了多少事?又要去哪儿?”
秋往事一面走,一面道:“你知道我刚才是被谁耽搁了?方宗主。”
李烬之讶道:“方宗主?他竟然找上门?那……”
“没什么。”秋往事挥挥手,笑道,“没见时不想见,真见了,也就那样。都说开了,还哄了他一通,一时半刻应当不会找我麻烦,说不定回头想通了还能站到我这边来。”
李烬之击掌道:“可惜,我若知道他下了山,该趁机会一会江未然同楼晓山。”
秋往事回过头笑眯眯道:“没事,我送他回去时,在他马上做了点手脚,走不远的。那一带没什么人家,今日又到处封道,他恐怕弄不到别的马,单靠两条腿,只怕这会儿还没走完一半呢,我赶紧上山,应当能赶在他前头。”
李烬之大笑道:“你不是同他说开了,还使坏折腾人家老爷子做什么?”
秋往事气冲冲道:“他被江未然那小鬼哄得一愣一愣,他用什么法子见到我的你可想得到?是拿着定楚姐姐的帖子冒名求见。以他那板板正正的脾气,能做出这种不上台面的事来,可见真是心神都叫那小鬼给迷了,这会儿虽同我说得好好的,可回头同她见了面再被一哄,谁知又给拐到哪儿去。那小鬼真不能再放在外头生事了,我准备把她弄回来,若一时半刻废不了,就给堆吃的扔到下面地牢里!”
李烬之想了想道:“弄回来也好,否则到时方宗主回清明,也不知把她如何处理,我们去列宿前,她的事总要有个了结。”
到了马厩,秋往事牵过一匹马,正待告别,却见李烬之也牵了一匹马出来,忙道:“我去就成了,你不必去。”
李烬之笑道:“同去便是,我也好给你望个风。”
秋往事直摇头道:“不好不好,你别靠近那小鬼,一不留神又叫她摸了去。”
李烬之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放心,我守身得很,哪会随便让人摸。”
秋往事“噗嗤”一笑,瞪他一眼道:“呸,谁稀罕。”随手夺过他手中马缰,又要把马拴回去。
李烬之转身便跳上了她的马,抱着双臂一本正经道:“咱们自成婚以来便再未合乘一骑过,是该温习温习。”
秋往事啼笑皆非,跺脚道:“五哥,别闹,方宗主年纪不小,身体可好得很,一会儿便回去了。”
李烬之举起手,笑道:“好好,说正经的,你要想掳人,我一起去方便许多。江未然再如何机灵,又不会武,我不想让她碰,她哪有机会。”
秋往事见他一副非去不可的模样,只得挥挥手道:“罢罢,回头若漏了底,那也是你的事。”
李烬之见她又牵出一匹马,重重叹了口气。秋往事只当没听见,牵马自后门出府,径由东门出城,一路奔向囫囵山。此时虽已撤了封道,路上仍是一片空荡,李烬之见四下无人,便驰到她身边并排骑着,问道:“往事,你今日把我抬出来是何用意?止戈骑你如此看重,这主将你难道不做了?”
秋往事转头觑他一眼,笑道:“储君殿下够勤政的,这一会儿功夫也不浪费。”
李烬之指指空阔的路面道:“这么好说话的地方,回到府里倒还不好找。”说着又歪过身去靠近她道,“再说今晚我想做别的,不想聊国事。”
秋往事白他一眼道:“你别想,今晚我有事,捉回那小鬼还得出去一趟。”
李烬之讶道:“还出去?又有什么事?”
秋往事道:“这个回头再说,先说止戈骑的事。今天阿雏同我说了些话,我觉得不能再如此下去。”
“阿雏?”李烬之心思一转,约略有些猜测,微微笑道,“小丫头胡说罢了,她迷你迷得死心塌地,若说了些什么过火的,也没什么奇怪。”
“不是这么简单,她……”秋往事望向李烬之,说道,“你先答应不怪她,心里偷偷记恨也不行。”
李烬之朗然笑道:“自然,我还能同她计较。”
秋往事得了他保证,接着说道:“她说止戈骑没我不成,这没什么,说众人提起止戈骑只知有我不知有你,这也罢了,可她连无论我想做什么都站在我这边,止戈骑也都会站在我这边,这种话都说出来了,这就不对了。”
李烬之倒似不甚在意,笑道:“这又何必当真,那丫头本就心里眼里只你一个,我同你正装着不妥给方崇文看,她当了真,急着护你也是有的。”
秋往事摇摇头,微微皱眉道:“若是柳云沈璨无恙这么说,那倒还罢了,可她不同。她是什么人?是刘大人的女儿,如今虽然年龄尚小,没任要职,可说身份,那就是永宁核心中的人物。好比与他身份相仿的赵翊,便能独留永安,可见何等心腹。她平日里耳濡目染的,按说心思也不该差太远。我与你是一家,她如何喜欢我原本都没什么,可她以为你我不妥之时,居然毫不迟疑站在我这边,这怎么想也不对。你举旗前便知永宁尚存的,天下也没有几个,凡知道的,个个都该是死党,这里头的人但凡有一个出了问题,那都是大事。”
李烬之道:“这倒也不必想太多,阿雏虽是圈里人,可与赵翊又不同。赵翊是从小跟在他爹身边栽培着的,早就准备走这条路。阿雏从小是跟着娘长,她爹四处跑,不常在一块儿,她娘又是投身枢教的,一直反对她爹从政,因此她对永宁自不若赵翊这般死心塌地,若不是因为你,只怕还未必出来从军。”
秋往事仍是摇头道:“刘大人又不是不知她心性,既然能把永宁的底透了给她,就算不指望她帮忙,至少也该是相信她不会拖后腿。她同刘大人平日如何我不知道,可刘大人为永宁而死,她分明伤心得很,却也引以为傲,怎么看都不是对永宁毫无认同,可为何如今却能如此轻易地接受我取而代之?原本她一人想歪了没什么大不了,横竖还是跟着我,总能掰回去。我在意的是她会生出这种念头,根源究竟何在。”
李烬之神情也略微严肃起来,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背后有人挑拨?”
秋往事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若说有人挑拨,只能是去新军之后的事,且不说新军有没有这样人物,她也才去了没几日,如何就至于扭过来?”顿一顿又道,“其实细想,她会如此着迷于我,本就有些古怪。我立下声名,自是杀卢烈洲之后,可那战之后容王放出的风声,是说顾雁迟与我们勾结,暗算了卢烈洲。东南一带有军中流出的实情,西边又有卫昭他们可劲捧着,名声压不住不出奇。可阿雏是在风都,那是裴初治下,裴初自己都对那谣言信得十足,底下风声如何,可以想见。那时我也尚未算是永宁中人,你底下人想必也不会费事替我吹嘘,阿雏怎就能如此瞧得上我?”
李烬之不由笑道:“你也别太疑神疑鬼,她是女子,有功名之志,又修自在法,就算卢烈洲一事被掺了水,会喜欢你也没什么出奇。否则依你说法,便该是有人从那时起便在暗中替你造势,如此忠心耿耿,却至今都没让你知道,这可比阿雏还说不通。”
秋往事甩甩头,叹道:“我也说不上,是想多了最好,可我总觉这背后有名堂。总之阿雏这事可大可小,就算只是她一时糊涂,咱们也该反省反省,可是做戏做过了头。咱们关系含糊,固是能障一拨人的眼,可若连自己人都绕了进去,那便不大妙。所以我瞧,咱们是不是也是时候,把位置摆摆清楚了?”
“所以你当着全军,推我上了主将位?”李烬之问道。
“主将你做我做,其实也没什么不同。”秋往事笑嘻嘻道,“你都要做皇帝了,哪还有空带兵,还不是交给我嘛。”
李烬之轻叹道:“说是这么说,可你若与方崇文平级,做起事来总不如主将的方便。”
秋往事甩了个响鞭,说道:“我还怕他怎的。回头穗河演武先灭他一回威风,然后精锐部我就带着上列宿,等回来将士早都熟了,谁还记得他是哪号人物。之后也总要回风都,他若真能舍得下融西跟我回去抢权,那倒还求之不得,就怕他没这胆子。”
“你也莫太托大。”李烬之道,“你如今的打法威力虽足,到底还有些不稳,何况就算有借口遮掩,终究也不能全放开手脚。方崇文年轻时也是声名赫赫,同辈里数得着的人物,后来定楚出来才一下沉寂,可以我所知,他功夫从没放下,尘枢也专攻过,很有些了得。他近年鲜少与人动手,四品之后也再未考品,因此名声不显,但你可知道,米覆舟那小子还折在他手里了。”
秋往事讶然回头道:“我今早听阿雏说了,倒是你如何知道?”
李烬之道:“你今日没见着那小子吧,可知他跑哪儿去了?正是云间院。”
秋往事吃了一惊,低呼道:“啥?他也忒没谱,好歹当了兵,还这么四处乱跑,你可教训他没有?”
李烬之笑道:“我同他说,若不好好做这个训武郎,被踢出军营,便没机会同方崇文切磋。这话他倒听得进,说晚上便回去。”
“还要晚上?”秋往事叫道,“你当时怎不把他抓回来!”
“当时要抓,便要动武了。”李烬之无奈道,“你说他为何会想起来去云间院?”
秋往事一怔,旋即惊道:“该不是想看登天像吧?”
“不看登天像,还能是去拜凤神么?”李烬之笑叹道,“这小子可谓胆大包天了,原本昨晚就想摸进去,只是因我今日要去,院里院外戒备森严,寻不着机会。于是在山外窝了一晚,今日见我到了,竟想混进我队伍里一起进去。自然被我发现,趁他还未做出什么先拦了下来,单独聊了聊,才知是在方崇文这儿吃了点暗亏,自觉无把握胜他,又被他一怂恿,便想来看登天像。”
秋往事冷哼一声,愠道:“我说呢,登天像是枢教秘传,风人也未必有多少知道详情,那愣小子是从何处听说?原来是方崇文搞的鬼。哼,这用心可够险恶。云间院位列九大,高手如云,这里的登天像可是一品,天下也没几人有资格看,那小子贸贸然去闯,一旦出事,可不是轻易能够了结。刚好又撞上你过去,这要是闹不好,可就成了刺客,自己小命难保不说,他可是我弄进军里的,只怕连我都要牵进去!”越说越觉心惊,不由急道,“五哥你怎还放他自己胡搞,绑也该绑回来!”
李烬之道:“那小子心里既存了这念头,你指望他不生事,除非也扔到地牢里去。既然他怎么都是要去,与其放他自己胡搞,不如我帮帮他。”
秋往事吓了一跳,几乎从马背上跳起来,叫道:“啥?你还帮了他?”
李烬之从旁扶稳了她,安抚道:“别急别急,听我说。云间院地势特别你是见过的,可那里头的隔世堂想必没见过。那隔世堂借用的是囫囵山上一个孔洞,这不稀奇,稀奇的是这孔洞不是暗洞,是通天的,整个是自山顶直直通下来的一个孔,便似口深井一般,周围皆是又厚又高的陡直山壁,围着中间这一方小小空地。进出这空地有两条路,一条是枢院在孔洞底部凿穿岩壁修出的通路,另一条自然便是山顶上的开口。可那开口距孔底有百余丈高,山壁光滑陡直,除了一跃而下,别无他法,几乎也便是死路了。因此院内只在底部通路处设了守卫,至于山顶,只在有人入洞修炼时会设护法,其他时候,是无人看守的。”
秋往事忍不住啐道:“呸,这小子运气也忒好,这不就是为他留的路。”
“可不是。”李烬之道,“与其让他自己瞎撞,倒不如指了这条路给他,让他进去瞧一眼也便死心了。”
秋往事转着眼珠道:“五哥,你说我……”
“别想。”李烬之一口打断,“你就算穿上碧落甲,那么高砸下去得多大动静,哪怕人没事,山多半也被你震塌了。”
秋往事扁扁嘴,颇不甘愿,便凉凉道:“我上回去云间院,记得里头是有入微士的。逍遥法枢力虽不若自在之纯,却也不差,有点功底的入微士,隔老远就发现了,就算他能偷进洞里,恐怕也瞒不了外头,至多他能再从绝壁爬出去,别人追不了。”
“所以我才挑了这个时候让他去试试。”李烬之道,“我今日一去,警戒必重,院里的入微士恐怕几日未得安歇,因此我一走后,自然都去休息,正是最松懈的时候。他若不动这心思便罢,既然动了,今日恐怕便是最好的机会。”
“你倒真替他想得周全。”秋往事瞪他一眼,“就不怕他看上了瘾,不肯出来?”
“你且放心。”李烬之道,“这小子天赋不错,也肯钻研肯吃苦,只是缺些耐性。他路子本有些野,应用上确实颇多机巧,亮人眼目,若说功底,却不甚扎实,想入二品,没那么容易。”说着瞟向秋往事道,“这是你们风系通病,天枢尤甚,即便是你,枢力之纯固是天下无匹,可功力却也说不上深厚,碰上不能速战速决的,便不免头疼。”
秋往事不以为然地轻哼道:“那我还不是照样入二品。”
“你自成一例,岂能与人并论。”李烬之笑道,“登天像虽是捷径,可天书无字,到底需要悟性,多少人在像前对坐数月也未必有所得。那小子已是三品,三品之上,步步艰难,哪是那么看一眼就能悟出来的。他对登天像又无半分了解,方崇文也未同他细说,只说隔世堂内有历代高人修行心得。我便顺嘴哄了哄他,说隔世堂的好处,主要在有碧落林下之水,堂内神像长年受水汽萦润,格外通灵,能净人心神,启人灵思,有助修为。至于前人心得,只有墙上草草刻着的壁书,既不成系统,也杂着颇多无关修行的随感,甚至不乏谬误,其中有些价值的,也都曾编入壁录刊刻成辑,并不难得。他到底不是风人,虽练枢术,可于凤神那套是不信的,自然也不信什么神像有灵,只心心念念想瞧那些壁书,待瞧完觉得无甚可观,自然也便死心了。这样才能断了他的念,否则拦得住这次,也拦不住下次。”
秋往事仍觉不妥,说道:“那可说不准,你没见过登天像吧,那真有神力,看一眼就连心魂都吸走了,根本挪不开步子。”
李烬之失笑道:“你可知天下最好的登天像,除去九大枢院的九座,另外还有三座。”
秋往事讶道:“天下不就那九座一品,还有别的?”
李烬之道:“登天像品级,是枢教所排,因此也只排了教内的,教外并未论及。只是登天像之成,需天时、需地利、需人和,民间造像难与枢教相提并论,因此教内之品,几乎也便是天下之品。只有三处例外,一是杨家,一是方家,一是天姓阁,这三处的登天像,虽无品级,却号称并不输于九大。我自幼习文练武,都在天姓阁,自打开了枢觉,每日练功都是对着登天像。”
秋往事瞠目结舌,直摇头道:“难怪人人想做皇帝,太也叫人眼红。多少高手梦寐以求的一品登天像,你打小就看腻了!难怪你并非天枢,却能年纪轻轻便入上三品。”
李烬之道:“我是四品。”
秋往事嗤道:“骗谁。”
李烬之朗笑几声,挥挥手道:“不说这个。我是想说,以我打小看腻登天像的眼光,若非熟知效用之人,光看几眼是绝摸不着门道的,更遑论入迷。你大可放心,世上天枢虽不少,神子却只有你一个。”
秋往事忍不住笑道:“只可怜了那小子,恐怕还千恩万谢你给他指路呢,哪知道早被你算计完了。”
说笑间囫囵山已然在望。山如其名,圆鼓鼓的横卧于地,既无峰峦起伏,也无曲折深幽,山上亦无甚土壤草木,连凹凸缝隙都不甚见,若非形体硕大,倒不似座山,却似一整块浑圆光滑的鹅卵巨石。秋往事感叹道:“我上回来时,瞧这山上光秃秃的一目了然,鸟窝也未必有一个,哪里能有枢院,还道方崇文没安好心,不知把我拐到什么荒山野岭。哪知明明看起来是个球,其实却是道环,里面老大一片空地,几乎是个小井天,拿来盖枢院真浪费了,做个要塞才好。”
李烬之道:“临川每逢战乱,难民皆涌来此处,庇佑过不少生灵,几乎也便是座要塞了。”
眼看要到山下,秋往事缓下马速,说道:“五哥,可有别的路能偷溜进去?”
李烬之摇头笑道:“周围一圈皆是百丈石壁,进出只有云间院大门这一条路,没有米小子的本事,是偷不进去的。反正方宗主回来发现丢了江未然,不必猜也知道是你,偷不偷的也无甚区别。”
秋往事笑道:“也是,暗偷不成,只有明抢了。”当下挥鞭打马,向着平整山壁上唯一一道显眼的裂隙奔去。跑不多远,忽觉一直跟在身后的李烬之陡然加快马速,只道他有心比试,回头扬眉一笑,正待也加快速度,却见他神情严肃,顿觉不妥,忙问:“怎了?”
李烬之已自她身边超过,一挥手道:“快些,里头像是出事。”
秋往事心中一紧,忙加紧打马,咬牙道:“路都替他铺好了,那小子还能惹麻烦,真能耐!”
堪堪要到山脚,忽见那道山隙间跑出几骑人马。她忙迎上前去,高声道:“几位哪里去?”
那几人显然无意耽搁,远远回了句:“急务在身,无暇停留,姑娘见谅。”稍偏了些方向,似想避开她。
秋往事料定他们是去追米覆舟,哪肯就此放过,一拨马头仍是直直迎上去,叫道:“留步!”
那几人仍想绕开,奈何她不依不饶,就是针锋相对,不免也有些恼怒,正想出言警告,却渐渐看清来人是谁,顿时一惊,忙齐齐勒马停步,翻身跃下,负手行敛翅礼道:“不知两位殿下驾到,多有冲撞。”
秋往事见领头之人面容姣好,近于女子,唯额上生着块显眼红记,认得是云间院司技罗天火,便也下马回了礼,笑道:“罗司技匆匆忙忙的,是办什么要紧事去?”
罗天火神情有些古怪,目光游移,嘴张了又闭,竟似说不出话来。秋往事见他如此反应,倒有些讶异,隐隐觉得不妥,李烬之已上前道:“罗司技但说无妨。”
罗天火定了定神,说道:“院里有位贵客,被歹人劫走,我正要去追。”
秋往事登时面色一变,问道:“什么贵客?”
罗天火抿了抿唇,硬着头皮道:“秦夏容王爷之女,江未然。”
秋往事静默了一瞬,忽仰起头长长吐出一口气,眉眼弯弯地笑起来,轻声细气道:“第三次,这是她第三次把自己劫走。”
罗天火明明看她笑着,却不知为何蓦觉背后一阵发寒,忙道:“我等正要去追,不如两位殿下先入院中,司院自会将详情相告。”
秋往事翻身上马,一扯马缰道:“我们也一起去,详情路上说。”
罗天火怔了怔,摸着头还未出声,却听李烬之问道:“她真的被劫出院了?云间院这等地势如何劫人?莫非是从正门硬突硬闯?”
罗天火答道:“劫人的是名逍遥法高手,说有上三品,有人见他带走了小殿下。院里已彻查过未见踪迹,也未走大门,想必是越绝壁而出。”
秋往事本已心无旁骛地要去追人,闻言大吃一惊,脱口叫道:“米……”
李烬之当即打断道:“是几时的事?”
罗天火道:“约摸两个时辰前。”
秋往事心下一沉,厉声道:“那为何现在才追!”
罗天火似有些尴尬,摸摸头道:“目击之人被他打晕藏起,我们也是刚刚才发现。”
秋往事立刻问道:“方入照呢?”
罗天火又摸摸头,干笑道:“那个……被打晕的目击之人,就是方入照。”
两人皆大吃一惊,齐声道:“什么?!谁能打晕她?”
罗天火道:“就是那个逍遥士。”
秋往事急道:“废话!不就是问那逍遥士是谁!”
罗天火摇头道:“这方入照也不知,她还有些晕,司院在照顾她。”
秋往事见方定楚并未供出米覆舟,虽觉安心,却也有些疑惑,一时说不出话。李烬之定下心神,又问:“她既被打晕,应当没看见劫匪从哪儿逃的,你们为何只往这儿走,别的方向怎不去追?”
罗天火道:“是本院入微士察得这边有逍遥枢力残留。”
秋往事微微一愣,看看李烬之,问道:“你家入微士是几品的?”
罗天火抬起头粲然笑道:“三品。”
秋往事又瞄了李烬之一眼,越发觉得奇怪,扫了扫罗天火身后诸人,问道:“那入微士可跟来了?”
罗天火摇头道:“他身体不好,便未跟来,队中另有两名入微士,只是品级不如他高,尚未觉到踪迹,不过既知道方向,待追近了,总能发觉。”
秋往事回头瞧瞧身后的路,皱了皱眉,正待开口,李烬之却忽翻身上马,说道:“既如此,便有劳罗司技尽快去追,我们先进院里瞧瞧。”
罗天火听说他两人不再跟去,显然轻松不少,乐呵呵地应下,上马带人走了。秋往事虽塞了一肚子疑问,却知内外皆有入微士,什么都不便说,只得闷闷憋着,随李烬之继续往云间院行去。
山壁上的裂隙远看只是道细缝,到得跟前倒也有三丈余宽,砌着一道石墙封堵,色泽淡黄近白,与边上山壁无异,看来是就地取材。石墙又高又厚,几不下于临川城墙。正中门洞上方以深色石料镶拼着“云间”二字,门边的火凤纹也一并以深浅各色的石料镶拼而成,却竟宛然流畅,有如笔墨。墙后隐隐可见白烟袅袅,似是云遮雾绕,确不负云间之名。
此时夕阳方斜,天光犹亮,本应未到闭院时刻,或许因为院中出了事,已早早关上了门。墙头上立着一排枢士,远较平日为多,正忙着布置火把。远远见了两人,皆出声探问,却未得回答,正有些慌乱,已有人认出是谁,忙一窝蜂下了石墙,几个飞奔去通报,另几个打开大门,迎两人入内。
裂隙十分深邃,过了门洞,仰见两旁绝壁高耸,仅得一线天光,细细长长的蜿蜒不知几许。一路往里走着,渐渐热起来,冬日寒气似都被隔绝在山外。出了裂隙,豁然开朗,虽可见四围山壁,仍觉十分辽阔。触眼便见一片红灿灿的碧落林,映着夕阳,越发绚烂。林间遍布着粼粼水光,水面之上烟雾缭绕,却是一口口温泉,大大小小,难记其数。云间院的屋宇也在红叶掩映间,雕饰并不繁复,只是皆十分阔大。格局也并不似寻常枢院的规整,而是参差错落,倒也别有风致。
李烬之与秋往事皆脱了外袍下了马,在几名枢士带领下踩着林间石径到了东北脚处一间院落。院墙呈半月形,正与院外一眼半月泉水相合,拼成一个圆,虽地处僻静,却十分精巧别致,想来应是客舍。院前已站了一排人,粗略一看,司院司律等主事者皆在,见了两人都有些惶恐。司院文珏是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却腰背挺直,十分精神,目光柔和,面色沉静,整个人皆透着股温文从容之气。她率众上前行过礼,并不避讳,径直问道:“两位殿下是为江未然小殿下而来?”
李烬之也并不否认,点头道:“原本是想来见她一面,只是方才在院外碰见罗司技,说是被劫走了,方入照还受了伤?”
文珏轻轻叹了口气,侧身抬手道:“方入照在屋内休息,两位有什么话,请进来问她吧。”又对边上一众枢士道,“此处暂且无事,你们休息去吧,等天火消息。”
众人各自散去。她正欲领着两人进门,却见方定楚自己走了出来。秋往事立刻跑过去,拉着她问道:“定楚姐姐你没事么?你怎会受伤的?那小鬼耍的什么花招?莫非用了天木针?她以前就用过同息针,莫非还有别的?难道是不二针?啊,该不会是方圆针?你枢力还在么?快试试快试试!”
方定楚面色尚有些苍白,却也被她这一连串问得笑了出来,牵动了痛处,抚着脖颈道:“我没事,你瞧这不好端端的,枢力也在。至于如何吃的亏,确实是因方圆法,却不是天木针,而就是方圆天木。”
秋往事一怔,未解其意,李烬之已先反应过来,说道:“是了,方圆天木在这儿。”
秋往事转头问他道:“是说那棵树在这儿?”
李烬之点头道:“不错。难怪我早上来时未发觉发宗主不在,当时我察到有一处枢力不入,如同空白,以为那是方宗主,现在想来,却该是那方圆木。”
秋往事仍是忧心忡忡地望着方定楚道:“方圆木和方圆针还不是一样。”
“不同。”方定楚望向文珏,见她点头才道,“这里的方圆木,周围温泉环绕。树中本蕴满方圆枢力,在水汽蒸腾之下,便流溢到了空中,走近那树数丈范围内,便会受到方圆法影响。只是空中枢力毕竟微薄,因此影响有限,不是长年累月坐在树下,也不至伤到本身枢力。”
秋往事立刻记起当日雨中与米覆舟一战,也曾借方圆法削弱他枢力,想来正是同样道理,当即明白过来,说道:“十二法中,最受影响的恐怕就是你的因果法。其他诸法多是作用于内,而因果法却需布于体表方有效用,被水汽一侵,纵然内里不伤,可外头的防御却如同撤了,挡不了人攻击。”
方定楚微笑叹道:“若体表枢力当真尽散倒也罢了,那我必定有所察觉,自会警惕,可却偏偏只削弱少许,我并未留意,哪知骤然遇袭,却无法应力生力,便着了道。”
秋往事确定她真的并无大碍,松了口气,又恼怒起来,忿忿道:“是那小鬼骗你到那树旁糟了偷袭?定楚姐姐你怎由着她跑出去,就该捆着锁起来!她又上哪儿勾搭上了……勾搭上了那逍遥士。云间院如此绝地,又有你在,她还真有能耐跑得出去!厉害,真厉害!”一面说着,一面又涌出一肚子疑问,正要开口,李烬之却上前拍拍她肩膀,说道:“当务之急,先把她找回来才是。”
秋往事烦躁地四下望望,说道:“都跑了那么久了,上哪儿找,难道真听那入微士……”说至此又顿住了口,向李烬之望去。
李烬之微微一笑,转向文珏道:“文司院,不知可否领我们与寻到线索的入微士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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